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的市场中国文学的真实性

真实鲜活地反映平民生活、底层生活和乡村生活的作品,是市场中国文学的很重要的景观和存在,但由此将平庸、底层作为一种旗帜而以偏概全,并且以其真实性为理由而张扬一些丑恶鄙陋：由此作为一种标准而判断量度其他文学作品的价值,却有些偏狭.

艺术的真实鲜活本身就有特殊的标准,可能“横看成岭侧成峰”,就算一个作品被大致公认为真实鲜活,也未必就有精神深度和灵魂思考,反过来,有的作品可能是一种人性之恶和生活之丑的真实鲜活,它们可能促成现实中相似情景的生长.

平民化、庸常化、日常化、底层化、乡土性在这个时代被有些人奉为品位极高的文学标志,谁也不能贬低和颠覆：平淡无奇、切身经历、直接经验、粗糙鄙陋才是值得推崇的,才没有把文学与人们的生活隔开,反之,高贵、宏大、精致倒经常会被置疑.但文学本来就与现实有一定间隔,它不能等同或直接转化为现实,如果文学与生活具有等同性和直接性关系,与生活没有什么间隔和不同.还要文学干什么

文学就是生命和生活的梦想、想象、虚构、象征、诗性和精神表现,与实际生活一定不同,在文学中的生存一定不会像实际日常生活一样平庸,因为文学必须超越平庸.文学使人像诗人那样生存,否则就没法去创造和接受文学.

市场中国的许多所谓文学真实,已远离了文学的诗性本质.远离了文学与现实的诗性关系,文学真实与象征、想象、梦想、语言之间的关系常常被放弃.一方面.这因为艺术真实的难度使很多人做不了,仿真或者复制现实真实容易做到；另一方面,因为直接呈现现实真实状态或仿真现实真实能赢得看点而获利,因而文学更倾向于一种吸引人的外部关系,更倾向于建立起与现实的直接通道,把文学当成一个直接盛装现实的篮子：想装什么就装什么,什么现成、什么方便装什么,甚至专门搜集那些阴蔽肮脏角落里的东西.尤其是粗糙鄙陋的生活和直接展示隐秘的生活,例如说以底层生活、苦难生活、身体自由、日常生活为名,这样,既有引人瞩目的旗号,又有真实性的正当借口,从而将其誉为真实和写作个性、写作自由而加以推销.

这样的文学不时置身于时尚写作、历史遗留与现实颓败之间,制造敏感而肤浅的、不断的生活风波；它们常常迷恋于搜奇猎艳而被喝彩的现实感觉.迷恋于这个时代的喧嚣、混乱、堕落的变化.忘却了心灵与想象对现实的超越.它们只是使人们对生活感到亢奋和迷乱,但它们却常常以文学真实的追求者、生活的思考者和文学形式的探讨者身份出现.

文学是具有真实性的现实,并不是真正的现实,而这种真实性更重要的在于对生活的重新创造,只有为我们创造了另一种现实,产生了对另一世界的向往,它才是更高的真实,才具有真实性的意义.那些宣称直接与现实对接的真实,实际上离文学的真实很遥远.

当市场中国的文学以生命真实、社会真实为名,迷恋于写苦难、写身体、写时尚、写金钱与权力、写阴谋与权术时,似乎每一种内容都自成一体.形成一种风格、表明一种独特.这样一些文学作品.在十几年间对中国文学拔苗助长,试图证明这就是中国文学最新最丰富的表现,认为这样的写作恢复了文学与现实问的最真实关系和历史张力,恢复了文学表现与现实间自然直接的通道.

但实际上,这样的作品不可能由占有了文学的一部分就自以为或被宣称为就是真正的文学.那其实是从文学真理和文学信仰中的脱逃.当一些名噪一时的作家自己以为或者别人美誉他们就代表文学,当身体写作、底层写作、写作以至一些乡土叙事被奉为时尚楷模时.理由是这些作品写了别人没有写出来的内容.但这些内容中是否有更深刻、更特别的历史、人性、灵魂幸福、诗性思考和艺术精神呢我们常常无法看到或者难以发现.更常见到的是.这些文学作品变成了有趣的行为艺术,它们每表现过一段时间后就会再穿一次皇帝的新衣.

另一方面,那些镜子式简单直接对映现实的作品既粗糙又表面化,但这些缺乏深度性和想象性的现象折射,被夸大为历史的真实载体和广阔的生活再现.这从两方面歪曲了文学的真实立场：文学不仅要反映和复现生活.更重要的是创造和提升生活.使生活更加具有人性向往和诗性感受.

一个真正的文学崇拜者.是一个真正的文学真实的追求者,也就是一个形式主义者、浪漫主义者,有纯净的理想主义信仰,但不可能与历史和现实无关.一个注重文学内部关系的人同时也会注重想象、隐喻、象征等与现实的关系,并努力由此达到真实,他们是在历史中寻找真实的形式主义者.市场中国对艺术精神(形式主义精神是其一种突出表现)的剿灭,对浪漫与心灵的苛责(要求文学更加现实化而远离心灵),都不断在摧毁文学的真实立场.

文学的真实立场至少来源于某种精神立场.从文学的真实性看文学的精神立场.文学的精神立场总是与一种更高的真实――超越性信仰或真理相关,文学的精神立场来源于文学与人的总体性精神关系,而不仅仅取决于某种具体的社会价值.市场中国的文学实现了一些精神价值,也有一些精神立场,但仍然无法涂去整体上精神堕落的图景.已有的轻度精神追求总是缺乏彻底性、清晰性、坚韧性.

理想与现实的冲突、精神立场与物质立场之间的抗拒与选择,都已经从生活深处浮上来,随着现实矛盾的呈现而表面化.并且以激烈的意识形式和行为形式呈现在生活中.尽管这样,人们仍然从个人利益的立场不欢迎理想主义的生存.理想主义和诗性生存必然会打扰人们的感性快乐.妨碍人们的自得,因此这样的真实性作品很难出现,但更本质的真实性问题仍然不在于现实.而在于作家精神立场的转移.

因为利益主义和实用主义遮蔽了人们的真实存在和真实感受.也为了避开去发现自己的贪婪和的丑恶,抵制思考、消灭思想就成为时尚,市场中国的文学也相应失去了思考与发现的能力.因为思考与发现需要一种勇气和自尊.古罗马人追求让他们的作品成为比青铜更富于久远生命力的纪念碑,这种精神和心灵的久远力量,需要对美好的坚定信仰和追求美好生存的勇气.

文学真实如果要追求美好、发现崇高,首先要有勇气发现自己的人性弱点、发现丑陋和卑劣.而这些发现与思考、信仰是一体的.在坚定的信仰、锐利的思考中,文学才会发现人的真实生存境遇和未来希望,这种发现埋藏着人性温情和现实关怀,并对生活尽量进行有限的挽救.文学的发现和挽救意识,在市场中国格外短缺,在人们抵制思想和高贵的时候,文学必须要用自己发现的真实去抵制丑恶鄙陋.

文学真实的精神立场和社会责任既在于写什么,也在于怎么写.市场中国的文学应对现实社会的任何事物都保持清醒的责任感、使命感、思考感的发言.至于同时能否达到相应的审美感、诗性感会因人而异,但肯定也与真实性的精神立场相关,并且不能以艺术表现为由而取消或放弃真实性的思考.

无论缺乏精神立场的写作还是精神立场不清晰、不彻底、不坚韧的写作,真实性关注的主要都不再是怎么写的问题.而是写什么的问题.这两面本来无法分割,但当文学出了问题时.人们常常可以发现是由于某方面过度倾斜所致.

单方面停留在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说明缺乏艺术经验、艺术思考、艺术精神.深入地说是缺乏人性精神,而市场中国的文学对真实的肤浅、混乱表现,就是以为缺乏艺术和人性精神.中国古典文学传统中写人性的很少,载道言志的很多,《红楼梦》与《尤利西斯》有很大不同,但它们的内容与形式都各成体系.无法混淆,这种文学血缘内容的倾向也使市场中国文学很少产生能把人性写深刻的方式.

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几千年来在中国文学中一直没有结合好,现代文学时期也仍然存在着困惑,但在市场中国时期两者之间的关系陷入了混乱.任何标新立异的内容都可以替代独树一帜的风格.这个问题的混乱意识来源于可能故意将两者分离开来,实际上,这两方面永远无法分离：写什么会影响到怎么写,怎么写也会控制、引导、改变写什么.一种内容与一种形式不相适应,就无法形成独立的风格.但市场中国文学所面临的真实性问题,更多出现的是以内容替代形式而伪装为独立风格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