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故事”与文学其意义

点赞:5359 浏览:18348 近期更新时间:2024-01-07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2012年12月8日,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在瑞典发表题为《讲故事的人》的获奖演说,其间一再强调自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因为讲故事而获奖,也因为获奖而看到了很多精彩的故事.确实,莫言的演说就是一个“故事集”,从开头到结尾,一个一个的故事接踵而来,他自己的故事或与他相关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与他的文学世界直接相关,而有的则看似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毫无例外的是,这些故事好像都在指示着什么,尤其是最后那个关于八个泥瓦匠和破庙的故事,它们绝不仅仅是一个个事件.

在那几个关于他母亲的故事中,平凡无名的母亲被描绘为一个伟大的道德教师,但仍然真实可亲,如在目前.她坚忍而宽容,充满仁爱又不乏智慧,似乎让人看到释迦与耶稣的影子,也看到那个年代中国大地上无数个这样在劳作与坚守中默默消逝的母亲们的影子.莫言只是平静地讲述这几个故事,甚至好像只是沉浸在对母亲的回忆中,他没有从母亲的言行中抽象出一句道德教条来,但其中道德训诫的意味是显明无疑的.在演说的开头,莫言对他逝去的母亲无法分享他获奖的光荣感到少许遗憾,但他用讲故事的方式给他母亲写了一个最好最好的墓志铭.

同样,在那个关于哭与不哭的故事中,在那个关于部队老长官的故事中,莫言在“忏悔录”式地解剖自我的同时,显然也是在传达某种价值观念或处世原则.在故事的形式中,这些观念原则不再是僵死的说教,反而成为人人可以感受和分享的感性经验,而其意义也就此显示出来并直达人心.当然,莫言讲述这些故事,并非单纯是要警世,而或许首先是要自省,展示自己的心路.正是透过这些生命中的故事,莫言说:“我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么,也明白真正的悲悯是什么.”故事构成了生命历程,同时也构建着生命本身的意义.

莫言不仅仅在瑞典的颁奖礼上讲述他的事,这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应酬罢了.他主要通过文学和小说讲他的故事.正如德国著名汉学家和中国文学研究者顾彬(Wolfgang Kubin)所不满于莫言的那样,莫言后期的小说中多少充满了一些“荒诞离奇的故事”,顾彬说这是“18世纪末的写作风格”,“而自普鲁斯特和乔伊斯以来,写现代小说就不能这么写了”,这是事实.顾彬同样没有忽视莫言早期作为先锋作家的事实,但这反倒成为他批评莫言的口实,他认为先锋文学无法赢利,而如果回到传统的全知全能模式的叙事文学则会赢得受众,所以莫言回到了“故事”之中.事实上,20世纪十年代风光无限的中国当代先锋文学作家群中,通过先锋文学完成了文学资本的积累之后,反身向传统文学寻找新路的并非莫言一人.

格非从2004年起相继发表了《人面桃花》《山河入梦》和《春尽江南》三部曲,完成了转型;而余华同样通过《活着》和《许三观记》成功回归传统叙事;毕飞宇也借助《玉米》《青衣》《推拿》再度引起人们关注;甚至马原也在今年重回文学江湖,拿出了一部在题材和体裁两方面都不再那么“马原”的《牛鬼蛇神》.单纯从市场和受众考虑先锋作家的转向未免失之简单,这些作家依靠先锋的身份足以在当代文学史中占据一席了.他们的转向乃是基于一种对文学本身的认识和判断,基于对中国当代文学“中国性”与“当代性”的自觉意识.毕竟一味单纯模仿西方的叙事游戏,终归有寄人篱下、身不从心之感.莫言在获奖演说中以略带“悔少作”的心情说自己“也曾经玩弄过形形色色的叙事花样”,似乎把那看作是文学成长路上的习作,有“不足道也”的意味,这一夫子自道应该是那批先锋作家们的集体无意识.

从莫言以及其他几位先锋作家后期的作品看,也许可以更清楚地捕捉到他们回归后,作品中所隐含的文学主体意识,他们不再以叙事技术和手法本身为中心,小说中渗透了作家本人对历史和现实的思索.故事不再依靠其被组织和被叙述的智力形式去吸引人,而是依靠故事本身的内涵,作品因此成为一个个真实的纸上“人间”.人、生命、生活,重新成为作品的本体.因此他们之转向传统,乃就是直面历史和现实的结果,这关乎生活本身的历史和现实,也关乎文学的历史和现实.因此,尽管他们的创作面目未必完全类同,但是扬弃“叙事性”而重回“故事性”,淡化“手法”而凸显“故事”却是共性.

小说回到了故事之中,但是故事永远不单纯是故事.本雅明在评论俄罗斯小说家尼古拉列斯克夫的著名文章《讲故事的人》中说,任何一个故事总是或明或暗地蕴寓着某种东西,一个道德教训,一个实用性的咨询等等.但是,“无论哪种情形,讲故事者是一个对读者有所指教的人”.也许“指教”一词太盛气凌人了,但是小说家总是通过他所讲故事去质疑着、追问着、论辩着,或指示着些什么,这是毋庸置疑的.虽然本雅明所谓的“讲故事”主要是指讲述者口述自己亲身经历或道听途说的故事,或者最多也包括史诗形式的故事,而他又认为这种讲故事的艺术已经消亡殆尽了.但他却明白无误地指出了一个事实:“长篇小说在现代初期的兴起是讲故事走向衰微的先兆.”也就是说,讲故事的艺术在小说中得以延续,因此本雅明根本无须悲叹,讲故事的艺术并没有消亡,只不过是变换了传达载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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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发生,然后死去了.它必待有人来讲述它,从而复活.现在,那种口口相传的讲故事的艺术确实消亡了,但是小说艺术却正当其时――几乎很少有人承认现时代是诗的时代.故事在小说中复活,向人间发出它的光,播出它的音,展示那一经展示就会打动人心的意义,询唤那已不在场却应该到来的意义.就像本雅明所承认的那样,“‘生活的意义’的确是小说动作演绎的真正中枢”,而生活总是人的生活.尽管莫言自称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但他和我们却都知道,重点不在于故事,而在于“讲”,是“讲”让故事一次次地发生;重点不在于情节,而在于意义,让思索与价值传扬.

所以莫言说,“用嘴说出的话随风而散,用笔写出的话永不磨灭.”但是,文学不因为它是文学而有意义,而是因为它有意义才是文学.如果一个作家轻薄为文,曲笔阿世,那么无论自己怎样自号文学,他那用笔写出来的话也只能是随风而散,更不用想永不磨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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