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壁者2003年第8期

韩国的文学水平到底如何?得知我在做这方面的工作,很多人都这么问我.从何说起呢?在《共同的主题,相似的命运》（原载于《诗刊下半月刊》2002年第十一期）一文中,我曾就中韩两国近代诗歌的源与流做过一次粗疏的比较,指出两国诗歌的文化渊源和历史境遇的相似性.小说是不是也如此呢?我们还必须注意到,虽然韩国小说在国内已多有出版,但大多都是些类似情爱剧的流行小说,如金河仁的《菊花香》等等,与真正意义上的韩国小说判若天壤,去之远矣.不得不承认,实际上已经有很多人误会了韩国当代小说家,曲解了韩国当代小说界.为了两国文学交流的有效进行,应该有人来做这正本清源的工作了.我想我在这里做的,就是要在语言的壁垒上凿出个洞来,透进一线光芒,让爱好者得以管窥隔壁邻家的风景.

韩国当代文坛有众多堪与《作家》比肩的纯粹文学期刊,如《现代文学》、《创作与批评》、《文学与知性》、《文学村》、《文学思想》、《韩国文学》等等,都各自培养、造就了一批批成就斐然的文学家.这当中尤以《现代文学》最具代表性,而且由该社主办的大名鼎鼎的"《现代文学》奖"第48届刚颁发不久,小说部门的奖金发给了风头正健的女作家赵京兰,现在获奖作品集正在各大书店热销着.我何不从这里开始呢.

《现代文学》杂志创刊于1955年1月,已拥有50多年的优良传统,是韩国文坛历史最为悠久的纯文学杂志.截止2003年第五期,已经马不停蹄地出版了581期,中间从未停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现代文学》秉承"现代"之概念,严格区分瞬时间的时代潮流与枝节性的前沿意识,主张先洞察历史的全部时间与空间,再认识文学的主体,并以此为办刊精神,在摸索中探求古典的正确继承与现代化扬弃这一宏大命题,拒绝对文学遗产不加反省与批判的机械盲从,要求重新阐释过去,但绝不赞成未来抛弃传统.总之,《现代文学》的一切努力,都旨在忠实履行文学本质上的使命与目的.出身于《现代文学》的文人作家灿若星河,一代一代成为韩国文坛的中坚力量,著名的有诗人朴在森、文德守、黄东奎、李盛夫、吴世荣,小说家有李范宣、崔一南、朴景利、郑乙炳、李文求、金源一、赵廷来等.到今天,从《现代文学》杂志走出来的知名文人就已达564名之多.

创刊伊始,《现代文学》就设立迄今已被公认为韩国文坛最权威、可堪代表韩国文学史的"《现代文学》奖",专门奖掖当代文坛成就最高的文学作品,以资激励作家们的创作热情和探索精神,并以其权威、公正、严肃性严格区别于那些鼓吹高奖金,带有炒作性质的文学奖项,在作家和读者心目中享有崇高声誉.这里介绍的两位女作家就分别荣获2000年第45届和2003年第48届"《现代文学》奖".

金仁淑,1963年生于汉城,毕业于延世大学.大学一年级即以短篇小说《丧失的季节》入选《朝鲜日报》新春文艺.出版小说集《一起走过的路》、《等待铜管乐队》、《刀刃与爱情》、《玻璃鞋》,长篇小说《血脉》、《火花》、《79'80,从冬天到春天》、《长夜,迫近的黎明》、《把你拥抱》、《树阴深处》、《花之忆》等.集"《韩国日报》文学奖"、"《现代文学》奖"、"李箱文学奖"三大奖项于一身,被誉为最值得信赖的作家之一.在一篇短文中,作家回忆起五六岁时的一次迷路经历,说自己徘徊在漆黑悠长的胡同里,不知所之.这种过早体验到的恐怖和焦虑,深深影响着她的小说创作.在其代表作《阿尔卑斯旅馆》中,丈夫的身体残疾直接导致了尹从生理到心理再到精神的不健全,于是尹被命运牵引着、驱赶着、裹挟着,在一条永无止境的"胡同"里做灵魂的挣扎与突围；至于2000年"《现代文学》奖"获奖作品《建校纪念日》对金仁淑来说具有承上启下的作用,我们可以将之读作一部现代人的精神传记,"他"穴居在自己生活的小圈子里,为了满足好奇心也为了寻找精神共鸣者而不断偷窥对面女人的日记,然后又因罪谴意识陷入更深重的孤独,"她"厌倦了此时此地的生活,在朝向孤独的倾诉中迷失了自己,她渴望消失,而在内心深处更盼望找回遗失已久的健康身体,整部作品弥漫着致密的悲剧性和难耐的苦痛感,是现代人心灵的安魂曲,也是一场西西弗斯式自我救赎的可贵努力；在今年的"李箱文学奖"获奖作《海与蝶》里,作家探求精神漂泊和命运无着的方向不改,视野却更加开阔了,一个离婚后到中国来寻找安宁的韩国女人,一个准备到韩国结婚的中国朝鲜族女人,双线交织,互为印证,以婚姻不幸这个常说常新的话题为基点,作家继续挖掘人的内心世界,读来有一种沧海难渡的人世苍茫之感.总之,在金仁淑的作品世界中,既有等待戈多的荒诞,也有为灵魂送葬的悲壮,更有对自身和世界的拷问式的审视,这是一个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的"问题作家",更是一个真诚的现实主义者、人道主义者.曹敬兰,1969年生于汉城,毕业于汉城艺术大学文艺创作系.1996年短篇小说《法兰西眼镜院》入选《东亚日报》新春文艺,登上文坛.著有小说集《法兰西眼镜院》、《我的紫色沙发》,长篇小说《烤面包的时间》、《家族的起源》、《我们曾经相逢》,以及中篇小说《动》等.1996年获"《文学村》新作家奖",2003年以中篇小说《窄门》荣获第48届"《现代文学》奖".《我的紫色沙发》被选入"90年代代表性短篇小说22部".赵京兰的写作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自传性小说,如2001年的《寻找大象》,该篇以"我的拍立得照相机属于'偏振片光谱'"开始,以"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最幸福的人,也不是最不幸的人"结束,其魅力就在于小说的诚实性.这诚实同时指向生活的诚实与写作的诚实,向读者展示出一个双重的赵京兰.另外一种作品则可以称为想象力的炼金术,获奖作品《窄门》即在此列.小说以怪异奇崛的想象描写了一个在潮湿模糊的迷雾中只能像昆虫一样呼吸的当铺男子与一个终日坐着悬挂于咖啡馆天棚上的秋千并以此为职业的女子之间的沟通与错位,作家将那些在生活中或在纸上都无立锥之地者的奇妙的爱与孤独、不安推向极致,埋伏了滚烫爆发力的文体与主题、形式与内容天衣无缝地融合为一体,显示出作者制造作品的功力和思索上的炽烈程度.作家在稍不留心就会陷入感伤和怜悯的主题面前止步,赋予浮现在纸面上的主人公以保护色,让他们得以以昆虫的形象隐蔽地生存下去.《窄门》中拥有纯金或宝石一样绚烂光泽的想象力证明了作家在文学上的成熟.享有很高声誉的《我的紫色沙发》仍然浓墨重彩地刻画了现代都市人的孤独感,卑琐无聊的生活靠不住,人们情不自禁地投身于虚幻性的"书信使者聚会",渴望灵魂得到缓释,内心获得解放,难以克服的感伤和压抑布满作家漫不经心的叙述之中.曹敬兰的作品是立足于现世生活的,却又有一股超拔的力量,仿佛不动声色的"变形记"或者灵魂洗礼的天路历程,值得我们加入其中,去寻找熟悉的自我.

2003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