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面临的三重挑战

点赞:7897 浏览:31859 近期更新时间:2024-04-09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内容摘 要 世界文学的时代已经来临.世界文学是当今全球化的伴生物.应坚定地支持世界文学这项计划.然而,要想发展并建立起一个完善严密的世界文学学科,目前的语境却与历史上其他时期的语境――比如说两个世纪之前歌德倡议阅读世界文学的那个时期――具有很大差异.我们今天面临的最大的语境便是全球化.世界文学至少面临三重挑战:一是翻译的挑战;二是表述的挑战;三是如何对“文学”定义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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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 键 词 世界文学全球化翻译表述挑战

作者J.希利斯米勒,美国加州大学厄湾分校英文和比较文学教授,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

世界文学的时代来临了!世界文学是当前全球化的伴生物.我坚定地支持世界文学这项计划(project).然而,要想发展并建立起一个完善严密的世界文学学科,将面临巨大的挑战.目前的语境与历史上其他时期的语境――比如说两个世纪之前歌德倡议阅读世界文学的那个时期――具有很大差异,我们今天面临的最大的语境便是全球化:世界范围内的经济交往和文化交流;史无前例的全球旅行和迁徙;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所引发的波及整个世界的金融危机;人为因素造成的气候变化正在改变全世界人类和非人类生命、甚至有可能会最终导致人类的灭绝;新技术不断推陈出新――包括电子计算机、手机、互联网、Facebook(脸谱)和Twitter(推特)等――这些形形色色的通讯工具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将全世界的人们紧密联系起来.

最近颇受人们瞩目的“世界文学”学科的发展,与气候变化、万维网和金融危机似乎毫无关系,但我认为它是全球化的产物,并且其实可以被证明是形形色色的全球化中的某一个版本.毫无疑问,对讲授和研究世界文学的重新强调,是对技术全球化和经济全球化的多重形式所做出的种种反应之一.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反应则是文学研究转向文化研究,文学院系普遍地被那些冠之以“文化研究”、“后殖民研究”、“族裔研究”、“妇女研究”、“电影研究”等的社会研究所占领.对我来说,这些发展似乎不是一件坏事.要想名正言顺地对某一个检测定为同质性的国家文学单独进行研究,或者将文学视作孤立于其他形式的文化形式单独进行研究,这样的研究模式已经越来越行不通了.今天普遍存在的从世界各地到地球上其他任何角落的迁徙,意味着世界上越来越多的人都会生活在使用多种语言的多族裔社会中.据我所知,在加拿大的蒙特利尔市的一个区,竟然就有56种语言被使用,这简直令人瞠目.在我们这个时代,以全球性的眼光来看待文学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然而,以全球性的眼光来看待文学,并不意味着要将文学研究简单地转向文化研究.文化研究以及类似的研究倾向于认为,传统意义上的印刷文学在人们的生活中发挥着越来越小的作用,因为像电影、电视、FaceBook、电子游戏等新媒介正在取代传统媒介如纸面印刷出来的小说、戏剧和诗歌等.今天,越来越少的人还在阅读传统的西方意义上的小说、诗歌和戏剧,社会风气就是如此.毫无疑问,这种转变在世界各地出现的程度是有差异的,但它却真实地发生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我真希望实际情况不是这样,但事实就是这样.统计数据显示,人们每天花费在上网或者使用手机的时间之长令人咂舌.人们上网、使用iphone聊天或者发送短信、发送电子邮件、玩电脑游戏、用MP3听音乐、看电影或者看电视,固然是很值得做的事情,然而,今天的人们什么都做,可就是不读莎士比亚或者简奥斯汀.传统意义上的文学读者,也就是现在还残留的那一部分,已经在向电子读者迁徙了,他们使用的也是譬如亚马逊的Kindle或者苹果公司的iPad这样的新媒介.现在,亚马逊所销售的电子书比纸版的印刷书还要多.

在文化研究中,传统意义上的文学研究被边缘化,就像那些“做文化研究”的、大多数都较为年轻的学者兼教师们所做的那样.与此相反,世界文学这一新学科或许可以被看作是拯救文学研究的最后一搏.世界文学能够做到这一点,是因为它本身就隐含着这样的信念:研究世界各地的文学是理解全球化的方法之一.这种理解是基于我们能够变成一个世界公民,一个世界主义者,而非仅仅是某个地方性的、单一语言社会的一位公民.然而,在新的世界文学发展形成的过程中,比如通过课程的规划、相关课本的出版以及称职的教师的培训等等,我们发现,一些问题也随之而来.这里仅列举对新的世界文学所构成的三个重要的挑战:

第一,翻译的挑战.没有哪个学生、教师或者普通读者能够掌握用以写成世界文学的数百种语言.任何文学作品都可以被翻译成任何其他的语言,但翻译的困难却是始终存在.世界文学是否将只有一种单一的主语言(master language),譬如说汉语或者英语?然后某个特定的课本将翻译所有的选文?那样的话,似乎有文化帝国主义的嫌疑.世界文学如何才能避免被某种单一的国家学术文化所主宰呢?这是世界文学所面临的一重挑战.

第二,表述(representation)的挑战.一个学者可能花费其毕生的精力去研究某一个国家的文学却最终还是不能完全掌握它、精通它.世界文学的选择,譬如说在课本中或者在课程中,其实就是相对比较简单地从很多国家或者地区的文学作品中选出一些作品,这样做也是必须的.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种选择将总是带有偏见的或者是富有争议的.如何才能尽可能地避免这种偏见或者减少争议呢?谁将有权威来决定某种特定语言中或某个特定国家文学中的哪一部作品有资格属于世界文学呢?将某部文学作品包括进来或是排除在外的标准是什么呢?譬如说,弗朗兹卡夫卡属于世界文学吗?如果是,那么吉利斯德勒兹和菲利克斯瓜塔里研究卡夫卡的著作的副标题却是“走向一种少数族文学”(Toward a Minor Literature)(Deleuze and Guattari).这是不是一种真实的描述呢?做“少数族”是否就意味着卡夫卡的作品不属于“世界文学”呢?我们如何才能真正判断一部作品到底是不是世界文学?

戴维戴姆罗什(Did Damrosch)在其专著《什么是世界文学?》的精彩引言中,就以其智慧和令人瞩目的学识触及了我所提出的所有问题.他规避了为世界文学制定一套经典这一问题,而是指出:“世界文学不是一套无限的、不可理解的作品经典,而是一种流通和阅读的模式.”[1]然而,世界文学的教师们和世界文学课本的编辑仍然需要费心去决定哪些作品有助于流通并被人们传阅;这些专家也需要去决定,面对一部来自不同于他们自己文化国度的作品,他们需要将哪些信息告诉学生.戴姆罗什简明扼要地阐释了这样的做法所面临的挑战:“一个中国古典诗歌专家,经过多年的辛勤耕耘和积累,能够逐渐对每一首简单的唐诗背后所隐含的深厚社会基础和文化底蕴颇为熟悉,但是,当这首诗传播到国外时,外国读者们对这些背景知识则几乎是一无所知.由于缺乏该领域的专业知识,外国读者很有可能会将自己国家的文学价值强加到外国作品上,甚至即使有学者根据某种西方的批评理论去认真仔细地阅读一部外国作品都是很成问题的.”[2]

第三,对“文学”意味着什么作出定义的挑战.歌德在其与艾克曼所做的有关世界文学的一段著名对话中,就曾经冷静地指出,他相信“文学”是一种普世性的东西,它为所有时代所有地域的所有人类文化所共有.当艾克曼――歌德的替罪羊或者配角――不愿阅读中国小说而是询问他们正在讨论的小说是否“他们最优秀的作品”时,歌德坚定地回答:“绝对不是,中国人有成千上万的类似作品,而且当我们的先祖们仍旧生活在丛林中时,他们就已经创作出了这样的作品.”他接着指出:“诗是全人类的共同财产等世界文学的时代即将来临,大家要一起努力,促进它的早日到来.”[3]

即使是在一些尽管有多种语言但却相对同质性的社会如西欧或者美国,“文学”一词也不是那么容易定义或者像歌德给人的感觉那样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我们可以用美国高级法院描述的一句著名的话来描述文学:“我不能定义它,但只要一看见它我就知道是.”在西方,现代形式的文学的出现甚至都不足三个世纪.将关于“文学”意味着什么这样一种地方性的褊狭观念推广至全球是合法的吗?说现代西方的文学观念是褊狭的,是说在一个历史时期――也就是中产阶级兴起、文化日益普及、印刷书籍出现的时期――它只是被局限于西方文化之内.那种将过去的两个世纪里我们西方人的“文学”观念看成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说法,似乎也不是事实.世界文学学科如何才能尊重世界各地不同时代的各种“文学”概念呢?戴姆罗什承认,“文学”在不同文化中往往具有不同的含义,但他又指出,我们可以将文学定义为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人们认为是文学的所有事物,无论它们都包括什么内涵.我们所有的人,尽管我们都来自不同的文化,有着不同的文学概念,当我们看到文学时我们就知道那是文学.

将文学研究全球化的努力,虽然十分令人钦佩,但却在其展开时遇到一些内在的逆全球化的特征.这些多种多样的特征倾向于不是将文学研究复归到对某一特定时间、特定地域的某一特定语言中的国家文学的分散的、自我封闭式的研究,而是将文学研究转到对我们认为是文学典范的个体文学作品的逐一阅读上.孤立的国家文学研究所具有的狭隘和褊狭,正是世界文学的重新发展试图要避免的.然而,即使是对一个单一的国家文学进行全面综合的研究都将是一件十分艰巨的工作,甚至也许是不可能的.亦或许,到最后,没有什么文学作品能够符合关于文学作品的分期或者类属概念.例如,“维多利亚小说”就是一个被神秘化了的整合计划,其实里面充满了大量的变化与差异.

我认为,世界文学这门新学科,通过对这些最初使世界文学的发展成为可能并令人满意的前提和检测设进行严格缜密的审查,而将自身问题化了,或者应该去将自身问题化.这是否意味着去阅读几页带有简要的专家评论、翻译为英文的来自中国、肯尼亚或者捷克的文学作品是不值得做的事情呢?是不是说根本不去读这些文学反而更好些呢?绝对不是.然而,我这里所提出的世界文学的挑战确实意味着,我们不应该夸大世界文学课程的功用:它不过是朝向给予学生地球上各个角落的文学知识和文化知识这一进程中颇有价值的第一步而已.

上文我已经强调了作为全球化的新形式的伴随物而出现的这门新学科――世界文学――所面临的种种挑战和重重困难.在《皆大欢喜》(As You Like It)中,莎士比亚在多个情节中不止一次指出:性欲意义上的爱和精神情感意义上的爱是无论如何无法调和的.这二者形成一个僵局,一个绝境.性欲与爱情是水火不相容的.然而,在该剧的结尾却是四对新人兴高采烈地缔结了连理.我要说,让世界文学走向繁荣吧,就像莎士比亚的疯国王李尔所说的:“让交配走向繁荣吧.”[4]

注释:

① 本文系J.希利斯米勒教授在2010年上海交通大学“第五届中美比较文学双边讨论会”上的主题发言,由清华大学外文系生安锋副教授翻译,发表时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