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应试教育之感

2002年1月8日,布什总统签署了《不让一个孩子落后》的法案,其中一个核心内容就是加强联邦政府对学校的监督,通过标准化考试的办法确立基本的教育水准,惩罚那些达不到标准的学校.于是,标准化考试开始越来越热.为了让孩子们在四年级时适应得好一些,许多学校纷纷从幼儿园起就开始为标准化考试做准备.比如,有些学校采取了家庭作业递进制,每升一级,家庭作业多10分钟,从幼儿园的10分钟家庭作业开始.这样,到了四年级需要应试时,孩子就自然养成了一天做50分钟作业的习惯.

1月下旬,夜深了,室外温度已降到零下.我探头一看,楼下那条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的队伍仍然安静而执着地占据着人行道.

这是一条由数百个年轻父母组成的长龙.他们彻夜守望的是本区最好的公立幼儿园,也是一家采用相当公平的“先来先得”制度的幼儿园：按照报名登记的次序进行录取.为了让自己刚满四岁或五岁的孩子进入一所“拥有前景”的幼儿园,父母们在校门前等待报名登记的时间不是以“小时”而是以“天”来计算,而且等待时间还在逐年递增：

2010年,这个队伍从报名当天的凌晨开始；

2011年,这个队伍从报名前一天晚上10点左右开始；

2012年,这个队伍从报名前两天晚上开始；

2013年,这个队伍从报名前三天晚上开始.这意味着,父母们需要在人行道上不休不眠地站立72个小时——当然,很多人带了睡袋,或者采用轮班制,也有人花钱雇佣代排者,每小时4～6美元（唔,这不能不让人想到中国春运盛景）.最夸张的是一个着急得有点歇斯底里的母亲,她直接租了一辆房车停在对街,车里储备有足够的咖啡、食物、睡袋——一家三口就这样暂时把家搬到了露天停车场.

唉,如果进入幼儿园是一项考验身体耐力的测试,那还不如让父母们直接安排一次赛跑,谁赢谁得,总比在寒风中露营四天要好.

当然,并不是美国幼儿园已经紧缺到这种程度.虽然的确有些供不应求,但最让人挤破头的是那些“高规格”的幼儿园.

很多中国人也许有这种印象,美国父母都是对孩子采用宽松教育,以玩乐为主,学习为辅,所以美国孩子都有着无忧无虑、尽情戏耍的“金色童年”.

不过,事实可能要让人有点失望了.美国固然不提倡应试教育,但父母们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的观念一点也不比中国父母差.实际上,“赢在起跑线”这个口号就是由美国的英才教育家们提出的.

进入一所优质幼儿园,成为“资优生”,然后进入英才小学、重点中学、顶级大学——在为孩子设计的这条成功之路上,美国和中国的区别不大.

那么,什么是资优生?怎么评定资优生?这就不能不提到两个针对美国幼儿园大班儿童的标准化能力测试：专门测试儿童抽象思维和逻辑能力的欧提斯列侬学业能力测验以及测试认知能力的布莱肯入学准备测验.

只有在这两项测试中均获得90分以上的儿童才能获得“资优生”身份,从而有机会进入以激烈和残酷著称的英才小学入学角逐.和中国的应试教育体系一样,这两个标准化考试也并不关心被测试儿童的道德、智慧以及其他所有不能被量化的人格.

回到那条排在人行道上的长龙,住在我楼下的年轻母亲格雷西·墨菲正是去年的幸运儿.她和丈夫轮流用睡袋在大街上睡了两晚后,他们的女儿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本区最好的这所幼儿园.一年后,刚满5岁的小苏珊发生了惊人变化.她会用两管防晒霜模拟夫妻对话：“你好,我的名字是老公!你好,我的名字是老婆!”她宣布自己对神龛有特殊嗜好.她将玩具小熊取名为“和平大使”,还会突然从餐桌底下钻出来,调皮地笑着说：“妈妈最棘手的部分在裙子底下.”

但最让格雷西难以置信的是今年母亲节收到的一封长信,5岁的苏珊在信中展示了优美的书法、娴熟的语法、流畅的语言和准确无误的韵脚：

“我爱你,妈妈.我的爱比天还要高.我的爱,比海还要深.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爱的人.我如此爱你,因为你常陪我嬉戏.我荡秋千,我滑滑板,我爬单杠,和你共度的时间如此愉快等”

“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格雷西说,“我可以肯定,我在幼儿园大班毕业时肯定没有这种写作水平,但我的孩子才刚进幼儿园小班.”

在被那家“优质”幼儿园录取之前,格雷西是如此执着,认为这是女儿通往成功的唯一机会.但如今,她却迷惑起来.

在我们断断续续的聊天中,她不止一次抱怨孩子的学习压力过大.“她们没有零食时间、午睡时间和自由活动时间,只有全日制的学习.我小时候在幼儿园里玩的那些游戏,什么搭积木、手指涂鸦,他们都没有.”

“那他们都学什么呢?”

“语法、阅读、数学.”

格雷西非常害怕收到幼儿园老师的《致家长信》.不久前她刚收到一封,是老师针对苏珊最近一次考试的评价,苏珊自己编了一首儿歌,但里面有几个语法错误,于是老师的评语是：“苏珊的语言表达能力有欠缺.”

“对一个刚刚写出了一首歌的5岁孩子,怎么能使用这种可怕的语言呢?”那天,格雷西在阳台上一连抽了两支烟.

我不知道格雷西的焦虑有没有转化为行动,比如转学,或者上补习班.

如果不愿意转往“平庸”的幼儿园,那么赢得竞争的最好途径就是上补习班.

事实上,针对学龄前儿童的补习班在美国早不鲜见,尤其在像纽约这种竞争激烈的大城市.《纽约时报》在2012年的一个报道中披露：“（在纽约）,一个繁荣的考试培训产业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他们面向学龄前儿童,提供全套应试怎么写作,从成本几美元的考试手册到耗资成百上千美元的测试训练.考试成绩受到严重扭曲的关注,而且使得相对贫穷、付不起培训费的非洲裔和拉美裔儿童更加与升学无缘,富人和穷人之间的鸿沟在加速扩大.”

看起来,美国人准备要认真思考教育“应试化”的后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