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的雨季里我把北方丢了

立春前一日的下午,在操场上打篮球,一位卖饮料的本地人在操场边看着不远处上升起来的雾气说,要立春了.是啊,要立春了.在这里,你会觉得,冬天似乎还没来,春天就到了.
“立春”之后是“雨水”,闽南有句谚语,叫“春寒雨下正二月”,意即正月二月是下春雨的季节.果不其然,立春刚过,便准时下起了雨,一下就是三天.此时的雨不像夏季时的迅疾和暴戾,也不及北方的寒气逼人,但多少会增些凉意,提醒你适时增加点衣服.这里本就干净的路面被雨水冲洗得更加清洁,走在街上无需担心鞋子和裤腿上会挂满泥水.
晚上在宿舍,能听到阵阵雷声,谁说冬天不打雷我想起那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用不可能之事来表示爱之坚贞永恒.现在看来,这些事其实并非无法实现.高山变为平地,江河水枯竭,冬天打雷,夏天下雪,都已是事实.夏天的雪虽未亲见,但别的地方未必无有.记得小时候在收音机里听“窦娥冤”,只听得眼泪汪汪.窦娥冤死致六月飞雪,小小的心灵种下了冤必伸仇必报正义迟早会伸张的道理,只是年龄越大,越少了那份天真的念想.
似乎只有“天地合”一事遥不可及,但一想,天地本来不就是合在一起的吗只是有个好事的盘古用一把斧头让它们分了家.人类始在二者之间生存繁衍.可谁又能保证在我们无法预见的将来,天地不会合二为一呢
话说回来,不管冬天是否打雷夏天是否下雨,只要有感情动物――人的存在,这“爱”恐怕就会永无休止,随着无休止的是人们在这“爱”之中的忧喜哀乐、死去活来.只是不知道古诗里那永远坚贞不变的痴情是否真正存在过；如果有,又剩余几许
扯远了,还说厦门的天气,虽说久旱逢雨,我仍不喜欢下雨的日子,尤其是霪雨连绵.人们总爱把文人与什么风花雪月细雨闲愁搅合在一起,似乎离开这些就枉担了文人二字,对不起千古流传的文人习气.在我看来一个人的习气取决于一个人的性格和修养,而不在于那些外在的事物.我从来都讨厌雨天,唯有雨后的那一份清新使我心怡.天一放晴,我便迫不及待地把阴霾的心情和潮湿的物什一起放到阳光下晾晒.否则,很快就会发霉生锈,失去光泽和灵性.
对于厦门的气候,有两种皆能引起共鸣的意见.一种是正面的,认为厦门气候好,一年四季如春,绿色、鲜花满眼,加上美丽的海滩和环岛风景,是个适合人居住的温馨之地；另一种则是反面的,觉得这里没有四季分明的变化,缺少新意.会使人失去丰富的四季体验.
作家方方曾说过：
“我是个喜欢四季分明的人.不喜欢南方含糊不清的季节.尤其不喜欢南方漫长得无边际的温暖.这种温暖是一种浸透着潮湿意味的暖意.潮湿得让你觉得暧昧无处不在.”我想这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心思.谁喜欢单调乏味呢面对常年缺少变化的风景或者人,势必会产生审美疲劳.然而我们要知道,上帝不可能把所有的好处都赐予一个地方,这样人们才有根据自己的好恶来进行取舍的余地.
我恰恰喜欢这里“无边际的温暖”,喜欢这“含糊不清”中包含的“暧昧”.
我在北方平原出生和长大,不知为何,似乎总适应不了那里.适应不了气候,亦适应不了人事.很多人说我不像北方人,也许是对的.无论是体格还是性格,我都跟普遍印象中的“北方人”对不上.但我是南方人吗
我想,生我养我的地方注定在我骨子里烙下了一些抹不掉的印记,无论我走到那里,它都将伴随着我.
我喜欢厦门,因为她美丽而温馨.换种说法,我喜欢厦门,因为我怕酷热和严寒,不喜剧烈的变动,讨厌嘈杂和喧嚣.厦门虽然热天比较长,但气温不会太高,至少不会高过内地的三伏天.同时冬天不冷,最冷的时候一般也不会低于5摄氏度,且冷天的时间很短.身处厦门,体会不到秋冬之气,似乎只有春夏两个季节,少了苍凉、肃杀、落寞,这是此地的特点,也是遗憾所在.但无论到哪里,遗憾总会有的,关键要看值不值得用这遗憾换取另一种况味.
也许有遗传的因素,每到冬天,我会跟母亲一样常常是手脚冰凉,除了三餐或运动后的短时复苏.我们那里的农村,夏天无空调,冬天无暖气,也没有比我们更北方的人家所用的火炕.三九天里,除了必要的劳作,人们往往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我这种怕冷的人,一到冬天,什么事情都不想干,就赖在被窝里不愿起来.来到厦门,方摆脱了北方的严寒,体会到有暖洋洋的冬天真好！于是乎渐渐喜欢上这里,而疏远了生养我的故土.
似乎离开了那里很久,以至于忘记了她的容颜.忘了土地的颜色,忘了麦苗拱出雪被的姿态,忘了尘土飞扬或坑坑洼洼的路面,忘了梧桐树的气味,忘了炊烟袅袅的灰色天空,忘了曾经留在那里的物质缺乏但欢快的童年和沉默又蠢蠢欲动的青春岁月.我不禁疑惑：难道短短的三年时光可以抵消长长的二十余载
离春节还有一个礼拜,我没有回家.一来我要查资料写论文,完成既定的任务；二来春运期间坐车太麻烦,车票很贵,还得转几回车.年后未必能写到返回的票,写了票也未必能坐上车(那种痛苦的经历我是不止一次尝过的)：还有,一向讨厌坐车的我尤其讨厌在拥挤的时间坐拥挤的车.已经做了决定,我就不想变化.
我不在家里过年已连续两年,也是父亲刚刚去世后的两年.在温暖的南方,让我觉得北方也会阳光灿烂；可理性告诉我,此刻,瘦弱的母亲正孤独地抵抗着严寒.做出如此残忍的决定,有时,我真的痛恨我自己.
我要留在南方,我要把手脚冰凉的母亲接来,我常常这样想.
可是,不知何时,我已丢了北方,也丢了北方的母亲.
此刻,天已放晴.我把椅子搬到阳台上,空气温暖得有些不真实.阳光洒在身上似有重量,轻轻拂过,使周身熨贴.抬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我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我不知道是幸福还是忧伤.

[责任编辑 王永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