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与绘画

点赞:2858 浏览:10427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05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红楼梦》里说,女儿是水做的,男子是泥做的.一个清,一个浊.依我看,这应该视为文学艺术的圣经.不是开玩笑,文学经典中,有那么几个恶女,也是让男人给逼的,而那些弃恶从善的男人,哪个不是被女人调教好的呢依此类推,作家的文字,大约也是可以如此比喻的:女性文字清如水,男性文字浊如土.女人天生丽质,纯粹,细腻,灵性,写作不带功利性,不是为获奖为钞票而写,也不是文以载道以作警世恒言,更多是起舞弄影,临风品水,玩味一己之经验,抒写个人之情趣.也因此而更能获得独立的写作姿态,冷眼向洋,冰雪聪明,占尽风水,坐拥优势.即使玩深沉,玩尖刻,搁在男作家身上,玩不好会落个不厚道,在女作家那里便成了柔中有刚花前带刺.韩青的文字,除了具有上述的品质,更有一种善意的笼罩.机智而不妖惑,调侃而不戏弄,尖刻而不尖酸,个性而不乖张.根据我的阅读经验,女作家的文字要比男作家难读,尤其是当代女作家.这可能是在直觉方面,存有很大差异的原因吧.男性读者总喜欢从社会学人类学甚至哲学的角度去解读文字.韩青的文字中蹦跳着许多既单纯又妙奥的直觉,粗略读一遍,难得要领,再读一遍,还是有些迷糊.久而久之,面对韩青的充满灵性与智慧的书,好像患了失语症.这恐怕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潘鲁生博士就这样说过,韩青的文字“不易被读者俘获”.他和韩青围绕民俗对话的那本书,我是认真看过的.现在回想起来,脑袋里只剩下一幅画面:草地上,潘博士正襟危坐谈学问,而另外一位,却时不时地离开座位,扑蜻蜓,捉蝴蝶.然而,正是由于韩青的这种临场表现,使得民俗这个古老枯燥的话题变得活泼生动趣意盎然了.要知道,但凡是单纯与妙奥牵了手,那就是“桃花潭水”了.“桃花潭水”一样的文字,似乎更适宜在梦境中解读.

现在,韩青又把她的画呈现在我们面前了.这真教人眼前一亮,好像大冬天里看见一道沾满露水的电闪.记得一年多以前,韩青问我在做什么,我说在学画画,画油画.她当时就表现出非同寻常的热情.但她绝口未提她想画画.后来,她说她正在做一件要紧的事.什么事,她也不说.原来她是埋头画画呢.那天,她把她的画册《开始绘画》送给我.她送书是从来不签名的.我破例请她写上一句话.她写道:画画是最快乐的事情.这句话挺重要.是画画的姿态,也是定位.那就是玩,好玩.我也是画着玩.既然是玩,那就是“有笔在手,有话在口,以手写口,龙蛇乱走,目无钟王,心无汉唐”了.潘院长将韩青的画视为“直觉的表达”,亦即原始性绘画.张炜则为“如此歌唱”,生命纵横,不甘平庸.总之,评价是不离谱的.韩青的画,或许叫做原生态绘画也未尝不可.这是不讲究造型的绘画.而与形式对应的画意,或者说内涵,内容,则饱满丰富.这是韩青的优势,文学的暗流进入了绘画的海湾.

文学与绘画,从它们诞生之日起,就缠绵绯测,难解难分.文学的基本要素是文字,最初的象形文字,究竟是文字还是绘画呢从历史的角度看,文学与绘画都是从叙事到抒情,从宗教到个性,从外在到心灵发展过来的.文学的思潮影响了绘画的思潮,例如古典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以及现代主义等等.还有,唐诗宋词成为中国画长盛不衰的画意,还有,古今中外,许多文学家与画家的友谊与互动,以及弗洛伊德等人关于潜意识的理论为文学与绘画开辟了新的表现空间等于是,就有了所谓的“文学性绘画”.时至今天,有人还把它作为一种传统来继承.应该说,在选材、开掘、意境、诗性甚至想像力方面,文学是可以助绘画一臂之力.但什么事情也得有个度,文学一旦当起了婆婆,绘画反而放不开手脚,甚至难以创新了.主题先行的灾难在美术界不是没发生过.所以,有的画家开始拒绝贬斥文学性绘画,就有点像文学躲避政治一样.有人说艺文相通,但我却觉得隔行如隔山.冒冒失失地闯进画画的行当,才发现乱花纷繁迷人眼!即使是单纯地玩,也觉得十分心虚打怯呢.除了浩如烟海的美术史,除了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流派之争,横亘在眼前的,首先就是像蜀道一样难以攀登的形式语言,那就是造型,色彩,线条,节奏,韵律,光,影等这些最基本的绘画语言.很难想像,一个不识字的人会写出好的小说.

一个外行人说画,讲讲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可以视为童言无忌吧当今的美术界,有两类绘画是我不喜欢的.一类是有那么一点绘画技巧,但画意陈旧,无创造,无个性,无内涵,无情感.这种平庸的画,在国画界尤为泛滥.中国画的画意先天性狭窄,千百年来多又因因相袭,一般般的文人趣味和文人情怀是难有突破的.另一类是舍弃绘画语言直奔主题设计.这在西画和年青画家中多有展现.你不是讲造型吗我就来变形.你讲层次明暗关系吗我就来单纯和平涂.你讲审美吗我就来审丑.总之,拧着劲儿来.省劲.不用翻山越岭走蜀道了.这类绘画,在主题设计上借助了社会学人类学心理学的最新成果,有时教我看得六二迷糊怀疑自己是否弱智.

显然,我是喜欢写实绘画,尤其是现实主义与印象主义之间的绘画.列维坦、希施金、列宾、克拉姆斯柯伊,真是教人爱不释手.这或许与自己接受了俄罗斯现实主义文学的熏陶有关.米勒、雅克、库尔贝当然也教人喜爱(这也跟阅读十九世纪的法国文学有关吗)而莫奈、塞尚、高更、凡高离现实主义还不算远,他们的色彩与实在是无法抗拒.绘画到了马蒂斯、毕加索、达利,已经愈来愈陌生,再说喜欢就是检测话了.中国的画家,徐悲鸿、林风眠、吴冠中,我最喜欢.陈逸飞、沈尧伊都挺棒.十届美展上忻东旺的《早点》、徐唯辛的《民工》,也令人欣喜.不过,从题材上看,人过中年,似乎是更喜欢风景了.

如此说来,干脆去看风景照就是了.确实,近几十年的影像技术,其发展普及之快,有点不可思议.精美,精确,迅捷,价廉,这些影像优势把写实绘画逼到十分尴尬的境地.结构、、解剖、素描、写生等这些“临池尽黑”的功夫,全被快门咔嚓一声替代了.这可能也是许多人舍弃绘画语言另辟蹊径的客观情势吧.然而,即便是我这个外行,却还从来没有错把照片当画读过.看照片跟看画完全是两种感觉,前者用眼,后者用心.照片是捕捉,绘画是创造,照片是机巧,绘画是苦行,照片是眼的一张膜,绘画是心的一滩血.读画要读笔触,没有笔触就没有品位,读画要读线条,线条不好就没有气质,读画要读节奏,没有节奏就没有心智,读画要读色彩,色彩正则感情正,色彩丰则感情丰.总而言之,绘画语言是生命的语言,她不是冰凉的形式.相对于文学语言,绘画语言更需要专业的培养,更需要科班出身,更需要前辈的指导.我就想,任何艺术活动和体育运动,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每个人都是从零点出发以求更高更快更强.不讲规则就没有游戏.我特别钦佩那些运动员,失败是一种永恒的笼罩,却依然前仆后继地冲刺.艺术还好意思偷懒吗


对我来说,已经不可能从事真正的绘画了.所以,话题还是回到“好玩”来吧.画画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呢很多情形,用文学语言来表述,其实是有点勉为其难的,例如,阳光穿过白桦林,究竟是一种什么效果你必须调动你的经验与想像,搜肠刮肚去挑选最合适的语言,而且,这语言传递给读者,还得劳驾读者进行二次联想,这时候,阳光与白桦林在读者心中是相当模糊的.而画画呢,仿佛阳光就在你手里,你只管把那可爱的淡黄中黄抑或是淡绿往那深绿的树叶树干上涂抹,温暖斑驳的阳光立刻将树林照亮并且生机蓬勃.这种视觉效果会让你自己都感到惊奇,快活,大有成就.一棵树,你稍作弯曲,她就变得优雅秀美.一湾水,你只消戳上几笔倒影,那水立马生动活泼.总之,这是一个与文学迥然不同的艺术世界,神奇而有魅力.美术美术,正是因为她是一个美的世界,所以,她才迷倒了整个人类.我为喜欢画画而暗自庆幸,她使我更深刻地体会自然,并与自然融为一体.我甚至想,画画应该成为作家的一门必修课――不,应该是人生的必修课.许多年前,读丘吉尔的传记,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丘吉尔对自己曾经迷恋绘画的回忆.那光,那色,充满了永难消逝的温情,甚至超过战争与爱情的记忆.

现在,该回到韩青的绘画上来了.显然,她的画,与我画着玩的画,甚至与我以上对绘画的理解和喜好大相径庭.在她的七十多幅作品中,有五十多幅是人物.如果说风景画是体会自然,融入自然,那么,韩青则是通过人体呈现人的情绪与精神.水边,夏夜,四个女子,面对着水,呈现不同的姿态.那水里发生着怎样的情景呢同样的情景却在每个人那里引起不同的反应.《蓝蓝的天》,水一样清澈,白云犹如浪花.修长女孩脱掉最后一件衣衫,生命向往自由自在之境.《约》则是一首忧伤的抒情诗,紫色的调子,寂寞的玫瑰,升起的红月亮,希望迟迟不来,苦死了等待的人.《黄昏,一个人》,事实上,黄昏早就消逝,夜色已然降临.少女在荒凉中待得十分久远了.她的白围巾与桔黄的外套,在冷暗的包抄中,仍然那么温暖明亮.这时候,读者会情不自禁地吟唱:姑娘啊,我拿什么来抚平你的创伤韩青有一幅速写,题为《走得很快的人》,那是一个穿裙子的女人的背影.我多看了几遍,眼前居然就挥之不去了,老是有一个很麻利的女人在前边走,鞋跟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她为何走这么快她走这么快去干什么不得而知.也许就是一种习惯,就是这么一个人,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在韩青的绘画中,我忽然发现,许多传统的绘画语言并不重要了.人体结构、比例、素描关系、线条、笔触等等,都被作者随心所欲地呼来唤去.事实上,倘若使用那些中规中矩的语言,这些画将变得不伦不类,正如孙悟空,穿个马甲就挺好,穿上官服,则成了弼马温.呜呼!我的那点可怜的有关画画的见解,顷刻之间,就被韩青颠覆了.

文学与绘画参考属性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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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艺术终归是多元的,不会因为一部分人的喜欢不喜欢而停止自己探索拓展的脚步.绘画尤其如此.起初愈是不被人喜欢的画,后来愈可能成为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