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的艺术

长江向南流到云南石鼓镇,形成长江第一湾,水势缓慢.因为有了这个大转弯,有了这个缓冲,有了这个过渡,万里长江才能从容北上,穿山过岭.有诗云：江流到此成逆转,奔入中原壮大观.

雄壮大观离不开一个适当的过渡.越是伟大的业绩越不是一蹴而就的,总是要经过一个关键的环节才能变现.过渡是一个加工车间,进去的是原材料钢铁,出来的却是成品奔驰.过渡中蕴含着转折点,预示以后的方向和力度.看不懂过渡区,就看不清未来.

一蹴难就

有的过渡很明显.比如秦朝15年,被看作是自春秋起500年来的分裂到汉朝大一统之间的过渡；隋朝37年,也被看作南北朝分裂到唐朝大一统之间的过渡.

过渡有时短得看不出来,黏在一起,比如“海日生残夜,江村入旧年”,这是唐人王湾的写景诗,更是写很多新旧交替时呈现的犬牙状,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看上去是旧的,但新的希望已经逐渐显露；看上去是新的,但尾巴还拖着旧的底色.

滇黔之交的胜境关,山界滇域,岭划黔疆.贵州常有雨,云南比较干,界坊分向滇、黔的两对石狮,朝东边贵州的长满青苔,朝西边云南的则风尘仆仆,所以,胜境关牌坊楹柱上有一副对联：咫尺辨阴晴,足见人间真冷暖；滇黔本唇齿,何须省界太分明.

无论长短晦明,事情的发展总是螺旋式上升,不要指望罗马一天建成.过渡可以积累量变,促使性质发生有利于自己的转变.要变不可能为可能,就看有没有这样一个过渡时期.柳传志说办企业要学会减速转弯,太急就要翻车.翻车的企业很多,从过程上看,就是缺乏一个适当的过渡.

伏尔泰说,即使没有上帝,也要创造一个上帝.同样,即使没有过渡,也要创造一个过渡.伟人总是有计划、有目的地在设计各种过渡,有时甚至以退为进,推出一个过渡带来,以影响历史的走向.其实所有的存在,在历史的长河中,都不过是一个过渡而已,都要承上启下,最后都要化为轻烟散去.

明渡陈仓

人间的很多悲剧其实就是缺少一个过渡.在《神雕侠侣》中,杨过和小龙女相互爱慕,情深意切,但小龙女教过杨过武功,杨过认小龙女为师父,古人认为师徒之间绝对不能通婚,所以他俩的爱情几乎遭到所有武林中人的仇视,加之杨过桀骜不驯,遂激起一片刀光剑影,一向宽容的养父郭靖差点要手劈了杨过.

这并不是任意虚构,几乎每个人都遇到过杨过的难题,只是程度不同.有没有办法化解这种矛盾呢?还是黄老邪主意刁,他说：“杨过,你先反出师门,拜我为师,你和小龙女就不是师徒关系了,然后以黄老邪徒弟的身份再娶小龙女,就没有人说你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人家反对的就是师徒相爱,你就解除这种关系,重新认一个师父,给自己一个新身份,不信有情人不成眷属.不要小看这道程序,药虽没有换,但汤换了,很多人就认可.杨过如果一开始就采取这个老成的办法,十有会成功.但他最后也没有采纳,遂成众矢之的,历尽艰辛.现实中,如果能想到黄老邪的办法,大多数人都会采纳.

武则天就采纳了.武则天本是唐太宗的才人,但和太宗之子李治有情.太宗死后,武则天到感业寺出家,成了尼姑.那时她不到30岁,就该一辈子念经吗?李治去看她,两人都哭了.王皇后出于后宫博弈的需要,觉得武则天曾是太宗的人,有重大缺陷,自己可以控制,就主动把武则天接回宫里.武则天自然还是那个武则天,但却是做过尼姑的武则天,漂白过的武则天,多了一道出口转内销的手续.

从礼教上讲不该结合的男女如果要结合,女方除了做尼姑,还能怎么样呢?有人说,那就下辈子吧,但尼姑是信佛的,相信人是六道轮回的,不管哪辈子,不管是人是动物,都还是一个灵魂,只是肉身变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舍近求远呢?今生就把问题解决.皇宫中的武则天和李治,不就是武侠中的杨过和小龙女吗?他们追求反世俗的爱情,指望通过一个过渡、一个漂亮的转身,来化解矛盾,分解难度.不管效果如何,总之尝试了.

功夫到家

世事难料,就算有个足够长的过渡期,如果心血没有下到,有可能达不成预期目标,过渡期没有成为发酵期.拿连鲁迅都非常佩服的曹操来说,就没有收降关羽.关羽战败,要么死要么降,只有两条路.关羽最后有条件投降,最难以接受的是一旦得知刘备下落,就要去投奔他,但曹操很有心胸,同意了,所以曹操英雄,他想,现在不降,慢慢再让你降.

没成想,关羽千里走单骑,说明曹操没有在过渡期内化解关羽这块骨头.曹操很有心,关羽刚降就封他为偏将军,斩颜良后又给了个汉寿亭侯,待他不薄,但关羽何等之人,预期不止于此.关羽也很现实,在刘备那里,他数一数二,曹营猛将如云,不管如何,自己总归是一员降将,根不正苗不红.此时为了拉拢你,固然大方,一旦归顺,则彼一时.曹操的慷慨让人钦佩,但他没有针对关羽的个性来做工作,所以收效甚微.这些手段对别的降将肯定有效,但对关羽这样的主儿,就得出新意于法度之外.

总之,功夫还不到家.曹操对过渡的复杂性、针对性认识不足,没有充分利用好这个过渡.当然,化解关羽的干脆办法就是干掉刘备,关羽自然无处可去,也无话可说,别人也无话可说,但曹操一时又没有这样的机会.如果当年收服了关羽,就没有后来于禁被水淹七军的狼狈.回头看,尽管关羽已经报答了曹操,冲抵了人情账,离开曹营说起道理来没有问题,但关羽一路斩杀人家六员大将,过于无情,总觉得厚重大气的还是曹操.

巧设跳板

历来,手腕都一样,只是玩家不同.

鲜卑政权本来建都平城,就是今天山西大同,孝文帝拓跋宏锐意汉化,觉得平城乃用武之地,非文治之都,必须迁都到中原汉文化集中地洛阳.但是北人恋旧,如果提出迁都促进汉化,守旧势力觉得这是违背祖先传统,必将理直气壮以死相争.怎么办?

既然汉化不行,那征汉就没有问题.南征开拓疆土,名正言顺,太武帝拓跋焘就曾经南征过刘宋,此乃祖宗的成例,哪个臣民敢公然反抗?于是,太和十七年,孝文帝率群臣及步骑三十万发平城,九月至洛阳.当时霖雨不止,如继续南征,北人不适气候,必取败亡,但孝文帝仍着戎装,执意南下.

历来北魏南征,屡遭挫折,鲜卑君臣都畏言南征.这时,尚书李冲大胆进言：“今者之举,天下所不愿!”孝文帝佯怒：“我希望统一天下,敢谏者斩!”直到德高望重的定安王拓跋休等泣谏,孝文帝才缓缓开口：“如不南征,当迁都于此,王公以为何如?”

南征意味着死,迁都只不过换个生活的地方而已,再说,回平城路也挺远的,于是群臣皆呼万岁,迁都之计始定.其实,南征是个比迁都还高的目标,孝文帝故意设置南征这个更难的过渡桥段,使得群臣退而得其次,还觉得占了便宜.试想,如果孝文帝直接提出迁都,群臣的怨言势必如滔滔江水,恐怕难以离开平城一步.

设置过渡,一般都是从简单到复杂,但有的事非得反其道而行之不可.孝文帝没有强制,没有流血,只是设置了一个更艰险的目标,就皆大欢喜地实现了自己的百年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