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外一篇)

点赞:2717 浏览:8213 近期更新时间:2024-01-20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雁在中国文化中,也相当于一个文化符号.鸿雁传书,非常美好.断雁孤鸿,有飘零之感.雁也可入诗,古来这类诗词甚多.

到承德旅游,看过即忘,无非皇家园林,气派堂皇,避暑山庄.倒是有一天在外面,无意间一抬头,天空正飞过一群大雁,给我留下至深的印象.

我有很多年没有看到天空中的雁群了.

也许久居城市,很少注视头顶的天空;也许环境发生了变化,雁的数量减少了,往南方迁徙的雁群也少了.我小时候,入秋,大雁是常常一抬头就可以看到的.明净的天空,雁群出现了,飞得很高;“一会儿排成一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一个‘人’字”,这是小学低年级课本上的句子,我们仰脸念出这句子的时候,大约手里握有一把小镰刀.我们照例是在田野上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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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可以射落空中的飞雁,这是我上小学三年级时,从一本连环画上看到的.一个古代的母亲,领着她的少年的儿子四处漂泊,腹中正饥时,儿子射下一只雁来,令无助的母亲分外惊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本连环画是《重耳复国》;少年即晋公子重耳.

长大后,读的书多了,知道雁在中国文化中,也相当于一个文化符号.鸿雁传书,非常美好.断雁孤鸿,有飘零之感.雁也可入诗,古来这类诗词甚多.“征蓬出汉室,归雁入胡天”(王维),“寒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范仲淹),“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李清照).

平时生活当中,是很少会想到雁的;电视画面上,传统戏剧中,偶尔有雁的身影,让人产生莫名的感怀.我算是一名传统京剧的爱好者.

《赵氏孤儿》这出戏,异常惨烈,要读懂一部关于血缘与杀戮的中国历史,看看《赵氏孤儿》就可以了.晋景公时,忠烈名门赵氏遭到权臣屠岸贾陷害,一家三百余口都倒在了血泊中.唯一有可能漏网的是赵朔(赵盾之子)的妻子庄姬公主,她是晋成公的姐姐,肚子里正怀着孩子,躲藏在宫中.这出戏说的是,庄姬公主产下一子后,赵朔的门客公孙杵臼与程婴,义薄云天,将赵氏孤儿救出;在屠岸贾必欲斩草除根的清查中,由程婴献出亲生子(婴儿)代替赵氏孤儿,公孙杵臼则顶下“救孤藏孤”的罪名.公孙杵臼与程婴之子惨遭杀害,程婴还因“告发”公孙杵臼,落下“卖友求荣”的骂名.之后的十五年里,程婴含悲忍辱,将赵氏孤儿赵武抚养成人,并将真相告诉于他,完成复仇报国的大业.赵武将复仇之剑刺向屠岸贾时,说:“我就是你斩不尽、杀不绝的赵氏孤儿!”剧中有个情节,赵武十五岁时已是英武过人,一日去郊外狩猎,射落一只大雁,与在墓地祭奠的生母庄姬公主不期而遇.庄姬公主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子还活着,当她听说这少年是程婴之子时,立即变色,她认为正是程婴贪图富贵,“卖友求荣”,才导致自己的亲生子被杀害.赵武受了刺激,回家将这事告诉父亲程婴,这才有了老程婴痛说赵武一家血泪史的感人场面.

在《武家坡》这出戏中,大雁被赋予了神话的色彩.王宝钏本是当朝宰相之女,因嫁给了叫花子薛平贵,在寒窑里靠吃野菜度日,等待投军远去的丈夫归来.这一等就是十八年.薛平贵在战斗中被俘,在西凉国招为驸马,不久又坐了帝位,与代战公主朝欢暮乐.一日,忽见空中一大雁,口吐人言,忙将大雁射落,发现大雁携有一封王宝钏带给他的血书(这里的“传书”,就不那么美好了);“那一日驾坐银安殿,宾鸿大雁口吐人言.手使金弓银弹打,打来了半幅血罗衫.打开罗衫仔细看,才知道寒窑受苦的王宝钏!”这里大约是说,像薛平贵那样的错将他乡当故乡,忘记与自己患难与共的结发妻子,连神灵也要来干预了.

《碰碑》中的杨继业,忠心护保大宋,“八个子把四个子丧了”,一家人伤亡惨重.最后兵败两狼山,英雄末路,饥寒交迫.这时空中传来了雁叫,一个老兵向杨继业报告:“雁来了.”杨继业弯弓搭箭,还没使上劲,弓弦就断了;反二黄慢板中的句子,“宝雕弓打不着空中飞鸟,弓折弦断就为的是哪条?”实在悲壮.

然而,切莫以为,人类告别了弓箭时代,我们和大雁之间就没有故事了.就在承德,大家看到空中飞过雁群时,我说了“大雁粪雨”的故事.期间,“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下放在“五七”干校劳动,有一天开大会,空中飞过来一片大雁,足有几万只;只听领头的大雁一声叫,全体大雁集体下粪(奇不,它们也有集体行为),淋得与会者头上、衣服上全是雁粪,头发里的雁粪几天也洗不净.弄得这些倒霉的“臭老九”气恼了好几天.只有周有光乐呵呵的;他说:“这样的事一万年也遇不上一次,干什么要生气?”

周有光是个长寿之人;据他自己说,其长寿的“秘诀”之一便是“不生气”.周有光出生于一九○六年,仍健在,今年已一百零七岁了.

杂碎

一个高髻、细脖的女人,在清晨的广场上走走、停停,像在回忆一件重大的事.我也在广场上,高髻女人只在我眼睛的余光里.突然,她开口说话了,把我吓了一跳:

“昨晚一副牌,差点大杠开花!”

她是朝对面正向她走来的一个女友喊叫.她的女友表情一紧,停了步:

“怎么?没有开?”

“牌都摸到手了,下家喊‘碰’!”

“犯嫌!”女友也愤愤然了,“我最恨动不动就碰牌的人!”

两个女人一条声说着“犯嫌”(南京话,意为讨厌),向广场的一角去了.许久,还听到高髻女人的声音传来:


“否则的话,管叫他们三人都放血!”

前几年,我像患上了强迫症,早晨要在小区的广场上走满十圈,到了傍晚,又一定要到广场东侧的草场门桥上站上一会儿.如果你以为那里的景致不错的话(也确实不错,桥下就是有名的秦淮河),那我还不如直说,我是愿意见到一个卖花生的老人.

这个老人,高高瘦瘦,操外地口音,穿老头棉袄,吸旱烟管.他站在大桥的人行道上,遗世独立一般,傲然环视,一喷一口烟,一喷一口烟,好像不需要顾客.但如果有人对他的花生表示出兴趣,先剥几颗品尝一下的话,他是不管的.最后不写也可以.他的花生炒得很好,我动不动就写,每次写了他的花生,走了几步,还要回头看一眼他.遗世独立!我只能是这个印象——只看他咬在嘴里的旱烟管,只看他那副任谁也不搭理的神气.

他也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吧?但我希望他心里有气,怨气、愤气、没来由的不平之气.须知,就算他的花生卖得很好,但他没有一天不是站在扑面的寒风里啊.

再往前几年,小区还没有广场的时候,菜场也不在现在的位置.有两个讨钱的外地老太太,就是我在临时菜场的门口认识她们的.我不是慈善家,也不是吝啬鬼,遇到有人讨钱,随手给几个小钱,也不认为助长了乞讨之风.我的想法是,别人已经放弃了尊严,你说长年乞讨的人一年分好几次往家里汇钱,那你为什么不也去试试?

这两个老太太,常去菜场的人都认识她们了,给钱的人不少,不给钱的人也不少.两人见到进出菜场的人,手伸一下,不给钱也不纠缠.但她们也会忽然消失几天;人不见了.每个菜场门口都有讨钱的人,不是老太太就是老头儿;老头儿讨钱,也差不多,手伸一下,不给钱也不纠缠.

最先我就注意到,两个老太太面色红润,身上也穿得暖和.她们在寒冬天讨钱,很有耐心的样子,但也确实不像是活不下去的人.

有天晚上我出门,经过一座废弃建筑物的墙旮旯时,墙旮旯里传出哈哈的笑声.四个老人,正蹲在那里烧火取暖,两口子对两口子,枯枝往火堆里扔,边取暖边逗乐子.这些老人,要么不来,要来,就索性把村子里的睦邻关系,也搬到城里来了.我说:“哈,你们在这里!”两个老太太慌了,因为我们已互相认识.此后再在菜场门口相遇,两人都主动转过身去,仿佛她们的“秘密”被我守候到了.

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两个老太太会忽然消失几天:两个老太太消失了,两个老头儿就出现了——有点像今天的官员对调任职.

有次我问:“他们呢?”极低微的回答:“在那边”(另一家菜场门口).一个老太太暗暗推了我一把,像熟人间的亲昵推搡.她们不希望别人看到我和她们熟.

我敢保证,她们和他们,都是村子里受人尊敬的人.若遇上村里人办红白喜事,他们出的份子,也不会比别人少.只因日子还穷,冬闲出门讨钱,村里已有成功的例子,他们身体还好,儿女负担还重,能出来总是好的.

为什么不呢?

我现在早已不到广场去走路了.我去秦淮河边跑步.南京举办过城运会后,秦淮河两岸打造成了景观路,移栽了大量花树;河边的路分上、中、下三层,都用砖石铺好,供健身者和游人选择.我从草场门桥往南跑,经过清凉门桥、凤凰桥、汉中门桥到建邺路桥(都可以从桥下穿过),然后折返,还是经过这么多桥,全程约费时七十分钟.

我原来担心自己不能跑了,一试,能跑的!而且越跑越有劲.有几次我跑到建邺路桥,还意犹未尽,于是不知不觉,跑步的路线又延长到了水西门桥.

(我听见《苏三起解》里的崇公道问过往行人:“有到南京水西门去的无有?”唉!这个苏三,自己罪衣罪裙,马上要上发配的路了,还惦着她那南京水西门的情人王公子.)

建邺路桥是一座新建的桥,因为两岸已打造成景观路,桥下部分的设计,也讲究了些,面积有一个舞台那么大,还多了一排长椅,供健身者和游人歇息.我跑步经过的桥,以这座桥下闲坐、聊天的人为最多,常常有二十多人,中老年人为主,实际就是岸上的居民,他们之间也早已熟悉.熟悉了之后,难免会有一些攀扯,出于某种可以达成的愿望,类似于皆大欢喜的合作.

我每次跑近建邺路桥时,一定减速,改为缓步而过.桥下的宠物犬太多了.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宠物犬,二十多个人就有二十多条宠物犬.这些宠物犬虽然很安静,不吵不闹的,但若快速冲过去的话,会引起它们的过激反应,向你发起主动的攻击.

有天我跑近那里,隔好远,就听到桥下一片犬吠声.我放慢脚步,远远地看见,二十多条宠物犬,围成了一个圆圈,蹲着,每条犬都冲着圆心的位置吠叫.奇怪的是,它们虽显得愤怒和不平,却比较守纪律,不窜不跳,有点像人类的和平.似乎有一件事,很引起它们的嫉妒;参与的话吧,没有资格,去破坏的话吧,又不被允许(它们的主人都在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越看越来气,于是乎,汪、汪、汪!

有两条犬正在交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