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当代艺术的尤伦斯专场拍卖

1月底,很多媒体记者的里都收到了来自香港苏富比拍卖公司的邮件：在4月5日举槌的2011年春季拍卖中将推出“尤伦斯重要当代中国艺术：破晓――当代中国艺术的追本溯源”,包括106件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代表作.2月12日,美国《艺术新闻》报道,尤伦斯表示无意将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留给后人,正在寻找长期合作伙伴托管,且不在乎是否继续使用“尤伦斯”署名.他未来会关注印度艺术品和尼泊尔的慈善教育事业上,并回归到对青年艺术家的.2月14日,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发布声明：尤伦斯基金会和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独立机构.基金会关于艺术品的、展示和出售并不会影响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日常运营与长期发展.有消息称,尤伦斯还将陆续出售自己的其余中国当代艺术藏品.一时间,关于尤伦斯抛售中国当代艺术品、UCCA撤出中国的各种消息与猜测,成为中国当代艺术圈关注度最高、讨论最为热烈的话题.

本来家因为个人喜好变化和藏品整合售出或购进艺术品是无可厚非也不足为奇的事情,何况这并不是比利时男爵尤伦斯(Barron Guy Ullens)第一次拍卖自己的藏品.2007年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开幕当年,这位“特纳作品的最大藏家”就在苏富比伦敦拍卖会上以1,500万英镑售出百年来世界艺术市场上出现的规模最大品质最佳的14件特纳作品和曾梵志的画作.他对媒体说这样做是为了“集中财力打造在中国建立的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过去两年间,尤伦斯在北京的拍卖会上分批卖出了宋徽宗、曾巩、夏昶和陈逸飞等人的书画,总成交额近6亿元.上海家刘益谦、王薇夫妇在前两年花费20亿元写进的中国艺术品,其中不少就来自尤伦斯,包括宋徽宗《写生珍禽图》(6,171.2万元成交)、吴彬《十八应真图》(1.69亿元成交)、曾巩《局事帖》(1.08亿元成交)以及陈逸飞的《踱步》(4,043.2万元成交).印尼藏家余德耀在2010年秋季拍卖中,则以5,218万港元写下张晓刚的《创世篇：一个共和国的诞生二号》,创造张晓刚个人作品拍卖纪录.恰巧,刘益谦、王薇夫妇和余德耀都在上海筹建私人美术馆,尤伦斯顶级美术馆级别的藏品无疑能成为各自的镇馆之宝.对这一系列的举动,尤伦斯解释说是“要集中自己的体系”,而那些被出售的作品“有的是因为保险和场地租金太高了,有的是因为在购写时对其艺术价值产生了误判”.到了今年在香港苏富比的专场拍卖,他毫不讳言自己“梦想将藏品作为完整的整体出售”,但面对如此庞大的藏品数量和总体,无论是谁想要一次性写断都确实困难,所以尤伦斯不得不“采取了分批拍卖的方式”.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心有余而力不足

2007年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在北京798艺术区开幕的场景可谓气派十足盛况空前.习惯被当做开幕式座上宾受到礼遇的各类媒体对中心把嘉宾分为三六九等分三天招待很不习惯,但男爵当时神秘的大藏家身份和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奢华的贵族派头还是令人对他及UCCA的实力笃信不疑、充满期待.

UCCA所在地堪称798的核心建筑,总面积达8000平方米,高9.6米.1950年代由原东德建筑师设计建成,作为专门生产军用电子设备工厂的大窑炉,具有典型的包豪斯设计风格.对于建筑的使用权,尤伦斯一签就是8年.他请来法国建筑师让一麦克威尔莫特(Iean-Michel Wilmotte)和中国建筑师马清运重新设计了这座军工厂.据说到开馆之初,尤伦斯已经在改建中花费了3亿元,超出预算10倍.每年维持运转的费用大概需要3千万元.为了打造与MOMA、泰特和古根海姆同等级别的艺术大展,尤伦斯决心永远不做为了钱而让展览质量下降的事情.他对《上海外滩画报》的记者说：“我梦想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在中国当代艺术中扮演一个真正的中心角色.”接受《纽约时报》专访时,他反复强调艺术中心的非营利性质,甚至苦涩而无奈地说没有人相信他这么做不是为了钱.有时候他的回答更为直接：“我们是来花钱的,不是来赚钱的.”

可惜,万丈雄心还是不敌UCCA这个“无底洞”.2011年,UCCA的公关总监李沐颐在这次“苏富比拍卖事件”发生后接受媒体采访时坦承：“尤伦斯先生是要寻找中国本土的机构来合作.因为外资背景,即便是非营利模式的艺术机构,也很难获得非营利机构许可,支出和税收等都和企业一样.更重要的是,给UCCA提供赞助的企业也不能通过赞助艺术活动而获得税收上的优惠.也许找到了中国背景的合作伙伴,这个问题可以得到解决.”UCCA每年近千万元的租金并没有因其非营利性质而打折,即便改建期间也要照付.虽然,UCCA是北京798艺术区内唯一收费的艺术机构,2010年也找到了LVMH、BLOOMBERG和ART

来分别提供大展、青年艺术家展览和公共文化教育活动的赞助,加上推行的会员制和调整展厅收费政策,2010年实际支出比2009年降低了近1／3,但国际美术馆级别的运营费用加上尤伦斯基金会对国内外举办的中国艺术大展的赞助费用,每年都是一笔惊人的数字.“健康原因”也是UCCA对公众解释这次事件的一个理由.现年77岁的尤伦斯已经是2个孩子的曾祖父,在UCCA开幕之际就因为早年在比利时自行车比赛中受的腿伤婉拒记者要求他坐在谷文达作品集装箱和低矮的沙发上拍照的要求.他说自己每年要坐400-500小时的飞机和500-700小时的汽车,已经无力常年在欧洲和中国之间奔波劳顿.

据悉,家族后人对中国当代艺术品的意兴阑珊与财产分割问题也是促成尤伦斯做出这一决定的因素.据7年前曾到访尤伦斯家与之交谈的匡时拍卖副总经理尤永说,尤伦斯对后代无意继承自己丰富藏品深感惋惜,他说自己今后会亲自处理,并希望最终回到中国人手中.尤永认为这次拍卖其实尤伦斯家族处理财产的举措,是他的“家务事”而已,只是因为中国艺术界对他给予过高期望,才会感觉震动很大.尤伦斯本人也的确曾公开表示过他不想把留给继承人,因为这样太复杂了,他需要找寻一种方式让他的继续保持生命力.毕竟,这是一个两代人梦想的延续.

不能承受之重

尤伦斯对古董和的认识来自他的父辈.一战期间,21岁的老尤伦斯来到中国,为比利时驻中国大使馆工作,负责巡视比利时在中国的铁路工程.回国娶妻生子后,他还常常向儿子讲述自己在中国那五六年的经历,展示他当年的古玩字画.尤伦斯的母亲对古董也颇有研究.她是一位考古学家,1950年代曾数十次前往伊朗考古.

1970年代初,尤伦斯的兴趣从古玩转向现当代西方绘画,他至今仍对未能写下抽象表现主义大师罗斯科(Rothko)售价约15万法郎的画作而惋惜不已.在美国念完大学后,为了重振当时经营不善的家族生意,包括旗下的Tiense Suiker(制糖)、SES(种子)和Tiense银行,尤伦斯暂时放下 了爱好.1985年,他成立新公司Artal GroupLuxemburg,通过收购和并购当地食品公司,投资美国、欧洲和亚洲市场.Artal于1995年在中国投资成立曼哈顿公司,生产新鲜面包.到2000年尤伦斯退休之际,集团总年收入已达50亿欧元.

正因为遍布全球的家族生意,尤伦斯又开始和他父亲一样,利用周末的空闲时间与画廊老板和古董商人打交道,继续他的艺术品.1983-1984年,他把在新加坡苦心寻觅的宝贝带回比利时向好友、画廊老板吉塞勒格罗斯(Gisele Groes)展示,结果被对方指出全是赝品,令他相当尴尬,不过经过好友和一年后认识的两位当今最知名的东方古董商――巴黎的克里斯汀戴迪(Christian Deydier)和伦敦的吉瑟普埃斯肯纳茨(Giuseppe Eskenazi)的指点,尤伦斯开始真正接触到顶尖的亚洲珍品.后来,他又结识了旅居美国的艺术品经纪人吴尔鹿,那个说服佳士得总部于1991年在香港开设首个中国油画专场的人.那时的吴尔鹿在美国东海岸集结了一群中国艺术家,一边主持画廊一边求学,他从银行家族Mellon的一位成员那里免息借贷了一二百万美元大批收购中国艺术家作品.据尤伦斯回忆,吴当年和他收的400件作品一起蜗居在一间狭小的公寓里,他甚至担心这些作品会垮塌下来砸着吴.吴尔鹿在中国文化、书法、哲学和艺术史方面的知识让尤伦斯对中国绘画,特别是古典绘画,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在吴尔鹿的引见下,尤伦斯得以认识到一些与吴同辈的艺术家.1987年,借由家族生意,尤伦斯首次来到中国与吴一起探访中国艺术家,他惊讶于不少画家还屈居斗室、与人公用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的窘迫处境.如今作品市价已突破2千万元的写实主义油画家艾轩当年还在25瓦的灯泡下作画.那一次,尤伦斯写下了艾轩和王广义的几件作品,他对中国当代艺术的由此开始.1991年,尤伦斯在香港遇见了一直积极地把中国当代艺术推向国际市场的艺术品商人邓永锵与张颂仁.在他们手里,尤伦斯“一时兴起,写了几张方力钧与刘炜的作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尤伦斯把他多年的约2000件艺术品(当代艺术品占80％,传统艺术品占20％)保存在瑞士一个自由港恒温恒湿的地下仓库里,由专业团队管理.据说耗资之高昂,甚至超过了作品本身.虽然坐拥丰厚藏品,但这在尤伦斯看来却是“疯狂家的悲剧”.因为场地所限,他既无法和这些艺术品生活在一起,也不能公开展示它们,唯有建立一个当代艺术中心才能解决这个难题.2003年,他和夫人米莉恩(Myrian Ulens)在瑞士注册了尤伦斯基金会,把办公室设在巴黎,由策展人和艺术评论家费大为担任基金会主席,负责挑选中国当代艺术品.费大为向尤伦斯介绍了更多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在他的建议下,尤伦斯的从绘画和少量摄影作品,扩充到囊括装置、录像和摄影的各个艺术领域,他甚至为尤伦斯写了一辆T-82坦克(郑国谷作品)和一架飞机的机身(黄永作品).后来建立的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正是由尤伦斯基金会出资建造,费大为担任馆长.开馆4个月后,费大为辞去馆长一职.2008年3月,曾在美国密尔沃基视觉艺术中心工作,后担任英国盖特谢德琥珀艺术中心项目总监的法国策展人杰罗姆桑斯走马上任.同年5月,首席策展人、副馆长秦思源离职,广东美术馆副馆长郭晓彦继任为尤伦斯的首席策展人.2010年4月,民生现代美术馆举办开馆展“中国当代艺术三十年进程绘画篇”,郭晓彦作为合作美术馆UCCA的副馆长与民生一起组织了这次展览.UCCA也在当月初宣布与民生现代美术馆结成合作伙伴.当时就有传言UCCA将与民生现代美术馆合并或民生现代美术馆将获得UCCA的藏品,但并未得到当事双方的确认.随后,郭晓彦离开UCCA,转到民生现代美术馆担任民生现代美术馆副馆长和民生当代艺术研究中心首席执行官.频繁的走马换将也让人察觉到UCCA内部似乎存在问题.

专场拍卖引发震荡

拍卖并不是尤伦斯为自己如此心爱的藏品寻找下家的首选方式.既然后代无心继承,四五年前尤伦斯就请专家对他的艺术品做资产评估,为整体出售做准备.他心目中理想的接手对象依次是中国政府、国立美术馆和中国大家,最后才是国外知名美术馆.但当他放出消息后,只有由民生银行支持.同样是非盈利机构的民生现代美术馆与他接洽到签合约阶段,前后耗时长达3年之久,但最终不了了之,具体原因也不得而知.而分批拍卖,对尤伦斯来说更像是无奈之举.这次上拍的106件作品出自张培力、耿建翌、舒群、张晓刚、王广义、李山、张宏图、余友涵、丁乙、毛旭辉、孙良、顾德新、关伟、马德升、邱世华、王毅、隋建国、展望、蔡国强、黄永冰、谷文达、冯秋明、邱志杰、杨诘苍、刘炜、曾梵志、杨少斌、刘小东、喻红、蔡锦、颜磊、郑国谷、周铁海、陈文波、宋永红、谢南星、王兴伟、段建宇、李永斌、郭伟、沈晓彤、钟飚等42位艺术家之手.很多都是载人中国当代艺术史的作品,其中7件还曾参加1989年中国现代艺术大展,总估价逾1亿港元.张晓刚于1988年创作的《生生息息之爱》最受瞩目,估价仅为2,500-3,000万港元,但业内人士预计成交价至少七八千万.香港苏富比亚洲当代艺术部主管林家如肯定地说：“这是苏富比举行中国当代艺术拍卖以来,最为重要的一个私人.”

针对拍卖引发的流言四起.除了UCCA的言论和很多围观者相信的阴谋论,几乎每个与尤伦斯打过交道的业内人士都被媒体抓住要求发表看法.UCCA首任馆长费大为认为尤伦斯“当时是真诚的,但后来他有他所承受的压力”,“等简单说,就是他一开始太High了,其实很多目标他实现不了,他也不了解中国,不知道中国的艺术机器怎么运作”,“在我跟他合作的时间里有遇到过最好的抛售时机,但他都没有动,他反复和我说,这些人都是投机份子.而他现在抛的时机也并不算好”.民生现代美术馆副馆长、艺术家周铁海说：“在UCCA举办的各种展览中,他本人的藏品所占的比例很小,不能说这个艺术中心是因他的而作学术上的配合.尤伦斯一开始的确还是想在中国开创局面的”.策展人吕澎在微博上为尤伦斯鸣不平,“政策、体制上的不关心、不支持早就让善意的尤伦斯很伤心了,UCCA的困境说明我们的艺术生态和体制存在严重问题”,匡时拍卖副总尤勇则认为尤伦斯的藏品拍卖将给市场注入一支兴奋剂：“西方藏家最终都是浮云,还对西方体系抱有幻想的人应该清醒了,本土才是立足的根本”,他还认为那些差点被市场遗忘的“85”艺术家终于有了翻身的机会,大牌艺术家也会乘势刷新个人成交纪录,最终会是双赢的局面.也有反思的,吴尔鹿表示“中国当代艺术还是要靠中国人自己去支持.现在我们的当代艺术为什么搞成这样应该想一想.说到底,尤伦斯就是一个客人,来了,走了”.也有唱衰的,批评家朱其将尤伦斯和英国藏家萨奇抛售中国艺术品联系起来,这说明“欧美艺术投资人对中国当代艺术正在失去信心”.

为了直接访问到尤伦斯本人请他对这一事件做出说明,本刊通过UCCA提出采访和授权要求,但最终以“不接受任何采访”为由遭到拒绝.因此无法得知尤伦斯此时的真实想法.只记得去年当记者问到如何看待他曾经拥有的藏品在市场上拍出的高价时他的回答：“我作为一个藏家,不会对单个藏品的拍卖很敏感,真正敏感的是我要失去这件藏品了,这个感觉很痛苦.另一个方面,作为一个家,我们正处在整个链条之中.所以希望下一个者能够继续好好保护这些艺术品,若干年后让这些艺术品还能存在于中国的文明史之中.”当您看到本文时,香港苏富比尤伦斯专场拍卖也许已经落槌,它的结果也已经为尤伦斯和中国当代艺术共同的痛苦和希望做了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