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毓刚大隐隐于学

他的活力堪比杨振宁,风范直追狂人李敖,面对陈丹青式困境,海归潘毓刚选择向僵化功利的中国学术科研机制开炮.

暨大的校园很小,却多花木.专家楼隐匿在一条绿荫小道的后面,楼边有潭静谧湖水.505号房门上,贴着一张卡片：“如非提前6小时预约,谢绝来访”,落款：潘毓刚.

潘毓刚是谁?李敖有话在先：“如果我有来生,第一愿意再为李敖,第二也愿为李敖,第三还是愿为李敖,但第四却愿为潘毓刚.”

今年3月,他一站上暨南大学的讲堂便语惊四座.“杨振宁在北边,我就来南边.”

此言一出,南北震动.媒体开始纷纷打探潘毓刚何许人也,竟能与杨振宁齐名而立.

本以为这该是个狂生,第一印象却像极了武侠小说中的隐者.潘毓刚穿着很朴素,“我便是潘毓刚.”斟了杯茶坐下,语调很平缓,态度很严肃.

但一讲到教育,便有些慷慨激昂：“我有一些跟别人不一样的想法.”时而仰天大笑,时而语出惊人,老夫聊发少年狂.

今年潘毓刚69岁,的确已成老夫,也正是抱孙子、享清福的年龄.但他却把妻儿全留在美国,一个人孤零零跑来暨大狂了一把.

这位世界量子化学界的泰斗级人物,竟然主动放下在波士顿学院教了几十年的研究生教材,而改教暨大的本科生.

“我就是想回来好好教书.”这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被他重复了好多遍.

看得出来,他是真想实实在在地埋头做隐者：住在不大的一室一厅的房里,饮食起居都自己打理.除了教书,平时只散散步、备备课,偶尔看看新闻,生活简单得跟一个普通60岁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生活似乎离另一串头衔很远了：前全美华人协会总会主席、现波士顿学院荣誉教授、推举的国家顶级科学家等

“其实这些头衔我都不在乎,一生中最满意三个字,也只满意三个字,就是：潘毓刚.”

隐者难隐

别人隐于野,隐于市,隐于朝,潘毓刚隐于韬光养晦的学府.但他还没能真正隐得起来,就已在这个平静的池子里搅起了波澜.

他这次回国,暨大开出的条件是月薪六千.他没同意.“一周十课时,全部免费.工资都拿去补助贫困生!”

一般的资深教授回国带教,总是会教自己熟悉的研究生课程,而这个潘教授却偏偏要带本科生.理由跟杨振宁一样：“资深教授拿钱最多,授课最少,这本身就不科学嘛!”

在给暨大学生作演讲的时候,他又炮轰诺贝尔奖：“并不是每一位获奖者都是世界级的科学家.”有人说他吃不到葡萄,他笑道：“我就觉得科学没有统一的标准.”

媒体的报道让潘毓刚难做隐者,却更像个狂生.

自小狂生

潘毓刚的人生也的确充满了传奇的狂傲.

他的大学生涯是在“旷课”中度过的,成绩在班里都排不上号.

号称失恋两次,每次失恋就把自己关进小房间写书.第一次写了大学化学教课用书,曾一度风行东南亚.“给年轻人提个醒,失恋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我的大学学费都是靠版税解决的.”

大学里被他写信批驳过的著名教授连自己都数不过来了.

毕业的时候他收到了量子物理学的创始人、193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Heisenberg教授收他做研究生的邀请函.潘毓刚却不给面子,到了那边还要自己打工赚钱?他不干了.转眼间便成功申请到耶鲁的全额奖学金,6年里成为波士顿学院终身正教授,创学院纪录.

波士顿学院有位不学无术的副教授,不努力科研,专搞人际关系.潘毓刚连续6年反对他升职.当同事们趁着潘休检测偷偷把他升成正教授之后,他怒不可遏嚷着要翻案,同伴们死拽下来.他摇头朝天长叹：“唉!看来我老了.”

在台湾念完大学都要当兵,潘毓刚家有人做官,教官就找他谈话：“加入国民党,就不用上前线啦.”潘毓刚想都没想就跑去金门做了排长,并在那里认识了另一个狂人――李敖.

说起李敖,潘毓刚先用“物以类聚”来形容两人的关系,想想不好又随即改口为“英雄惜英雄”.对那个“为了真理可以六亲不认”的李敖,潘毓刚打心底里佩服.“后来李敖进了黑牢,我去了美国,如果我也去黑牢,估计不能活着出来.”他说与李敖彼此是真正相知的.

那时,他一只手写自己的论文稿,另一只手写时事政治的评论稿.在文章里大骂当局的腐败无能、滥杀无辜,投到雷震的《自由中国》上发表.这个自称 “思想有问题”的人偷偷拿姨夫的禁书来看,“越看越左倾”.最后成了当局重点关照的人物,曾被禁止返台十年之久.

传道暨大

这么一个狂生,跑来国内大学做隐者,自然如顽石投湖.

但说起教育当中的种种问题,潘毓刚想表达的东西特别多.“我尤其想表达的是等”每说到一个问题,他都会用这样的开头.

“科研资金不足,师资良莠不齐,重成果轻教育!” 潘毓刚一回来便发现了学术上充斥着不可理喻的功利主义.

为了多申请一些资金,一些城市轰轰烈烈地搞大学城运动,各种名牌项目此起彼伏,有的地区甚至把选院士当成政绩来抓,拉票、送礼、请客吃饭.“这还是选院士吗?简直就是政客竞选嘛!”潘毓刚一手叉腰,另一手重重挥下去.他的印象里,台湾才有这种学术腐败.

中国并非美国,潘毓刚改变不了这样的定论.“我就是想回来好好教书.”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而暨大也不是波士顿学院.

“波士顿学院的行政人员是为教授怎么写作的,这里则是来管教授的.”

“很多教授在申请科研经费上浪费时间,这里批那里批,最后还未必能成功.这样哪能安心搞研究.”

他说自己现在是个客人,这些事自己倒是不会碰见,但是看不惯.

“我就是想回来好好教书.”他重复道.

当别人故意把他跟杨振宁放在一起说事,他又不以为然：“杨振宁?我不愿高攀.这次回来不过是做了一件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潘毓刚是另一个陈丹青么?他自称对陈的辞职事件不太了解.“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是完全支持这个教授的做法.”

跟陈丹青招不进一个学生的情况不同,潘毓刚却很受本科生们的欢迎.

“上课有意思,从来不点名.”一个学生这样评价他.

被查到缺席的人如果能考出班级的中上成绩,潘毓刚会给他们加分.只要在他的全英文板书中找到一个错误,也能加分.“8个人.”潘毓刚得意地做着手势,“到现在只有8个人.”

最后问潘,教了三个月了,感觉能适应么?

他平静下来：“国家一培养出来就被别人用了一辈子,趁现在还有能力的时候回来作一点贡献,没什么别的期望.我回来就是想做个榜样,毕竟一个人的力量有限.”

“所以除了广州的天气,其他都挺适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