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的写作其之意义

点赞:32582 浏览:154459 近期更新时间:2024-01-20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残雪不仅是中国文学中独一无二的作家,也是整个世界文坛上独特的作家.80年代,残雪和马原齐名,被认为是中国“先锋小说”的开创者之一,在国内外都获得很高的评价,比如西方有学者这样说:“毫无疑问,就中国文学水平来看,残雪是一种革命;就任何文学水平来看,她是多年来出现在西方读者面前的最有趣、最有创造性的中国作家之一.”90年代之后,当先锋作家们纷纷“转向”或者放弃、或者停止“先锋”探索的时候,残雪则独守“先锋”,高扬“先锋”,艰难而孤独地探索,艺术上独树一帜,取得了很大的成就.

但是,面对残雪的写作及写作姿态;文学批评和文学理论界却表现得相当局促,不知道应该如何言说,从而集体“失语”.残雪的作品太独异了,独异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文学,不仅小说所描写的内容像是在天外,小说在形态上也像是天外来客.如何评论这种小说,过去现实主义、浪漫主义那一套理论和标准完全失灵了,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文学理论和标准也不完全适用,我们似乎找不到恰当的话语来言说它,我们还缺乏一套适当言说这样小说的话语方式.在这一意义上,我认为,对残雪的研究不仅仅只是研究残雪,研究残雪的作品,更是对一种独特的文学现象进行研究,不仅仅只是一种评论,更是一种理论总结和探讨.

王蒙曾说:‘有才气的残雪确实没有重复任何人,除了她自己.”“残雪有可能或已经进入了自己设立的文学峡谷.”“一心追求特与独会不会成为一种框框呢不用读完残雪的全部作品,也许我可以摸索出她的道理,她的模式,她的叙述述程序,她的爱用的词汇.”这实际上是在隐晦地批评残雪小说模式化,也是批评残雪的小说重复了自己.90年代之后,王蒙在一次谈话中再次表达了这种看法,而且不再含蓄和委婉.实际上,这是一种很有代表性的看法,很多读者对残雪的小说都是这样一种印象.但我认为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这种印象恰恰说明了我们对残雪小说的不熟悉和不理解,也恰恰说明了残雪小说太独异了,独异得我们感到非常陌生,陌生得很多人都不能把她的不同小说区别开来,在很多人看来残雪是在重复自己.这让笔者想起一个笑话:据改革开放之初,中国人到俄罗斯随便拿一本护照就可以过海关,因为俄罗斯海关人员无法把中国人区别开来,在他们看来,中国人长得都是一样的.对于残雪的小说也是这样,对于不习惯和不熟悉残雪小说的人来说,他们看不出残雪小说之间的不同,所以会感觉她的小说是一个模式,是在重复自己.但真正进人了残雪的小说,真正细致地阅读和体验残雪的小说,我们就会发现,在总体上的反传统之下.残雪的小说其实是丰富多彩的,不论是在内容上还是在写作方式上,她不仅不重复自己,反而不断地突破自己.

我们看到.残雪的小说写作也有一个变化的过程,90年代明显不同于80年代,新世纪又明显不同于90年代.80年代的残雪可以说是一个小说的“实验者”,主要是反叛和超越主流文学意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描写“非现实”,初步呈现出“残雪式”的写作特色.残雪80年代的小说虽然已经离经叛道,但写作还是比较传统的,表现为有很强的故事性,故事有很强的逻辑性,有题材和主题,虽然已经有了很强的内省性,但总体上还是表现出对世界的表现.在内容和思想上,有很强的世俗性,比如内容上的阴暗、丑恶,思想上的对立、敌意、冷漠、恐惧、残酷等.文学批评界,很多学者都是从“寓言”的角度来解读残雪,因而残雪和卡夫卡、艾略特、贝特克等被归属于一类,属于文学中的“表现主义”、“荒诞派”,因而属于“现代派”作家.

残雪90年代的小说则越来越趋于内心,有了更多隐喻或象征,但传统小说的因子还比较多,与现实关联还比较密切,虽然晦涩,我们还可以猜测并解密,批评界还可以有比较一致的解读,虽然这种解读事实上是对她小说的一种误读,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贬损,因为我们实际上只注意到她小说的次要部分,即传统的部分,只是对她小说中传统的部分进行了评价.90年代之前,我们实际上还是用传统的批评模式在评论残雪,所以在批评家那里,残雪虽然是先锋作家,但她的作品特征仍然是传统的.90年代之前,我们还可以用传统的话语方式来言说残雪,虽然这种言说,不论是批评者还是读者,都感到别扭,感到方枘圆凿.

而到了新世纪,残雪小说在写作方式上可以说更加先锋,我们能够感到小说具有强大的理性,但我们却把握不住它的逻辑;我们能够捋顺它的结构,但我们却不能理解它;小说的每―个地方都可能对我们有启示,但我们却无法把这些启示统一起来;我们似乎读懂了它,但每一次重读都会有新的感受和想法.读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读了上一段就能猜测下一段,读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甚至只读―个题目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读残雪的小说我们永远不知道下面将要发生什么故事.我们很难用“进岁”或者说“成熟”这样的概念来表达残雪小说的这种变化,我们勉强可以说是“风格”的不同,但也许更是生命体验的不同,艺术追求和具体表达的不同.在批评上,传统的话语方式及其言说对于残雪的小说完全无效,读完小说,我们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总是词不达意,言不由衷或者言不尽意.残雪的小说有点像艾略特的《荒原》,我们都感到有深意.但有什么深意,我们却说不出,或者说不尽,人人都能说,但说的却完全不一样.

二、

对于残雪的小说,目前没有人敢说完全理解了,也没有人能够完全把它说清楚.根本原因就在于残雪的写作是反现行文学体制的:反现行的文学观念.反现行的写作方式,也反现行的批评言说及话语体系.残雪声称她的写作是“自动书写”,近似巫术,“但这不是巫术”.她说:“有一天,我发现我写下的句子自己无法预料,也不能理解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控制我手中的笔.然而无端地觉得,那才是我真正要写的东西.”“自动写作”与传统写作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自动写作是跟着感觉走,跟着潜意识走,让灵魂自由舞蹈,而不是跟着思维走,按照思考来写作.残雪描述她写作时的状况:“异端境界灵魂在世俗中受压,扭曲、分裂、变形、遭受致命重创;说不尽的辛酸、屈辱和剧痛,说不尽的恐怖、绝望和悲愤;灵魂不说话,因为受到自身内部铁的桎梏的镇压.然而活的灵魂是绝不可能沉默的,反扑的阴谋经过酝酿终于爆发,在更为强力的高超的镇压中,起义更显出孤注一掷的悲壮.恍若隔世的奇异画面出现了――既是出自意志,又是无心的产物.”正是因为如此,残雪的小说在内容上和外在形式上都不同传统的小说:‘它们都是焦虑、恶心、不满,以及振奋与幸福掺杂在一起的产物.”“由于表达对象的非同寻常,这类文学家的语言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这些语言充满了人类刚刚诞生时的原始记忆.语言同探索一道来到了源头.为了要说出那说不出来的事,语言自身也意识到了自身的层次,这些层次同对象的层次形成对应,让‘无中生有’的事业在大脑隐蔽的处所进行.于是隐喻、幻境、高 度的抽象、另一种时空共同构成了作品,外部的‘事件’影射着深层的机制,狂欢的闹剧掩盖着最严肃的正剧.”残雪也把她的小说写作称为“新实验”小说,我的理解,所谓“新”主要是就写作方式而言的.即不是采取常规的逻辑方式,而是通过无意识、非理性本身表现非理性,表现无意识,表现人的内心中不可言明的疼痛、冲动、幻想和等,所以它一方面是具体的隐喻与幻境,另一方面是抽象的时空与思想.

内容上,残雪的小说又可称之为“灵魂的小说”或者“潜意识”小说,即主要表现人的内心世界,更准确地说是表现人的内心不可捉摸、不可言说的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世界.残雪把世界分为两部分:“世俗的世界”和“精神的世界”,也即“外部世界”与“内部世界”,或者“肉体的世界”与“灵魂的世界”,“我更愿意这样划分:世俗―精神(灵魂),肉体一灵界”,她不否定表现外部世界的文学,但她认为也应该有表现内部世界的文学:“为什么作家只能‘描绘’表层外部世界所谓‘社会’、‘政治’、‘历史’,真的就是一切吗人的精神世界,那种最具有普世意义的,又最为独立的理性与幻想的世界难道不存在吗”人的精神世界对于人来说,同样是本质的.人的精神世界具有理性和逻辑的表层,也具有非理性、非逻辑的深层,但残雪显然更强调非理性、非逻辑的部分,残雪描述她自己的写作:“也许我的写作,就是重返故地,在向黑暗深渊的挺进中解放被制约的,让其转化为纯精神的结晶状态.这种写作的动力,仍然是对世俗生活的永不消失的渴望.当胶着状态奇迹般地分解,当深渊的骚动清晰地传到机警的听觉中时,笔下就如获得神力.”“我写的不是外在的东西,都挖掘潜意识的小说.我的小说就是跟别人不同.我写的所有的题材都灵魂的故事,不是直接写外面的东西.”又说:“我的作品记录的就是底层的潜意识,我自己担任速记员的角色将那个‘阴谋之网’的世界原汁原味地呈现.我也像卡尔维诺说的那样,在作品中彻底排除表层自我,全部以‘他’的口气来叙述.然而这个‘他’到底是谁呢过了十几年我才明白;‘他’就是陌生化了的深层自我.”对于残雪来说,写作即让内心世界敞开,让内心的隐秘自由地流淌出来.

残雪的小说主要是描述或者说呈现人的内心世界中的非理性、非逻辑,但这并意味着她的写作是非理性的,恰恰相反,残雪非常强调理性在写作中的作用和意义,只不过残雪所说的理性不同于我们一般人所说的理性,即不是逻辑和思考,而是一种‘控制”,她曾说:“我想,人的那个潜意识,或者叫做灵魂,我刚才说过是有结构的,我只要真正做到自动写作的话,我写出来的这些不能理解的东西,它里面一定有结构,只要有人有那么大的力气去研究,他就会找出来.我甚至自己都感觉到了那一点,在写作的时候能够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那个结构在推着我走,但是我不能用头脑去结构,检测如用头脑去结构,写出来的肯定完全没有意思.”我觉得“绍构”这个词非常准确地表达出了残雪写作时的理性状况.实际上,表现非理性、非逻辑的精神和写作本身的理性、逻辑性这是两码事.理性不能真正表达非理性,逻辑也不能真正表达非逻辑,残雪写作的理性主要体现为她的写作是被她有效地控制的,这种控制不是通过分析、推理、判断等逻辑方式实现的,而是通过强大的自制能力或者意志来实现的.残雪说:“我相信艺术是人的本能,艺术工作者就是能将本能通过强力抑制以达到最高发挥的人.我的领域,是艺术工作者的共同领域.当我进人这个领域时,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抽掉脚下的基石,让身体处于悬浮的准自由状态,然后才是有些神秘的冲刺.多年的反复实践已使我渐渐悟出了,成功正是得益于自身那强大的、杀人机器一般的理性,理性的制裁越严酷,肉体的反弹越凶猛,由此作品才能天马行空,匪夷所思,却又具有严密的深层逻辑.”我的理解,残雪这里所谓“理性”,主要是一种意志,也即让自己的自由状况、天马行空不至于失控的能力.


但如何既呈现矛盾又不使写作本身陷入矛盾.如何呈现无意识、潜意识而又不使写作陷入混乱,也即如何自我控制,正是在这里,残雪表现出她特异的艺术才能,比如她采取所谓“反省”的方法,“自我反省是创作的法宝,但这种特殊的自我反省不同于被动的自我检讨.这种反省是运用强力进入深层的心灵世界,将所看到的用特殊的语言使其再现,从而使灵界的风景同我们所习惯的表层世界形成对应,以达到认识的深化.所以艺术性的自我反省实质上是一种创造行为,是主动下地狱、自设对立面、自相矛盾,并在残酷的自我厮杀之中达成统一的、高度自觉的创造.其动力,则是艺术工作者要否定自身世俗的、肉体的存在的渴望.”“”这是一种一般作家难以达到的高超的艺术能力,正是因为这种才能,残雪的小说独具一格,从而成为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中一道亮丽的风景.

三、

残雪的写作无疑是独异的,但这种独异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恰恰相反,它有深厚的中国文学传统和西方文学传统,只不过残雪所学习和继承的中西方文学传统不是流行的传统,也即正统的主流部分,而是传统中的另类.残雪说:“我们的写作是有师承的――这是努力学习西方经典文学结出的奇异果实,甚至是中国新文学的一次突围,一次对西方的成功超越(西方的《圣经》的某些部分,但丁、卡夫卡等等是我们的榜样).”说残雪的写作是对中国文学的“突围”或者西方文学的“超越”,这当然没有错,但更准确地说,残雪的小说是对中西方主流文学的叛逆,或者说是发展了中西方文学的“另类”传统,把一些被主流文学忽略、丢弃或者否定的东西发扬光大了,把中西方文学中隐匿或者不可言说的东西突显出来,让它们生长、发展、壮大.残雪的小说并不意味着对传统文学的否定,它也不可能取代传统文学,而仅只意味着文学还有另外的可能性.残雪说她的小说是继承中国古代的神话传统,继承了中国古代的“不可知论、虚无主义”,这不一定准确.她自己对她小说的定位是“最丰富的潜意识(中国)同最强大的理性(西方)”结合,在另外的地方,她的表述是:“异国的植物长在了有五千年历史的深厚的土壤之中.这样的植物是很怪的,非中非西,无法归类.这样的植物连外国人看了都觉得新奇,因为他们本国长不出.”这个定位同样不准确,因为不论是中国文学还是西方文学,都是理性与非理性共存,只是在不同的文学中有不同的侧重,所以我倒觉得她另外一段话非常准确:“我的作品确实属于现代主义,但我也被早期的作家影响,例如塞万提斯、莎士比亚、但丁、歌德,还有圣经故事等等.现代主义是从古怎么发表源的,文学的暗流一直存在着,只是浮躁的世人不去注意罢了.我一直不自觉地吸取西方的营养.”就是说,残雪对文学遗产的继承和学习,重要的不是在中西方之间的选择,而是在中西方文学中主流与另类之间的选择,残雪可以说更多地继承了中西方文学中“另类”的因素,具体地说,把文学中的非理性、潜意识、神秘主义等发扬光大了,从而创 立了一种新的文学类型.

但残雪独异的写作更源于她个人的独异感觉,从残雪的“自述”、文学批评等相关资料来看,残雪在对事物的感觉、知觉和思维方式等很多方面都异于常人,也异于一般的作家,比如她对时间的感觉、对温度的感觉就和我们一般人不一样:“灵魂里面的时间不是靠世俗的钟来计算的,是另外一种,有另外一种属它自己的时间,独特的时间,比如说更基本的东西吧,冷和热,湿度,温度.湿度一般人感觉不到,我就可以感觉到湿度.”她能够进入一种特殊的幻境:“我到过了那种异境,我看见了,有时看见的是一条鱼,一个香炉,有时看见的则是可以在其间长久跋涉的大山.小的异物透明而精致,放到耳边,便响起宇宙的回声.这样的异物可以无限止地变换,正如人在异境中可以无限止地分身.既令人眼花缭乱,又万变不离其宗.每天,我有一段时间离开人间,下降到黑暗的王国去历险,我在那里看见异物,妙不可言的异物.”她对无意识、潜意识能够有某种程度的控制,她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因而能够引导或控制梦,她说:“在梦中,有老虎,有狼在后面来追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想个办法醒来,然后就跑到悬崖边,很高的山上,或爬到树上去,从那上面闭上眼睛往下一跳,就醒来了.”这大概就是她自己所说的“强大的理性”吧.唐俟说:‘幼年时代她就经常在梦中飞翔,上下左右,或快或慢,想飞多高就飞多高,和鸟儿一样自在而空灵,中途中能见到许多人间见不到的风景.她一个梦可以连做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从童年少年一直做到成年,那梦就像长篇连载或电视连续剧,长期在脑海里演出和发明.”这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禀赋.

残雪独特的禀赋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她的天赋在发展的过程中没有受到限制.残雪小学没有毕业就缀学,就受教育来说,这当然是非常不幸的事情,就人生来说,这也是非常惋惜的,但对于成就残雪作为一个作家来说,这却未必完全是坏事.没有接受正统的教育,其实也是没有被正统的文化驯化,这使得她性格中独异的东西相对能够得到自由的发展.残雪从小就爱读书,就爱思考,而正是没有接受正统的文学教育,传统文学对于残雪来说不是负担而是阶梯,天生的禀性得到了尊重,这使她在正统的文学中读出了非正统,比如她对鲁迅《故事新编》、《野草》的解读,对卡夫卡《城堡》的解读,还有对《圣经》的解读,对莎士比亚的解读,就与我们的文学史叙述完全不一样.读完残雪的文学批评,我们不得不承认,她的解读非常有道理.同样,正是没有接受正统的哲学教育,所以残雪的思考与一般人的思考不一样,也与我们的哲学家们思考不一样,但我们必须承认她的各种思考是有道理的,它是人类的正常思考,作为思考它虽然逸出了我们的思考,但它是合法的,我们应该尊重这种思考.

所以,从根本上,残雪的写作是一种反传统的写作,她可以说是从传统出发,却走上了悖逆传统.残雪的反传统表现在文学的各个方面,在形象、意象、创作方法、写作技巧、情节、故事、题材、意义、价值、思想等方面,残雪都有意识地打破传统,有时甚至反其道而行之.比如,对于情节,她的写作是:“我的小说是属于自古以来就有的一种特殊写法,即,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有点奇怪的时间与空间里头,让笔先行,让自己所不知道的主题自行展开,让自己控制不了的结构自动形成,让每一个词携带另一个世界的神秘气味.”“我写下来的东西,写了一句话,检测如第二句以后我自己能预料的话,下面的情节能够预料的东西我一般都不要,就觉得不够好.”对于语言,残雪的态度是:‘有颠覆语言的企图.每当我要表现自己的生命,我就要说话,我就要开口.说出一句话的时候,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消失掉.凡是大家说的常套的话,我都是很仇恨的,我要从另一个方面重新获得属于自己的语言和实践.”而对于现实与文学之间的关系,残雪的理解是:“我要写的是深层的东西,不是表面的现实,那个表面的现实跟我要写的东西没有多大关系.我就觉得,凡是从里面冒出来的,自己说不清的东西,而又非要那样去写的东西.就是最好的.按照它自己那个自发的冲动,那个逻辑,一种不完全受表面理性控制的那个逻辑,往前去冲.就去想那些情节,是越不可能,越荒诞,越是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那些东西就是最好.”“我在写作时,希望自己的每一个句子都摆脱子陈腐的‘现实’的羁绊,插入核心地带.”当然,这不是说残雪的小说与现实无关,而是说,残雪的小说所展现的现实,不是世俗的现实,而是常人意识不到、把握不住、深藏不露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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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残雪的写作对传统文学构成了巨大的挑战,挑战传统的文学观,挑战传统的文学创作,挑战传统的文学理论,挑战传统的文学批评,也挑战传统的文学阅读和欣赏.所以,研究残雪不只是单纯的残雪研究,而是对一种特殊的文学类型进行研究,对一种特殊的文学现象进行研究.我不认为残雪的写作对中国当代文学乃至当代世界文学的发展具有颠覆性,传统的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以及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现在是我们的文学主流或者主体,将来我相信也是,因为文学不仅仅只是作家创作,更重要的是读者的阅读和消费,在文学生活中,世俗的现实永远是第一位的,任何民族、任何国家,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放弃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的文学,文学永远是现实生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是,任何民族、任何国家,任何时候文学探索都是必须的,残雪的小说目前不可能,将来也不大可能会取代传统小说而成为小说的主流,但它的确是一种有意义有价值的小说,她对传统小说从观念到写作方式全方位的反叛,极大地拓展了小说观念,丰富了小说类型,使得小说呈现出另外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传统的小说观念并不因为残雪的小说而被否定,但却残雪的小说却对传统的小说观念有所修订,在增加或丰富小说内涵的意义上,残雪的小说又具有革命性.

研究残雪具有重要的意义,这种意义首先是对于小说观念的,残雪的小说可以说大大丰富了小说的内涵,让我们重新定义小说,也重新看待小说.以一种新的小说观来重新审视小说史,我们会有许多新的发现,比如对于鲁迅的小说《故事新编》,对于废名的小说,我们都可能锺新审视和重新评价.人的灵魂,人的隐秘世界,人的无意识等不可言说的现实一直是文学表达的难题,残雪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进入人的内心世界,并以一种特殊的艺术方式把它呈现出来,这无疑将在小说探索方面是巨大的突破,并可能开辟整个小说的―个新天地,它不仅仅只是开创了一种新小说类型,更重要的是将极大地拓展小说对人的灵魂世界的探索和表现,深化小说的精神力度.

其次,残雪的小说将会对传统的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提出挑战,形成强劲的冲击.残雪的想象力可以说突破了一般人的极限,也超越了一般作家的想象.文学当然不能脱离想象,想象是文学的最基本要素,任何文学都需要想象,区别在于,传统文学不论是现实主义还是浪漫主义还是现代主义作品, 其想象都不脱离现实,浪漫主义似乎是最不受现实束缚的,似乎最富于想象的,但正如鲁迅所说:“天才们无论怎样说大话,归根结蒂,还是不能凭空创造.描神画鬼,毫无对证,本来可以专靠了神思,所谓‘天马行空’似的挥写了,然而他们写出来的,也不过是三只眼,长颈子,就是在常见的人体上,增加了眼睛一只,增长了颈子二三尺而已.”古代的神话似乎是纯粹想象的,但高尔基说:“古代所有的神都住在地上,和人相似,他们的举动和人一样:宽待驯顺者,仇视忤逆者,而且也和人一样好妒忌.好报复,好虚荣.宗教的思想并非产生于对自然现象的观察,而是在社会斗争的基础上产生的”就是说,传统文学,无论它们多么富于想象,它的内容本质上还是现实的,而残雪的想象则完全是非现实的,进入了人类精神的黑洞.所以.我觉得残雪最大的贡献是把人的内心的想象的各种可能性,把人类的梦魇通过小说的方式给展示了出来,残雪说:“我向读者提供了―个美丽的心灵世界,这个世界比表面的所谓‘现实’重要得多.这个梦幻般的世界比我们的‘现实’更大、更深.”这是对文学空间的新开拓.

对于残雪的小说,我们无法用传统的诸如“情节”、“背景”、“故事”、“人物”、“思想”、“哲理”、“形象”、“内容”、“形式”、“创作方法”、“意境”等言说方式或者话语方式来言说,这些概念从根本上是对传统文学的总结,它对于言说传统文学是恰当的,是准确的,但用来解说残雪的小说.则是错位的.这种错位从根本上表现为:这种言说事实上导致了我们对残雪小说的独特性和一般性主次不分,本末倒置,也就是说.从这样一种视角来看,我们将主要看到她小说的一般性特征,而对她小说的独特性反而视而不见.以这样一种话语方式来言说残雪小说,必然是歪曲残雪的小说,实际上把反传统的残雪小说纳入了传统的范畴.用一种传统的眼光来看残雪的小说,这样,残雪的小说还没有被言说前就事实上被纳入了被贬损和批判的定性与定位.这样,残雪小说最闪光的地方反而被忽略和遮蔽了,最有价值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平庸的地方、最没有价值的地方,或者说,它平庸的地方却被突显了.它一般性的特征反而被放大了,事实上是被人为地拨高了.这样,不管我们如何勉强高度评价残雪,事实上都是对她的贬损.言说的方式其实也是言说的标准,用传统语语来言说残雪的小说,其实也是用传统的标准来评价残雪,其结果不仅仅只是歪曲残雪的小说,同样也是贬低残雪的小说.用“形象”、“典型”、“情节”、“感人”等标准来评判残雪,其结论必然是残雪小说是失败的,因为它的形象是不成功的,它没有典型性,也缺乏生动曲折的故事情节,甚至没有故事情节,一点都不感人.

目前非常尴尬的是,不论是中国文论还是西方文论都不能有效地解释残雪的文本.中国文学批评界至今还找到言说残雪小说的适当话语,可以说,对于残雪的小说,中国文学批评界可以说是集体失语.在这一意义上,深入研究残雪,构建最适合言说残雪小说的术语、概念、范畴和话语方式.从而重新建立一种言说,分析和解读残雪以及整个先锋小说,这将会有力地推动中国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发展.

第三,残雪的小说,大多数读者的反应是‘读不懂”,所以,我认为它对传统的阅读和欣赏也构成了挑战,研究残雪的小说,将会极大地推动文学欣赏的发展和进步.我们也可以说残雪的小说具有“整体性”,但这种“整体性”不是通过逻辑的方式联结起来的,也就是说,小说所描述的细节之间、场面之间、故事之间以及情绪之间、人物之间、事件之间,不是因果的联系,不是自然时间和空间的联系,不是现实性的联系,不是推理性的,就是说,不是有机的联系,它的“整体性”是一种“结构”,心理是它的方式,而心理是联想和想象的,是跳跃和随意的,是无逻辑的,作为结构,它与现实不是同构的.

读残雪的作品,传统的分析、推理、理解其作用是非常有限的,它们是必要的,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我认为,残雪的小说从根本上是一种“反懂”的文本,表现为,充满了矛盾,思想是碎片式的,即不是传统的围绕着一个主题或者中心思想来展开的,她大多数的小说都可以说没有中心思想,没有主题.残雪的小说也可以说有“故事”,有“情节”,但不是传统的首尾相连,前后统一的情节和故事,残雪小说的情节和故事经常前后矛盾,不断旁逸和滑动.还有大量的跳跃,不具有现实的连贯性.对于这样的文本,传统的阅读和欣赏显然是行不通的.所以,与文本的“反懂”性相适应,对残雪小说的阅读和欣赏也应该是“反懂”的.关于残雪小说的“反懂”性以及如何欣赏这种“饭懂”的小说,笔者将另外专文论述.

注释:

(1)[美]夏洛特英尼斯:《(苍老的浮云)英文版中篇集前言》,《圣殿的倾圮――残雷之谜》,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69页.

(2)王蒙:《读(天堂里的对话)》,《炒喻如舟》(《王蒙文存》第2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34、135页.

(3)(16)残雪:《什么是“新实验”文学》,《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27―128页.下文凡引自该书,只注明文章名、书名及页码.

(4)(13)(24)(27)(28)(29)残雪:《答马国瑞问》,《残雪文学观》第65页,第78页.第77页,第69―70页,第55页,第67页.

(5](6)(23)残雪:《异端境界》.《残雷文学观》第110―11l页.

(7)残雪:《精神的层次》,《残雪文学现》第107页.

(8)残雪:“唐朝晖访谈”,《为了报仇写小说――残雪访谈录》,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lOl页.

(9)残雪:《牧斯采访残雪谈诺贝尔奖》,《残雪文学观》第59页.

(10)(14)(15)残雪:《一种特殊的小说》,《残雪文学观》第120-12l页.

(11)残雪:“舒晋瑜访谈”,《为了报仇写小说――残雪访谈录》,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136页.

(12)(17)(18)(26)(30)残雪:《答(灵魂的城堡)译者近藤直子问》,《残雷文学观》第92页,86-873页,第91页,第90页.

(20)残雪:“劳拉访谈”,《为了报仇写小说――残雪访谈录》,湖南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第150页.

(21)残雪对于她自己讲得比较多,其中《趋光运动――回忆童年的精神图景》(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是最为详尽的.

(22)(33)残雪:《答美国俄勒冈大学汉学家问》,《残雪文学观》第48页,第151页.

(25)唐俟:《残雪评传》,《圣殿的倾圮――残雪之谴),费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5―16页.

(31)鲁迅:《叶紫作(丰收)序》,《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牡,1981年版,第219页.

(32)高尔基《苏联的文学》,《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99页.

(作者单位: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