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负建筑”走近隈研吾

“其实不用去指责现代工业的野蛮,不用与现代文明互相对立,这其中是有一种和谐的方式,关键在于我们如何以现代的眼光理解生态.”

这里有一块石头,如果有一天,别人对你说:“请你设计一下这块石头吧.”你该怎么办呢在这一刻起,即使你知道这是一块石头,你也会立刻发现你越来越不了解它了.

“干脆我们尝试把一块石头放在现实的路上,认真思考一下如何放置这块石头,看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有一种冲动想把这种行为叫做建筑设计.”他轻轻将手肘托在椅子边沿,托着腮帮子认真思考着包藏在一块石头里面的“建筑论”.

他有着下垂的眼角,微厚上扬的嘴唇,柔软的耳垂,是中国面相书里说的有“佛缘”相貌的那种男人,面颊两侧还有着日本男人标志性的刀刻般的法令纹,我想那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常年的不苟言笑最终成为两条象征智慧的沟壑.总之,他有着一副学院派建筑大师的面相,但却格格不入地穿着内搭朋克图样长T恤的黑色窄身西服,一条雪花泼墨的修身牛仔裤,配一双英伦风味十足的尖头皮鞋,这一切看似怪诞的元素融合到这个叫隈研吾(KengoKuma)的男人身上,意外的和谐.

“消失”的建筑

作为建筑大师,将建筑理念带入HighFashion的世界,从而影响世界范围的时尚,隈研吾不是第一个.尽管如今时尚圈的各路小青年都开始人手一本他的《负建筑》,试图从庞杂艰深的建筑理论里找寻切合谈资的小众话题,隈研吾本身也并不认同他的时尚身份应由此定义.他更愿意继续执着于“让建筑消失”的信念,并不断身体力行制造出美到极致的“消失”的建筑.在发现建筑的“负面”上,隈研吾是这个领域的前瞻者和先行者.

“完成能让人们眺望整个濑户内海全景的‘龟老山展望台’的时候,我在动工时削平了山顶,沿着山势向内修整建筑物.之后重新填埋上土壤,种上树木.当人们眺望,仿佛是在原有的地势中寻找了从内向外的角度,建筑消失了.”建筑的内外息息相关,相互呼应,树木和土壤成为建筑的本意.隈研吾选择了把人与自然作为主体,人、自然与建筑三者间,建筑成为了配角,他想要实现的,是人与自然的连接.

“在被钢筋水泥建构的城市里,自然似乎永远与现代文明显得格格不入.其实不用去指责现代工业的野蛮,不用与现代文明互相对立,这其中是有一种和谐的方式,关键在于我们如何以现代的眼光理解生态.”

秉着纯粹和尊重的心态,隈研吾创生了他的另一代表作,“水玻璃”.建筑在日本热海地区临海的悬崖底下,外墙是透明的钢化玻璃,屋顶上覆盖着“水的屋顶”.从海上回望,你会看见水天一色的湛蓝清澈,建筑的外部被水藏匿起来,水天一色的生机勃勃.当置身“水玻璃”中,建筑的点线面不会成为你的阻隔,而是一眼望穿,仿若与海拥抱为一体.

当你在这片海域里遭逢这一座“水玻璃”,你完全能体会隈研吾对海的深情.“海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建一座水波荡漾的建筑,能躺在水边,凝望波光粼粼的水面,沐浴着吹过水面的清风.”

茅草,芦野石,竹

想要在伊豆寻到天空里有着和暖的日光却又飘着迷蒙细雨的日子并不困难,毕竟伊豆的舞女就是在那样的天气里追逐着年轻男学生的脚步,银铃笑声落满伊豆的小城和山间.

这幢建于那须镇上的博物馆,更像是山野间的一把青色的方正大伞,伞骨是轻盈的杉木.“木,比金属温暖,比火焰清爽,比土地精细,比水挺拓,其美很东方.”而那美的东方意境却还有一样:草.最普通的、最简陋的、当地农夫们搭建草房时总要用到的茅草,经过特殊处理,曲折盘旋在光滑墙壁半透明的铝制门板上.门板拉上,阳光星星点点从茅草的间隙透进,屋子里是轻柔温暖的充盈感.门板拉开来,温暖阳光和着细雨飘洒进来,满屋子跳跃着驱散丝丝阴霾.回归到最本质的原始材料,使用最单纯的当地材质.这“历史”所讲述的,是从建筑里透出的时代与本土的光.

出生是在1954年的隈研吾,经历了日本大整修以及后期重建盛行的时代,那时候建筑领域使用的,多是钢筋混凝土材质.然而由于他出生的房子比较简陋,对比周围的房屋设计,少年的他就已经在想,为什么我们家是这样的,是不是即使简陋的材料也可以造出漂亮的房子.而进入大学,却没有任何一位老师告诉他选用简陋的材料,催生了他觉得大学无聊的想法.20世纪90年代,日本经历了泡沫经济时期和末期的经济泡沫破裂,在几乎没有建筑工作.于是隈研吾回到家乡.那个时候有很多“建筑高人”,他们善于就地取材.隈研吾开始了跟他们的学习,用简陋的材料去修造美丽的家园.

“选择新的素材是一个危险的过程.”隈研吾在建筑中偏重于“材质”本身的质感,“安全性,持久性,都是潜在隐性的问题.从设计之初,就开始思考材料,然后你会发现很多全新的材料在你的视野里,这是非常好玩的事情.”他沉溺于质感所带来的精神体味和感受,“去建筑当地,看看周围的环境、环境里的材料,哪些用于建筑,能让建筑与环境更好地融合,就尝试运用它们.”

所以,当隈研吾那绵延在长城脚下的“竹屋”问世时,人们除了惊艳,更学会了如何去阅读和倾听大雅之美.“中国有着惊人的多元状态,这片土地上,多元文化、传统历史并存,同时,自然环境的多元也令人着迷.”隈研吾选择了竹,这绵延千年的中国文化中集温润和挺拔于一身的物质.品竹弹丝的闲语逸情,竹坞听琴的两情相依,“未出土时便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隈研吾将竹发挥到了极致:竹的节奏,疏密、间隔、跳跃,竹的韵味,挺直、气节、卓尔,竹的精气,质朴、虚怀、担当.

“我的建筑里面一直有一个观念,就是贯穿使用.就好像是一种孤独感.这种孤独感并不是说人一直孤独下去,在面对自然的时候,它可以对我们的孤独感起到疗伤作用.”这借以疗伤的孤独感的最好的倾听者,就是竹.触摸挺直躯干时的润泽,置身竹屋的禅修静思,“人在感觉孤独的时候,去到大自然中会感觉非常好.人与自然优雅地融合在一起,通过对孤独的理解,能够达到对自然的理解.

朴拙的颠覆的,自由

日本的另一位设计大师,无印良品艺术总监原研哉(HahaKenya)曾经做过一件有趣的事情――“RE-DESIGN,二十一世纪的日常用品再设计”.理念在于回到原点,重新审视并探索设计的本质.隈研吾受原研哉的委托,设计了一款捕蟑盒,一种有别于通常的盒子的细长管道状的捕蟑盒.否定了传统的“房屋”设计,选择了更流动的“管道”设计,小小的概念性设计非常具有隈研吾的自身特点.

“莨茶室”,并非木结构,不籍由土地生长.隈研吾说,我不要高高耸立的、洋洋得意的建筑模式.于是没有刻意追求象征意义,没有刻意追求视觉需要,也没有刻意追求满足欲和占有欲,它可以凭借飞机航行到任何地方.有着弹性材料制成的外壳,一旦气动系统启动,就如同一朵纯白的鲜花自平地里缓缓绽放,亦像是一个洁白的蚕茧,俯伏于地面之上,承受着各种外力而又不失明快.

“是一种东方的禅意吧,在我理解的禅文化当中,最美好的就是让人类生活各方面都变美,这是最精要的地方.”在被问到作品蕴含的理念和哲理时,隈研吾缓缓地说道:“我曾听过一个故事.日本禅宗大师来到中国,他看到中国的大和尚在烧饭,这位日本的禅宗大师就问,你境界已经那么高了,为什么不是小和尚在帮你烧饭呢中国大和尚就说,这就是禅,禅就在我们的生活中,在做饭的过程当中,能够融为精神的灵感.”

看完这些,不要着急为隈研吾强加上“自然主义大师”之类的高帽.浩瀚如荒野大漠、自然如草长莺飞,都是他灵感的基石、创作的天堂.你我只需要在这自由的茶室里与他,哪怕一小会儿,同饮一壶清茶.便能感受这茶室下土地的高低起伏,延绵舒展.闭上眼,用心触摸他心中的那一幅画卷.

对话隈研吾:

GRACE:您在书中曾经提到过通过建筑疗伤的观点.这种疗伤是指什么

“从我自身性格上来说,如果我要去劝慰别人或者给别人关注,我喜欢听对方的牢骚哭诉,而不是过多表达自己,这就是一种疗伤.扩大到建筑或者工作上,我觉得20世纪还是建筑师故意想表现自我的时代,那么今后如果能多多听取他人的意见或者是想法,作出大家理想中的、喜欢的、真正需要的东西,可能会达到疗伤的效果.”

GRACE:我们知道日本作为岛国,资源比较稀缺,你是怎么想到在资源的利用上就地取材的

“首先在环境保护方面,以前我们都提倡节约能源,或者用什么样的系统控制能源,但在我的看法当中,建筑也能够对节约能源作出一些贡献.比如说在受环境场所制约的地方,搞建筑能不能就因地制材,使用当地的材料.所以我觉得以后的环保走向,可以从节约多少百分比数字的能源,到因地制宜、使用当地材料搞建筑.”

GRACE:你觉得中国建筑现在的特色是什么,日本现在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中国经过这么长的历史当中认知在不断变化,这是非常有趣的一点.这个地方是很具有柔软性在里面的.日本有相同、有雷同,也有不同.日本在接受别的国家,或者别的先进文化影响的时候,我认为是过于柔软,有的时候是全盘接受不加以改变.而中国更多的是在改变过程中保持精髓的东西然后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