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败的苏格兰蓟

在许多人眼里,只要一提到苏格兰,就会立即联想到红黑花格的男人裙,此外恐怕很少能将他们与英格兰人区分开.但对苏格兰人来说,他们与英格兰人不仅在血缘、语言、地理、政治、信仰、习性和习俗方面有着天壤之别,而且存在着世代难息的矛盾和抵抗.这种抵抗,不仅表现在恩恩怨怨上千年的战争史上,更血水绵延地渗透到对大英文化的反叛和伴随着痛苦矛盾的、对民族精神的执著追求上.苏格兰文学,恰是折射其民族心理的一面镜子.

苏格兰文学既有细腻、客观、现实的典型特征,又长着无拘无束的幻想翅膀；苏格兰文学的核心,始终是桀骜不驯的民族主义精神.

苏格兰的民族主义者认为,1707年成立的联合王国致使苏格兰民族文化倒退和民族意识萎缩.民族主义诗人罗伯特布姆斯(RobertBums,1759-1796)从苏格兰民歌和描写劳动、爱情、友谊、爱国题材的中世纪民族诗歌里面汲养,创作了不朽长诗《农民的斧头》.现实摆在苏格兰人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融入英格兰文化,二是坚持自己的传统.选择任何一条道路都隐含着危险：或战争.出身为苏格兰贵族的大诗人拜伦说罗伯特,布姆斯有一个“自相矛盾的大脑”,这个形容恰是对他自己乃至整个苏格兰文学的精辟概括.即使过了两百多年,我们仍能从当代小说家阿拉斯达代尔格瑞的小说《一个虚构的美好生活》里到这种血脉传承的苏格兰秉性.

到了十九世纪,苏格兰人在大英帝国的旗帜下与英格兰人共享了征服世界的狂喜,从事手工业的苏格兰人以及中产阶层从中受益,民族主义思想一度衰落,许多苏格兰人转而仿效英格兰人,甚至希望用英格兰的面具掩盖苏格兰的血统.与此同时,在詹姆斯伯斯威尔(JameBoswell)、亚当费尔古逊(Adam Ferguson)等人的鼓吹下,掀起了席卷苏格兰的启蒙运动,苏格兰学校开始推广英语,讲授英国文学,从客观上抑制了民族文学的发展.

二十世纪初,严重的经济危机导致失业率增高,大批人移民他乡,苏格兰的文化生活坠入深谷,诗人政治家胡戈迈克戴尔米德(HugeMacDiarmid)挑起了新苏格兰文学的大旗,而在语言改革的背后,是建立凯尔特联合政权的宏愿.由于他的反英思想,作品遭到当局查禁；他的长诗《醉鬼的视线投向苏格兰蓟》,不仅使苏格兰蓟变成了民族的象征,并且激起了苏格兰传统文化的复兴浪潮.

语言决定作家的风格,文学的革新通常以语言的革新为先导,而对小民族来说,语言的存亡关系到自身文化的存亡.当代苏格兰文豪艾恩克利顿斯密特在一篇题为《双面人》的杂文里表白了自己矛盾的内心,他称自己为“宫廷里的疯子”,

由于他用英语和盖尔语混合写作,结果双方都不理解他.另一位当代苏格兰后存在主义作家、1994年布克奖得主詹姆斯凯尔曼(James Kelman)在领奖时表示：“我的文化和我的语言有权存在,这个权利没有人能够从我手中剥夺！”他在革新苏格兰文学语言的同时,也继承了丰厚的传统.

二十世纪下半叶,是苏格兰当代文学百花齐放的繁荣岁月,以阿拉斯达代尔格瑞等为代表的年轻作家,借鉴各种文学流派,丰富本民族的语言,为传统的民族主义精神穿上了摩登的外衣.但无论是后存在主义也好,还是后现代主义也罢,新一代苏格兰作家创作题材始终围绕人的外在矛盾关系和内在矛盾心理,寻找几乎不可能存在的解决方式.我在这里介绍四位作家的四个短篇,由此展示当代苏格兰文学的色彩斑斓.

1956年出生的阿拉斯达代尔格瑞(MasdairGray),年轻时曾浪迹社会,做过许多杂工赚钱糊口,三十岁后开始写作.1981年,处女作《拉纳尔克的生活四部曲》使他一举成名.二十几年来,他先后出版了十几部小说和诗集,包括长篇小说《扬尼》、《倒霉事》、《历史创造者》和短篇集《十个真实详细的故事》.他不仅是苏格兰传统精神的继承者,也是后现代主义文学的探索者.短篇小说《一个虚构的美好生活》选自作者1997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为什么苏格兰人必须统治苏格兰》.我们通过一个在经历坎坷之后仍凭借空想乐观存活的落魄作家的内心独自,感受到苏格兰人刚强的性格和不屈的自尊,字里行间可以看到作者试图将传统的民族精神注入现代文学形式的尝试.格瑞从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人物身上,折射出苏格兰人对家乡土地自觉而执著的守望.

罗恩布特林(Ron Butlin)生于1949年,是在欧洲文坛颇具影响的苏格兰小说家.著有《我的声音》、《夜访者》等多部长篇小说,另外还有多部小说集和诗集.英国BBC电台经常播放根据他作品改编的广播剧,他的作品先后被翻译成十几种文字,不仅在欧洲大陆,即使在韩国、毛里求斯和尼日利亚,读者对他的名字都不陌生.我选译的这篇《歪房子》摘自1983年出版的同名短篇小说集,讲述细腻,透达肌理,通过别出心裁的叙事结构,既表达了普通人所负荷的日常性心理张力,而且通过读者的逐步介入,营造出一种“想不清、理还乱”的神秘气氛.《歪房子》所讲的虽是一个司空见惯的三角关系,但从布特林的嘴里讲出来,不仅玄秘莫测,而且情感起伏,精微表达了人与人之间的依恋、嫉妒、理解和宽恕.即使分离,也存在着美好.

刚才已经提到过的诗人、小说家、剧作家艾恩克利顿斯密特(Ian Crichton Smith),是二十世纪苏格兰文坛上大器晚成的传奇人物,谈论当代苏格兰文学不可能不提到他.斯密特1928年生于格拉斯戈沃,之后在列维斯岛长大,会讲盖尔语.他的小说、诗歌和剧本也用盖尔语或英语写作.1952年至1977年,他在学校任英语教师,五十岁后才专职写作.十几年后,他最先以诗歌征服文坛,不仅获得多项文学大奖,被三所大学授予名誉博士,而且还是“大英帝国骑士勋章”的获得者.九十年代,他曾周游欧洲大陆、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介绍苏格兰文学和盖尔语诗歌.斯密特的作品,无论从题材内容上,还是从语言形式上,都有着鲜明的苏格兰特征,他在新的民族主义寻根文学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短篇小说《决斗》通过对一个狂傲少年受挫经历的讲述,表现出刚硬向善的苏格兰人期望人类和睦相处的美好愿望；而那种争强与妥协并存的矛盾心态,是他在创作中反复揭示的核心主题.

《贝拉卢纳》的作者列吉克拉莱(RegiClaire),是六十年代出生的女作家.虽然她是血统地道的瑞士人,但乐于称自己为苏格兰小说家.其原因并不仅仅因为她迷恋苏格兰文化,更因为她嫁给了一个苏格兰男人.1993年,正在苏黎士攻读博士学位的克拉莱为了追求爱情,放弃学位,带着一条心爱的猎犬搬到了苏格兰的爱丁堡,从此开始了家庭主妇兼自由撰稿人生涯,她的小说不仅在英国发表,而且常见于欧洲其他国家的报刊.1995年获《爱丁堡观察》杂志评选的小说奖,1998年,她的第一部小说集《表里内外》出版,《贝拉卢纳》就选自其中.小说中,在反叛的女孩塔拉身上,既有作者自己的影子,也有着她所追逐的倔强自由的苏格兰意志.可以这样说：克拉莱的文字,是一棵嫁接的苏格兰蓟,是苏格兰民族文化影响世界的一个具体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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