麦家:在“理想谷”继续做文学梦

点赞:21119 浏览:95096 近期更新时间:2024-03-21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麦家,男,1964年出生,浙江富阳人.中国当代著名小说家、编剧,被誉为“中国特情文学之父”、“谍战小说之王”.

1981年从军,毕业于中国人民解放军工程技术学院无线电系和中国人民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创作系.现任浙江省作协主席.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解密》、《暗算》、《风声》、《风语》、《刀尖》,电视剧《暗算》、《风语》和《刀尖上行走》(编剧),电影《风声》、《听风者》等.作品多次获奖:小说《暗算》获第七届茅盾文学奖,《风声》获第六届华语传媒文学大奖.电视剧《暗算》和根据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风声》是掀起中国大陆当代谍战影视狂潮的开山之作,影响巨大.

我至今记得,第一次“认识”麦家的时候,我的眼球从左到右、反复运动的节奏.

目光在一个个汉字上弹跳,脑海里像扬琴一样发出叮咚的脆响,耳边,仿佛“风声”猎猎.

彼时,我并没有见到麦家本人,而是翻开了《人民文学》杂志.那本杂志首发的,正是他的作品《风声》.

我一口气读完了这部小说,它让人手不释卷.在这里不必赘述那跌宕起伏的阅读之旅,如果要说明它的精彩,只需要谈及后来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的票房即可.

其实在这部小说之前,麦家的《暗算》已经引人瞩目——我的父亲母亲,当时就是守在电视机前,追看电视剧《暗算》的.这部改编自麦家同名小说的电视剧,在荧屏上带起一股“谍战风”,但又无人能出其右(直到后来《潜伏》因为两位演员的出色表演而掀起新的收视热潮)——这是必然的,为了收视率而仓促出手的跟风之作,如何与一位小说家的多年心血比肩?

从《暗算》到《风声》,麦家在两点之间确立了一条直线,这条直线勾勒出来的轨迹,叫做“谍战小说”,在麦家那里也叫做“新智力小说”.随后他又推出了两部小说《风语》和《刀尖》,并且引发了一系列的社会性热议,比如《风语》当时推出四卷本,有媒体计算出麦家“拿到千万版税”的传闻,而《刀尖》因为被视为麦家谍战小说的封笔之作也备受关注.

但如果仅仅作为类型小说,麦家恐怕也只是一个一度走红的名字而已.事实上,麦家用自己确立的这条直线,为“谍战小说”划出了一道全新的文学标准.与当年那些猎奇、惊悚、标新立异的“反特小说”、“反谍小说”不同,麦家书写的一个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背后,浮现的是一张张鲜活、特别的面孔,自卑的盲眼天才阿炳、不羁的数学家黄依依、敢于牺牲自己的革命者李宁玉等麦家并没有纠结于情节上的曲折传奇,尽管这些故事本身已经够传奇了;他依然着眼于人物的塑造和细节的表达,以及故事背后永恒的人性探讨——这一点恰恰是追求光怪陆离的类型文学所难以坚持的.


更让麦家执著的,是他曾经所熟悉的密电码和谍战这个领域.2008年在乌镇,我问到他有关密电码方面的问题时,在众多媒体追问下一直少言寡语的麦家,终于来了精神,开始将他所了解的那个秘密的世界娓娓道来.一位小说家,醉心于一个设密和解密的世界,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学的状态.无论那是一个命运的,还是一个人生的谜团,这种痴迷本身的意义,就已经超越了商业和通俗的范畴.

难怪麦家能捧回2008年茅盾文学奖的奖杯.

《刀尖》之后,麦家开始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直到今年7月,他再次出现在文坛,身份却有了变化.现在他是浙江省作协主席,另外也是一个特别的书店——“理想谷”的操盘手.在谈到这两个身份的时候,麦家有意淡化作协主席这个头衔,而专注于书店的话题,他说这个书店是自己一个小小的梦想,也是人们寻找梦想的土壤.

一、

麦家在很多场合都表示过,自己并不擅长于交际,所以在接任作协主席这个职位的时候,他也对媒体表示过“诚惶诚恐”,不仅因为自己的家乡文风鼎盛,文才辈出,更因为这也是一副重担,而显然麦家还在适应过程中.对于我提出的有关作协主席的问题,他并没有回答,但至少可以预见,麦家所具有的文学影响力,以及具备的一定的文学资源,将对年轻的作家们有所裨益.比如,即将谈到的“理想谷”,就是麦家所传递出来的一种文学温度.

范宁(以下简称“范”):您的书店叫做“理想谷”,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

麦家:理想和功利是一对冤家.现在的人都忌谈理想,好像一谈理想就土了.但人不应该太功利,太功利的人往往会变得自私、狭隘、目光短浅.文学其实是能濡染人、温暖人,让人变得更轻盈、诗意的.我开“理想谷”,是对自己的一个要求,希望自己的人生不要太功利.我希望自己,也希望大家,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诗意点,更干净点,更轻盈点.从某种意义上,我是希望大家恢复做梦的权利.

范:您为什么想开这样一家书店,缘由是什么?

麦家:我想先跟你讲一个故事.1951年,美国人乔治·惠特曼在巴黎塞纳河左岸拉丁区开了一家书店,取名“莎士比亚”.书店面向全世界的英语文学爱好者.一楼是书吧,可以阅读、品饮,二楼有几间客房,可以免费接待年轻作者.诚恳和慷慨的莎士比亚书店,很快成了从英语国家初来乍到巴黎,怀揣文学梦想却不名一文,还在迷惘中的年轻作家的栖身处.他们中有些人后来成了大作家,比如艾伦·金斯堡、格雷戈里·柯尔索、亨利·米勒等,他们的文学成就使这家书店名扬四海.迄今为止,莎士比亚书店都是巴黎的一个文化地标,世界文学的一个集散地.

我建“理想谷”其实就是向莎士比亚书店致敬,也许有点乌托邦,但作为自己的一个小小梦想,我乐意来尝试一下.

范:筹备这样一家书店,背后有什么故事没有?

麦家:开这样一家书店,是我多年的梦想.在实体书店生存日益艰难的今天,开成一家书店是不容易的,何况我的“理想谷”还是公益的.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我的一位老朋友——夏惟勤.他是我军校时的战友,也热爱文学,他知道我这个想法后,愿意免费给我提供场地,这才让我离梦想更近了一步.否则光租金一年就要几十上百万,我承受不了的. 当然,这只是个开端,书店的装修、选书、写书、理书等每一项都是复杂的工作,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力,几乎让我无法专心写作.但是为我自己的“理想谷”“忙活”,我乐在其中.

范:您怎样设计这样一家书店?它的定位是什么?首批准备邀请哪些作家入驻?

麦家:我的“理想谷”其实并非狭义的书店,而是集读书、咖啡吧和文学写作交流于一体的一个“书店综合体”.在一楼,可以看看书喝咖啡;在二楼,作者可以写作住宿.首批两位客居创作人在9月15日已经入住了,一位是27岁的山西小伙李楠,一位是23岁的江西姑娘杨怡.

李楠从2008年开始写作,几乎把北京底层的工作做了个遍,时常一个月工作两三天,赚足当月的生活费后就把其余时间都用来创作.虽然时刻徘徊在温饱线上,但始终与文学创作为伴.他嘴笨,见生人紧张,很像个作家.

杨怡今年刚从美国波士顿大学毕业,她已经写了不少东西,有灵气.目前,她正着手创作一部以华人在美国创办农场为背景的长篇小说.

范:“理想谷”实际上并非在一个闹市区,您觉得写书或者读书的人去那里是否会不太方便?

麦家:我也想把“理想谷”开到闹市区去,但闹市区的租金是不可想象的,我还没有这个机缘.“理想谷”不卖书,它是开放给所有喜欢阅读的朋友的,有更多人喜欢“理想谷”,我当然是最高兴的.

范:在传统的书店纷纷被网店打败的时候,“理想谷”具有怎样的探索作用和借鉴意义?

麦家:现在去书店看书购书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实体书店的经营确实遇到巨大挑战.如果单靠卖书来吸引读者,这条路已经走到悬崖边,前途渺茫.其实,实体书店的优势在于它的空间是实在的,可以拿空间来做文章,营造特色.“理想谷”并不卖书,里面的饮品也是免费的.它志不在“赚钱”,而是汇聚文学爱好者在此交流思想,让无名的有潜力的青年作家专心写作.说好听点,我这是还名利于文学,说难听点,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这可能是我的问题,也是我的真实.

范:您的创作历程其实也充满坎坷,现在您开始扶持年轻的作者,那么您对文学创作最大的感受是什么?给年轻的写作者(尤其在这个网络写作时代)有什么好的建议或感想?

麦家:对写作者来说,还未成名前,贫穷、理想、困惑都追随一身,那是残酷的,也是难免的.我做“理想谷”也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曾经的挫折,其实我是在鼓励自己抛开功利来做一些事,那样也许会有别样的人生体验.现在的年轻人诱惑多,写作又那么苦,很容易放弃,这对他们的才华、对文学都是一种损失.文学是需要传承的,我希望看到年轻一代作家尽快成长起来,那是对他们自己负责,也是对我们致敬.写小说很苦,收入也少,但只要喜欢.为“喜欢”受苦,是苦中有乐.

在网络写作时代,很多年轻的类型文学作者,他们是从网络中大浪淘沙冲出来的,就市场影响力来看,他们绝不亚于传统作家,且创作力旺盛.但对文学的理解有时显得过于褊狭.80后、90后的作品,我看了之后,有一个基本体会,一方面羡慕他们这么年轻就能写出这么漂亮的文章,同时隐隐的也感到一种遗憾.他们整个文学是情多了、事少了,感觉就像一棵树冠非常庞大的树,由于树冠过于庞大,把树干遮掉了.还有一个,就是“小我”过分大了,国家过分小了.但只要稍加指引,他们就能写出更优异的作品,我对他们充满期待.

二、

风声呼啸,麦家从那风声里,听见风语,还有风吹过刀尖的声音,仿佛有一场暗算在悄然酝酿.这暗算,来自麦家,也似乎冲着麦家而来.一群神秘的人,站在麦家面前,又站在他的身后,他与他们形成一种张力.很难说是麦家推出了家群体,还是家成就了麦家.这一切,仿佛只有终极解密才能让真相大白,但这个终极会到来吗?

说到为何以家为写作对象,麦家笑:“我就像个挖水人,在这一块找到了水,当然要深挖.”只不过,挖水人有些累了,他挖的水现在汪洋恣肆,他可能会去造船,或者回到陆地上,“水”之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有待画上句号的承诺而已.

范:看您的作品,可以感觉到您对密电码以及特情工作的熟悉,能否说几个当年和特情有关,现在又成为您的作品素材的故事?

麦家:我在部队呆过17年,青春都是在军营里度过的,可以写的东西确实很多,我也写了不少.我并没有在那个类似“701基地”的秘密组织里工作很长时间,因为写小说,我被调去做了宣传干事,从事秘密级别很低的工作.因此,说我“熟悉”特情工作其实是谈不上的.

小说里那些秘密组织,以及智商一流的核心人物的来源,是我的观察和想象.其实我压根儿连他们的办公室都不能进,但他们确实成为我小说里的人物.有一次我跟一位老同志吃饭,发现他吃馒头都是一片一片掰下来吃,而且边吃边计数,你可以想象,他平时接受的训练肯定要求他对经手的东西了解得非常确切,比如收到的一份文件有多少页等,计数已经成为他的一种习惯.

说到底,“特情”不过是个符号,是我“言为心声”的道具.这些人由于职业特殊的原因,迫使他们要比常人更具有牺牲精神,通过他们来传达我的“心声”,也许更容易让人接受.

范: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新作了,现在是否在创作新的作品?关于什么的?

麦家:现在在写《风语3》,是《风语》的完结篇,应该今年能跟大家见面.这会是我这类题材的最后一部,让大家久等了,虽有抱歉,但也实在无能为力,写作本身就是件不能着急的事情.

范:出版《刀尖》的时候,您当时不是就说,这将是自己的最后一部“谍战小说”吗?您对于“特情小说”或“新智力小说”的热情还有吗?有没有觉得自己曾说的“最后一次”有点早?是否还希望写这类作品?

麦家:十几年都埋在一个题材里,多少会有些疲惫,自己的素材累积和情感累积,以及创作兴奋度都不比以前了.那个“最后一次”说得确实早了点,不过真正的“最后一次”就要来了.《风语3》是个遗腹子,怀了不生,于心不忍,见首不见尾,对读者不厚道,所以,正在咬牙把它写完.等《风语3》付梓,我确实不想再写这种题材.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局限,我担心稀薄的感情和厌倦的心态让我无法在惯写的类型中驰骋,所以我要赶紧刹车,去开扩另外的疆域. 范:怎么看这几年的谍战作品潮起潮落?

麦家:谍战特情剧是影视业中的一大家族,尤其在欧美,大量侦探悬疑类型小说为谍战特情剧既提供了大量创作素材,也培养了一大批“类型”读者和观众.相比之下,中国的谍战特情剧起步晚,印象中《敌营十八年》是开先河的,但后继者寥寥,零零星星,浅尝辄止,一直没有形成规模.直到这几年,因《暗算》的热播,掀起了一个谍战特情剧的.坦率说,当初我写《暗算》小说时,根本没想到它会有影视缘.后来公司让我把它改编成电视剧时,我也没想到它会火爆.市场是神秘的,中国人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迷这个东西.《暗算》热播后,有一天,我居然接到国内9家影视的公司,说的都是一个内容,命题作文:写谍战特情剧.我觉得这很恐怖,吓得我都不敢再写了.可以想见,大家这么一窝蜂去追捧一个东西时,这个东西的寿数也就注定不会长久了.

据说,这两年只要是谍战特情剧,不管什么内容,制作水平如何,收视率都不俗,再次证明我的判断是“杞人忧天”.但是收视率不能完全说明问题,我对那么多谍战特情剧总的感觉是谍战不“谍”,特情不“特”,打打杀杀,藏藏躲躲,故弄玄虚;有的人物性格苍白,有的故事推进方式生硬,有的粗制滥造,破绽百出,看上去热闹,想起来寡淡.只有少数几部,突出“寡淡”的重围.

范:对《听风者》这部电影的改编是否满意?怎么看现在文学改编影视剧的潮流?

麦家:《听风者》中梁朝伟帅气、忧郁的形象深入人心,但他与原来小说里的阿炳已经判若两人.电影《听风者》有风格,但距离我的小说有点远,某种程度上,他是导演需要的《听风者》,不是我的.这也很正常,电影和小说是两个生命,一成不变才不正常.

现在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了,看影视的人越来越多了.影视成了这个时代的弄潮儿、大款,文学成了“瘪三”、“小媳妇”,甚至文学要靠影视来提升自己的声誉和形象.我认为,这是我们这个时代存在很多问题中的一个重要问题.轻文学重影视,说到底是我们对心灵的怠慢.我固执地认为,所有艺术形式,文学和音乐是最接近心灵的,而且越古典越接近心灵.话说回来,西方有些影视作品对人类心灵的探索一点也不逊于文学作品,但近年来中国的影视,一味的向娱乐和商业低头,谄媚至极,粗制滥造,不看也罢.如果人不关心自己的心灵,那说再多,引导得再正面,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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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听说您某次在机场,一连看到6本“暗”字头的书,让您哭笑不得,什么《暗战》、《暗剑》、《暗宅》等被人一窝蜂地跟风,想必会有点烦吧?

麦家:所以我要突破这些,同时也是突破我自己.在年龄上我还有突破的可能,没准再过5年我也就懈怠了.写家,普通读者总是以一种好奇的心态在围观.这一群人和普通生活无关,也无法引起普通人的情感共鸣.这是我的小小遗憾.我一直把那种直指人心、温暖人心的写作视为最上品.我还打算寻找新的“水源”,下一步希望写一个平常人物,他可能普通到就是你的邻居,但能打动人.这种挑战可能会失败,我已做好准备.其实每个作家都想自我突围,但成功者并不多,更多的人是碰撞得鼻青脸肿、洋相百出,或许这才是作家的宿命.

三、

2008年,麦家斩获茅盾文学奖,但争议如影随形.第一个声音仿佛从那个并不存在的角落里传来:一部通俗小说,如何有资格拿下一个纯文学长篇小说的最高奖项?媒体将其演绎为纯文学与通俗文学之争——尽管在学界这已经是一个不新鲜的话题,但是人们依然讨论得不亦乐乎,因为麦家得奖了!

同样,后来《风语》出版时,因为号称有上千万的版税,以及将一部长篇小说分成若干卷出版这种形式,麦家又成为当年的热门作家,因为麦家有钱了!

名利双收的麦家,还将如何继续自己的文学前程?听他怎么说.

范:其实在我看来,对您最准确的评价,应该是让一种本来就存在的小说类型变得热门起来,同时您让它精细化了,提升了它的品质.您的创作,是以通俗的步伐迈入了纯文学的境界.我觉得作品把握得恰到好处,比如人物塑造,黄依依就是一个很特别的形象——相对于一些传统的“那个时代”的人物而言,她的特立独行令人印象深刻;而细节刻画上,阿炳身上体现出来的细节也非常动人——比如自身都凶吉未卜的时候,还想着照顾好母亲.通俗文学更注重情节的曲折离奇,正是这些人物与细节,以及它们背后体现出来的作家的思想,让“谍战”也脱离了通俗的轨道.《暗算》得到茅盾文学奖,我并不感到奇怪.

麦家:纯文学不代表“看不懂”.纯文学的边缘化,可能是作家和读者之间在需求上出现了矛盾,一些写作者心里没有读者,写作过于自恋,所以读者远离他们.经常有作家说,与读者不能融合,书畅销是一个作家的耻辱,这种观点是排斥读者的,他在自我满足、自我抒情.

我很难认同这种“耻辱说”,文学应该有读者,而且读者的魅力是无穷的.我一直试图和读者接触,我愿意做自我调整.我也很迷恋高雅的文学,但是如果读者看不懂,那我写来做什么?

现在读者的阅读趣味和阅读习惯,和上世纪80年代已经不同,作家可以有面对80年代读者的那一面,也需要有面对今天读者的这一面.这不是迎合读者,读者是无法迎合的,你不知道他们需要什么.但是作家可以用自己独到的地方去吸引读者.

好读耐看并不容易,也需要作家拿出经验和智商去寻找,纯文学一定会有一种方式让读者更喜欢.现在很多写作者不在作品的好看耐看上花心思,只说风凉话,这就是他不肯去寻找的结果.

范:不过我想大家可能更关心的是,麦家挣钱啦!身价算是作家的荣誉吗?

麦家:我有钱,我不会为钱写作,我也没有弱智到要用钱来捍卫自己作品的尊严.作家拿钱来说事是滑稽的,比如挣一两百万也叫作家富豪?真叫那些真正的富豪笑掉牙了.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我要挣钱,不写作肯定会挣得更多.

范:您如何定义自己?传统纯文学作家还是商业化的作家?

麦家:我应该算一个传统作家,写作依然是我的理想.最近几年,虚名在外,很多人会介入你的生活,生活就很难再单纯起来,但我不想改变.得到“茅奖”之后,我被一群人在身后追着来写作,写作的乐趣由此被剥夺了不少.其实作家就要过一种孤独的生活,不能去欣赏孤独,不能在孤独中去感受快乐,作家的创造力也就结束了.现在也有些人说,你麦家赚了那么多钱,也有名了,还在谈什么孤独,岂不是很检测?我觉得这就是被妖魔化了,我不喜欢,但没办法.我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气球,一直被大家吹,不希望被吹爆. 范:我记得《刀尖》出版的时候,我采访您,当时您也面临一个争议.《刀尖》这个故事的语言通俗到极点,当时有人说您这是力挺通俗文学抨击纯文学.但您当时跟我说,这是一部放下姿态的作品.

麦家:我确实说过一句话:“我不愿为没有读者的纯文学奉献才华,《刀尖》是我对读者一次空前的忠实.”想不到这会被人断章取义,进而演变成我背叛纯文学的把柄.

《刀尖》算是“一部革命性作品”,我放下了姿态,改变了腔调,希望从语言层面追求一种无障碍的阅读.可以说,《刀尖》是我所有作品中最流畅、最易读,也是最好看的一本书.出现在这本书里的汉字个数可能都不到2000个,小学毕业即可轻松阅读这本书.

范:但有些观点指出您这是在“迎合读者、背叛纯文学”.

麦家:不是我有意要迎合读者,降低小说难度,追求通俗效果.更不像有些人想的,通俗就是低级,就是放弃.一些人认为文学性只体现在语言上,故事是消解文学的,但现在故事成了小说唯一吸引读者的优势.其实,一个真正的故事必然藏着人性、世态、人的命运、时代的兴亡等等.

我庆幸,自己并没有被“茅奖”的光环所限制,我还有能力有勇气去改变、去尝试,一在文学语言上,二在故事编撰上.

范:您曾说有一个少年时期就埋下的梦,希望用两年时间好好琢磨一下怎么写,那您现在是否有想法或计划动手创作,把这个梦付诸实施?这个梦又是怎样一个梦呢?

麦家:既然它是我深埋的一个梦,那请让我把这个梦琢磨得久一点吧.我希望能留下一部自我感觉尽兴的书.

四、

现在很难说,麦家是一个成都人,还是一个杭州人,或者说,他是四川人,抑或浙江人.故土在浙江,但是他认为自己把浙江丢了;寓身于天府,但他觉得那是一个男人的陷阱——麦家陷身一西一东两座以闲情而著称的城市里,这应该让他感觉到来自文学的兴奋电流.比如说,要为四川写部书,顺理成章;要做浙江省作协主席,为浙江的文学做自己的贡献,似乎也是水到渠成.

范:您曾说想写一部关于四川的小说,现在是否有了计划?

麦家:我在四川呆了15年,对这片土地有感情,也有我一些个人的经历和认识.我这辈子为四川写一部小说,顺理成章.不过,现在仅仅是个想法,还没行动,作家说到底不是靠计划写作的,在没写出来之前,一切都是零.

范:这20年来,从成都而杭州,请您分别说一下定居这两座城市的感受.

麦家:在成都15年里,我结婚生子,阅读写作,博名得利,似乎人生最重要的几个脚印,都是在这片潮湿、肥沃的土地上踩踏出的.说真的,我对成都一直有种复杂的心情:喜欢又不敢认同它.我总觉得这城市过分阴柔了些,是女人的宝地,对男人是个陷阱:后花园式的陷阱,易于流俗,迷失斗志.直到2008年,经历的大地震,成都给了我一种崭新的认识.地震第二日,献血广场上排起望不到尽头的长龙.成都,一个素以慵懒、休闲、享乐著称的城市,瞬间凝聚成一种“阳刚”.因着那次的感受,我对成都的爱和敬延续到现在.

杭州则让我有些尴尬,因为是富阳人,我反而失去了杭州.长久以来,杭州只是我回乡的一个中转站,好多年都不曾落过脚.2004年、2005年,我开始在杭州城里频频落脚、下榻,逛大街、交朋友、品美食,2008年,定居杭州,只觉得它是我喜欢的那种城市,不喧嚣,不浮华,安静、自然、悠闲、温软、湿润,也不失新潮和现代化.这是不容易的,是走钢丝.国内很多城市总是在现代与自然,宏大与局部,快与慢,软和硬,新和旧之间失调,乱了方寸.杭州没有.在杭州城里走一走,逛一逛,你随时随地都可以看到或尝到一两处让你的脚步慢下来、心思静起来的地方.

成都和杭州两个城市都是我的故乡,我为自己有两个故乡感到满足和欣慰.其实人生就是一个施爱和寻爱的过程,有更多的人和地方值得爱,在我看来,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责任编辑 向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