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祥麟先生的学术思想与教育特色

点赞:6248 浏览:21625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02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贺祥麟先生是杰出的学者、教育家与社会活动家,长期在广西工作,贡献卓著,在外国文学界、高等教育界及政界享有盛誉.①无论是在“桂学研究”领域,还是在高等教育领域的外国文学与诗学的中国化、本土化维度,他都是值得深入研究的标志性人物.贺先生于2012年5月以九十二岁高龄驾鹤西去,给神州外国文学界、南疆八桂大地带来了无法估量的损失.

贺师祥麟年轻时毕业于著名的西南联大外文系,1949年毕业于美国艾莫黎大学英语专业,获文学硕士,1950年回国.先生具有非凡的国际文化交流视野和卓越的学术造诣,多次出国访问与讲学,兼任美国威克森林大学客座教授,新英格兰学院客座教授.我们虽然习惯于尊称先生为贺老,但是深知他在我们的心目中是永远年轻而充满活力的.2001年贺老与北京大学季羡林教授、南京师范大学许汝祉教授一同获得“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会荣誉奖”.贺老晚年仍然活跃于学术界、翻译界.据《南方文坛》主编张燕玲女士说,贺老耄耋之年仍然不肯放弃《南方文坛》目录的英译工作,并以之为学习新知,令人敬佩.我最后一次见到贺老,是2012年初在广西医科大学病房.我告诉他,北戴河会议遇到师弟郭英剑教授(民族大学),他提议我们几位在国内的弟子到邕专程看望他,我已联系了师兄陆扬教授(复旦大学).贺老很是高兴.闲聊中,贺老跟我提起,燕玲主编有意约写一篇关于他学术思想的文章,贺老嘱托我试试.我作为弟子自当义不容辞,只是唯恐自己才疏学浅,无法胜任,加上诸事繁杂,便一直拖延至今.斯人已逝,记忆永存.此文的撰写,一直萦绕于心.借此感谢《南方文坛》,让我能够完成恩师嘱托,达成自己小小的心愿.只是雪泥鸿爪,唯恐多有遗珠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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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外语之魂与

文史哲之海

我有幸于1982年师从贺祥麟先生攻读世界文学硕士,1985—1989年追随贺老到广西师范大学外语系(他时任外语系主任)工作,此后又曾经多次因参加外国文学专业委员会会议而一再领略他谈笑风生中流溢出来的与睿智,2005年广州会议甚至有幸与贺老同住一室.能够在不同时段的很多场合聆听恩师的教诲,感悟他的为人为学,我深感外文是贺老学术思想与教育特色之魂,而文史哲的会通则汇成了他的学问之海.

当年贺老虽然是在中文系招研究生,但是他非常注重英语.1981年秋高气爽时节恰逢全国77级本科生应届毕业,我和来自安徽大学滁州分校的陆扬、广西民族学院的王毅一块成为广西师范大学贺祥麟教授的开门弟子.研究生入学考试是我们与贺老结下师生缘的重要开端,从贺老的命题内容、考试方式等能够一窥恩师的学术个性与教育特色.陆扬发给我的回忆贺老的电子版小文中有这么一段:“狄更斯的自传体小说《大卫·科波菲尔》开篇就说,他要从他半夜12点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从头说起’.所以跟贺老师的师生之缘,我也想从头说起.这个开头是1981年的初冬,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研究生招生笔试复试的教室里,林焕平、贺祥麟和古代文学的教授们相继现身.林老黑边眼镜,戴一顶蓝色呢子鸭舌帽,一身蓝色的中山装棉袄,笑眯眯地望着我们.贺老师也是蓝色的中山装棉袄,可是棉袄旧得颜色已经褪白,而且不苟言笑,只是大大咧咧在黑板上写字.”在他命题的“世界文学专业”硕士生入学考试题中,记得三十分的论析题是二选一,其中一题是关于Hamlet形象与性格的阐述,另一题则是分析一首关于Golf的英诗.必须用英文答题,用中文答题则判为零分.这两题皆有一定难度:“哈姆雷特”形象与性格问题一直众说纷纭,“高尔夫”英诗分析的关键题旨在于强调贫富对比与反讽,因为高尔夫是贵族运动,球场占地颇大,与诗中贫苦百姓的生活构成矛盾与反差.但是1980年代的考生大多不知道高尔夫运动的这种性质,遑论该诗的语境分析.我们中文院系背景的考生当时英文表达能力普遍很烂,但凭借文史哲知识稍强,好歹能够获得几分,而据说外语院系有青年老师虽然语言没问题,但是因为完全没有相关学术概念,只得到了—分.

侥幸通过笔试后,我们迎来了贺老师别开生面的一对一口试.在中文系办公楼的一个小房间内,他拿出一大盒卡片,每一张卡片上全是外文术语或英诗,随机抽来让考生作答.我抽中的卡片记得有英国小说中的“Lilliput”,文化政治方面的“Zioni”,以及美国诗人惠特曼悼念林肯总统的名诗O Captain!My Captain!(《船长哟,我的船长!》)和When Lilacs in the Dooryard Bloom’d(《当紫丁香最近在庭院中开放的时候!》).考题中有些乍一看难以回答,贺老见到考生难堪的样子有时会善意地提示,比如他会哈哈大笑,告诉你“Lilliput”就是斯威夫特《格列佛游记》中的“小人国”,而“Zioni”则是“犹太复国主义”.陆扬抽中的则有“Mr.Rochester”(《简·爱》中的罗切斯特先生)、“L’Allegro”和“Il Penseroso”.陆扬回忆说:“这下我傻眼了.也许看我之前战绩不错,贺老师谆谆诱导了好一阵子,终于不无失望地告诉我,那是拉丁文,是弥尔顿的两首诗:《快乐的人》和《幽思的人》.”

记得本科时听贺老给我们上外国文学史并无特别出彩的感觉,甚至觉得他有点儿天马行空的韵味,条理性不如一些以严谨著称的中文背景老师.然而在研究生阶段再听他用英语给我们上专业课,顿觉其学问渊博如海,精气神俱佳,颇有仰之弥高之感.贺老极其蔑视某些不懂外文的外国文学教授,对我们这些中文学习背景的研究生的外语要求也颇为严格.

当年我们是广西师范大学世界文学专业第一批研究生,如何教学与培养尚无一定之规.贺老是坚持要给研究生上课的导师,而且主张用英文上课.而当时文艺学林焕平导师则好像是主张研究生不必上课,师生抽空见面聊天即可.我们欧美文学课程选用美国大学著名的全英文教材《诺顿世界文学名著选》(The Norton Anthology of World Masterpieces)厚厚的两大本,篇幅达一千八百余页.贺老对我们学生要求颇为严格,如研习荷马史诗时,课堂点名研究生一一站起来作英译中翻译与梳理,老师不满意则不能坐下,让第二位同学尝试,全部三位同学均无法完成理想的结果,就都站着听完贺老的讲解后才能坐下.英国文学课程选用英文原版文本,其中有哈代名著《德伯家的苔丝》等文本,未经删节,难度超过当时高校外语系通用的许国璋、俞大絪英语教材(高年级的)第八册.最要命的是,贺老的考试方式是突然袭击:他从一百多页学过的英文课文中任意抽出一段,以慢速念三遍,要求我们听写下来.结果是一人稍好,勉强过关,另外两人因平时根本不默写单词,所以一败涂地.第二周再考,一人侥幸通过,一人仍未过关.贺老恨铁不成钢,对我们说,他解放前在美国大学攻读文学硕士时,每周要精读大量英文文献,完成作业,并练成了一门课堂笔记的硬功夫,甚至笔录速度超过美国同学!1989年我考上国家教委公派西德的高级访问学者名额,想请贺老写一份英文推荐信以便对外联系,因为知道贺老极忙,事先请了一位北外的毕业生拟稿,面呈贺老时,他让我稍等片刻,另外写了一份英文推荐书,可谓“立等可取”.出门一加比较,我顿感两封推荐信的水平相差甚远:前者有如小学生习作,比较稚嫩拘泥,而贺老的信函规范、老辣、典雅,地道,令人十分佩服.贺老曾经为《不列颠大百科全书》中文版校译过词条,指出了不少名家译文之错舛.曾经有一次他跟我提起想申报博士点,拟招外国文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方向的博士,可惜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贺老社会阅历丰赡,中英文水平俱佳,加之文化视野开阔,富于洞察力,经常有些惊人之语,精彩之见.1995年时值美国影片《廊桥遗梦》(The Bridges of Madison County)在中国热映,不知哪位不求甚解之徒译为《廊桥梦遗》.一字之差,顿成“荤段子”笑话!此事被目光敏锐的贺老发现,成为他关于翻译题旨演讲的佳例.作为长期工作在高等教育科研与教学第一线的外国文学资深教授,贺老不仅把自身特棒的英语能力应用于科学研究中,从而成为国内著名的莎士比亚研究专家,而且他还把对研究生的英语水平与文史哲会通的要求贯彻于高等教育各个环节中. 贺老没有门户之见,非常注重与同行的学术联系,体现出开放多元的研究生教育思想特色.我们攻读硕士期间,贺老曾经出国讲学,为了不让我们不虚度年华,丰富我们的学缘,1984年特地安排我们三位研究生到华中师范大学做一年的“代培研究生”,师从著名的外国文学专家、《外国文学研究》主编王忠祥教授.我们由此得以有缘听到王先生精彩而风格迥异的专业课程,其中关于《小癞子》与流浪汉小说、莎翁四大悲剧的专题仍然让我记忆犹新.桂林地处边缘性的南疆,远离北京等文化中心与学术重镇,因此当时学校出台政策,鼓励我们外出访学、查资料.我在武汉期间,受贺老之托,带着一坛“桂林豆腐乳”去看望当时以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闻名全国的徐迟先生,获赠徐先生的新作散文集《法国,一个春天的旅行》珍贵的签名本,真是有点喜出望外.我做硕士学位论文时选择了当时被视为“消极浪漫主义者”的英国湖畔派诗人柯尔律治.因为比较冷门,资料很少,难度较大,因此需要到北京、南京、上海等地查资料.贺老专门写了亲笔信,让我得以拜访著名的“九叶派”女诗人、北京师范大学欧美文学专家郑敏教授,获益匪浅.2000年我到北京师范大学读博士,旧地重游,心头油然涌起一股暖流.

二、莎评无限见功夫

贺老不仅让我们得以转益多师,惠及后学,而且自己的学问也很棒.贺师祥麟是著名的莎士比亚研究专家,曾经主编了中国第一部《莎士比亚研究文集》.对于我们这些中文专业背景的研究生培养,没有少花心血.在我们读世界文学硕士期间,贺老曾让陆扬和我(我们同住一个宿舍)共同翻译了一部他刚从国外带回的英文评传著作《莎士比亚》(Anthony Burgess,Shakespeare),我们两位男生废寝忘食地用一个多月译完此书,尽管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出版,但是其中不少内容后来对我讲授“英国戏剧与莎士比亚”选修课大有裨益.贺老当时还邀请他的老师、南京大学外文系著名教授陈嘉到桂林讲学,地点是王城校区电教楼二楼,我们三位研究生负责擦黑板与接待杂务.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教师和研究生济济一堂,聆听陈嘉先生英文讲授的欧美文学专题.贺老十分高兴,也兴致勃勃地在会议上把他当时的新成果《赞赏、质疑和希望——评朱译莎剧的若干剧本》与大家分享.

贺祥麟教授著名莎评《赞赏、质疑和希望——评朱译莎剧的若干剧本》原载《外国文学》1981年第7期,收入他主编的《莎士比亚研究文集》(陕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和《贺祥麟文集·外国文学卷》(漓江出版社1999年版).贺老在繁重的工作之余,对作家出版社《莎士比亚戏剧集》(1954年)和人民文学出版社《莎士比亚全集》(1978年修订本)中朱生豪翻译的一些莎剧(莎翁三十七部戏剧中朱译三十一部)进行批判性和建设性的细读,将中译本与英文原文加以对照,进行了非常出色的学术探讨.就算是今天来看,这篇一万五千余字的论文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相关问题讨论所体现的专业知识、中英双语能力、文史哲广度与学术深度,皆非同凡响,堪称贺老学术研究的代表作.我们可以从中窥见贺老做学问的一些富于启迪性的学术思想、路数与特征.该文共分六个部分,逻辑性与学理性俱佳:开场白说明背景与缘由;前面两个部分属于“赞赏”:第一部分充分肯定朱生豪作为“我国难能可贵的一位优秀翻译家”和翻译莎剧的先行者.第二部分评骘人民文学出版社新版《莎士比亚全集》(1978年修订本)纠正朱译本的误译与漏译之功.核心的三个部分属于“质疑”:指出新版《莎士比亚全集》仍然存在的一些突出的翻译问题,分别讨论了朱译本遗留而未纠正的误译;英语古今词义差异或多义所致的误译;莎剧注解所牵涉到的历史、文化、政治、民俗、时尚诸问题.最后一个部分则是“希望”:期待莎剧翻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更多更好的译本面世,促进中国的外国文学研究事业!

我认为这篇论文比较重要的特质至少有如下三点:首先是褒贬有度,诚恳宽容.其次是条分缕析,言之有据.再次是厚积薄发,深中肯綮.贺老既对同行的工作成绩加以充分肯定,又有理、有力、有节地提出质疑.他高度赞扬朱生豪在解放前贫病交加、工具书极其有限的恶劣的情况下坚持译出大部分莎剧,新版《莎士比亚全集》修订者“辛勤的劳动和卓越的成绩”,表扬他们严肃认真的态度,优秀的文学素养、令人敬佩的中英文造诣,“对莎士比亚戏剧的翻译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从这篇论文中还可以窥见贺老的翻译观,他认为:“翻译,尤其是文学名著的翻译,是创造性的劳动.译者既要忠于原作,又不能处处死板地拘泥于原作的每一个词语.”②贺老赞赏朱生豪的译笔优秀,吻合于我国清末著名翻译家严复著名的“信、达、雅”翻译理论,称道“朱译本最大的特点是文句典雅,译笔流畅,好像是高山飞瀑,一泻千里,读之朗朗上口等善于以典雅的、富于中国气派的适当语句传神地表达莎剧原文精神”.③最能够体现贺先生学术造诣、双语功力和思想穿透力的是该文的中英对照的“质疑”,其条分缕析,典型个案论析达三十五处.字里行间,新见迭出,披沙拣金,精彩纷呈,令人感佩.可谓厚积薄发,既非急就之言,亦非一日之功!

从贺老那里,我们感受了“莎士比亚的大千世界”,领略了外国文学的深度、广度和独特魅力.我们知道了英国伊丽莎白黄金时代花一个便士进剧场站着看戏的“Groundlings”(站客),感悟了德·昆西论《麦克白》的“敲门声”贯通人魔两界的戏剧美学的奥妙.我们还从双语维度熟稔了莎翁不少名句妙文,例如哈姆雷特的“Tobeornottobe等”(关于这段话的理解可谓众说纷纭、难以定论);朱丽叶关于姓名与爱情的妙论:“啊,换一个名字吧!等”(O,be some other name!等)奥赛罗扼死爱妻前那段著名独白“融融的灯光啊等”;李尔王哀恸爱女考狄利亚的“我可怜的傻孩子给他们缢死了等”;以及莎翁“诗的遗嘱”《暴风雨》中“勇敢的新世界等”(O bre new world等)与人文主义及赫胥黎反乌托邦小说的关系.贺老那一辈学者是典型的英语背景与传统的文学研究者,他们或许没有我们今天遭遇那么多的理论,没有那么多体制化的科研量化的要求,不会运用过多复杂深涩的学术话语,不会一年之内快餐式地出两本书,发表二三十篇粗制滥造的学术论文,但是他们学问是扎实厚重的,骨子里满溢着对文学的喜爱与悟性.美国比较文学学会《苏源熙报告》(2003)曾经质疑和反思“最近几十年来”脱离具体语言的语言学研究和不读具体文学作品而从事文学理论研究的现象.贺老的教诲和学术路数能够不断地警醒我们在当代各种诗学理论的杂语共生中不要忘记文学之魂,需要将文本(text)研究与语境(context)研究结合,重视外文与理论两翼,践行文化诗学的观念——立足文学本体,倡导文学与文化双向互动,在文化哲学语境中注重文学的审美特性. 三、雪泥鸿爪忆“英诗”

贺老学识渊博,热情洋溢,青春永驻.他古稀之年可以跳上红色自行车骑得飞快;九十岁高龄时开玩笑自称“90后”;耄耋之年仍然有忘年交的小友.贺师祥麟既是德高望重的外国文学学者,同时他骨子里面也是充盈着罗曼蒂克韵味与气质的诗人.记得当年我一门心思要报考“外国文学”专业,因此本科最后一个学期还选修了贺老的“英诗选”.那时有七八个同学正式听课,应该还有少数人旁听.贺老每次来上课,都把所选的英语诗歌分发给我们.当时没有电脑,复印机也很难找,于是贺老选用极薄且几近透明的纸张在打字机上套叠复写纸打出这些诗歌,一次可以打出数页这种有蔚蓝色的文字的讲义,因为用复写纸的缘故,各页之间,文字皆浓淡不一.贺老英语特棒,上课洋溢,面对中文系的本科生讲授他熟稔于心的英诗选,可谓游刃有余.

在国际文化交流方面,贺老具有良好的意识与超强的能力,很值得我们后辈学习.1980年贺老应邀参加在南斯拉夫首都贝尔格莱德“十月国际作家会议”,结识了美国当代著名诗人艾伦·金斯堡.这位以杰作《嚎叫》震惊诗坛的西方“垮掉的一代”的代表人物在贝尔格莱德大学诗歌朗诵会高声“唱”诗,配以各种打击乐器,令观众如痴如狂地应和其节奏,轰动了当地文化界,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当时金斯堡向贺老提出想访问中国,贺老回国后即在北京向与作家协会反映,希望促成此事.无奈当时美国“垮掉的一代”在中国几乎就是西方现代“颓废派”的代名词,此事因此受阻.直至1984年金斯堡随美国作家代表团访华,贺老才有机会陪诗人游览秀甲天下的桂林山水,请他到广西师范大学外语系作了一场“建校以来国际友人最精彩的学术报告”.④1997年金斯堡溘然长逝,贺老感到震骇,以中国古话“哲人其萎,薄海同悲”以表痛悼之情.

记得中国外国文学学会1984年在桂林漓江酒店召开常务理事会,贺老借机邀请北京大学西语系教授杨周翰先生(曾任国际比较文学学会副会长)到我校讲学.杨先生偶然兴起与贺老比赛背诵英诗,两人皆功力非凡,令我辈后学顿生仰慕之心.我们每一次听课,都会有一种灵魂的欣悦,首先是因为所选皆英诗名作,思想内涵和艺术表达非同寻常,充盈着新鲜感,其次是因为这些诗歌当时大多都没有中译,需要查阅英汉词典仔细琢磨,继而用文采斐然的中文迻译,再在课堂上听贺老讲解、验证中译是否确切.我们那时英语只是选修课,不少同学畏难,有始无终,开始时几乎全班皆选修,到最后只剩下寥寥数人,因此贺老新开的“英诗鉴赏”是一门富于挑战性的课程,有点儿令人激动.就这样,在贺老的引导下,我们学习了英诗规律,知道了什么是“头韵”“英雄双行体”“无韵体”,什么是“抑扬格五音步”,精读与欣赏了一首首英诗,包括英国著名诗人威廉·布莱克《猛虎》(The Tyger),湖畔派诗人华兹华斯的《孤独的刈麦女》(The Solitary Reaper)、柯尔律治《忽必烈汗》(Kubla Khan),英国维多利亚时代著名诗人丁尼生《激荡,激荡,激荡》(Break,Break,Break)和《鹰》(The Eagle:A Fragment)、苏格兰农民大诗人彭斯《往昔的时光》(Auld Lang Syne),等等.我后来写硕士学位论文时选择英国著名浪漫派诗人柯尔律治为研究对象,无疑受到了贺老英诗选课程与旨趣的影响.贺老曾经于20世纪80年代获邀参加首届鹿特丹国际诗歌节并且在大会上朗诵诗歌.2006年8月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外国文学专业委员会年会在乌鲁木齐召开,贺老致开幕词盛赞充满诗意的新疆和美丽非凡的维吾尔族姑娘,还在小组讨论会上大声疾呼:诗歌教学一定要满怀地高声朗诵!他示范性地朗诵了The Solitary Reaper,令人振奋!当时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的杨正和教授意犹未尽,会后拿摄像机找到贺老,请他再表演一次,以便珍藏.贺老开创的英诗研究传统至今仍然贯穿于我们的研究生“欧美文学专题”的教学中.

谈起诗歌,贺老会眉飞色舞,丰神飘逸.广西素有歌海之誉,中国是诗歌的泱泱大国,在世界诗坛占有一席之地.诗歌曾经在中国重大的历史时期发生过极其特殊的功用.仿佛是美国著名女诗人狄金森说过:令我颤抖者乃诗!诗歌是多维度语言与文化的结晶,能够引发字面的、隐喻的、象征的、神秘的、哲理的、玄奥等多重联想.在康德哲学的意义上,诗歌最符合美学标准,具有审美无功利性、无目的的合目的性!虽然在今天商品化时代有人发出“诗神远游,诗歌阳痿,诗人何为?”的疑问,但是,以真善美为精髓的优秀诗歌总是会给人带来高远明净的星空,让我们体味表里俱澄澈的人生境界.

富于诗人气质的贺老,给我们留下了令人难忘的“英诗选”课程.

今年5月是贺师祥麟仙逝周年祭,谨以此文缅怀先生.

【注释】

①贺老曾任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外国文学专业委员会副会长、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副会长、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会(即高等教育学会外国文学专业委员会)副会长、中国外国文学学会常务理事、广西外国文学学会会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总编辑,兼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全国人大代表等重要职务.领导曾发来唁电.


②③贺祥麟:《赞赏、质疑和希望——评朱译莎剧的若干剧本》,载《外国文学》1981年第7期.

④贺祥麟:《难忘金斯堡》,载《贺祥麟文集·外国文学卷》,187—197页,漓江出版社1999年版.

(麦永雄,广西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所所长,文学院教授.本文为国家社科重大招标项目“桂学研究”阶段性成果,编号:12&ZD164;教育部规划基金项目“当代欧美诗学:范式转型与理论话语史论”研究成果,编号:12YJA75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