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地理学

世界是什么形状的?作家托马斯弗里德曼给出的答案是：《世界是平的》,这本书现在正受到全球精英的追捧.自从哥伦布发现“地球是圆的”之后,这个真理已经存在了数百年,但不幸的是,现在我们正面临一个可怕的趋势――世界变平了,互联网和全球资本的推动让经济和文化逐渐被同化.与之相呼应的是,“全世界的竞技场也将夷为平地”,弗里德曼的预言正在成为现实：从蛮荒时代足球的闭关封锁,到航海和城堡时代足球的诸侯纷争,到现在全球化时代足球的全盘开放,伦敦到北京的距离已经天涯咫尺,海岛民坐在家里就可以亲临英超现场等

蛮荒时代的足球地理

现代足球刚刚起步时,英格兰俱乐部间始终维持着一些古怪的默契：各俱乐部只愿意使用本地的球员,当地政府担心那些“外来者”占据了本地年轻人原本就不丰富的福利设施.另外一种惯例则来自“行业封锁”,渔夫组成的球队不愿意招入工人子弟,钢铁工人的俱乐部也不愿意和贵族阶级的球队进行比赛.这种情况在20世纪才得到改变,1905年后的每年圣诞节前夕,斯卡布罗地区的渔民、水手和消防官兵之间都要进行一些比赛,但这些比赛依然仅限于地区性的自娱自乐和社交层面.

20世纪初的英国经历了一场历史性的社会变革,和东征西讨的殖义前辈不同,新一代年轻人普遍不愿意出远门,他们更愿意在当地寻找就业机会.工作闲暇时他们参加各种体育团体,最风靡的运动是板球和足球.那段时间也是英国足球最值得怀念的时期,各家俱乐部里的球员大部分是纯正血统的本地青年,他们操着同样的口音,有着同样的习惯和爱好,这在现在看来是无法想象的.由于当时足球运动员薪酬微薄,球员还另有工作赚钱糊口,在这种生存模式下,外来者在当地的球队很难找到位置.

比起现在的球员转会制度,那时候对球员的合同约束要宽松得多,当时像纽卡斯尔的杰基拉瑟福德、利物浦的乔治艾伦、南安普敦的哈里伍德这样的球星,和俱乐部都没有签订正式合约,但出于对家乡球队的特殊感情,大多数球员在加盟第一支球队后几乎都是永久效力,就算转会也更多是在本地俱乐部间流动.当时足球运动只是被看作凝聚力的象征和一种城市符号,还没有成为向上流社会迈进的一种手段,很少有人愿意去陌生的城市发展,那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在另一个城市找到新的工作.1883年,英格兰北部兰开夏郡和约克郡出现了许多外籍球员,显然他们是为了钱在踢球,英足总果断采取了措施,出台了禁止球员随意流动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雇佣军”的产生.传统是骨子里的东西,时光流逝,许多事物都发生着改变,但即使在足球运动职业化的今天,也还是有球员对生养自己的土地恋恋不舍.几年前伦敦有一家低级别俱乐部破产,俱乐部的球员被当作有价资产赔偿给债主的公司,几位主力球员一起向债主公司请求将他们转让给其他伦敦俱乐部,而不是原来计划中的苏格兰俱乐部.

由于地域上的闭关封锁,地区球队缺乏和其他俱乐部的比赛机会,球员们甚至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但也有例外,谢菲尔德联俱乐部在成立之初没有自己的球员,他们在当地的报纸上发布招聘公告,一周下来也只招聘到三名球员.由于在他们之前,谢菲尔德城已经有了谢菲尔德星期三队等多家俱乐部,本地青年才俊大部分被瓜分完毕,俱乐部不得已只能把选才的范围放到了遥远的苏格兰地区.夏天即将结束时,俱乐部就招来了一批类型不同的球员,最著名的是总戴着一副大眼镜的霍莱特――前盖恩斯伯勒队的守门员.由于这种特立独行的选才方式,这家俱乐部在当时受到了很多关注.对于当时大部分英国球队来说,除了伦敦和自己地区的球队,他们几乎不知道还有哪些球队存在.苏格兰球员的加盟帮助谢菲尔德联队成为了当时足坛的一支劲旅,后来纽卡斯尔等俱乐部从中得到了启发,他们也开始在苏格兰地区,以及其他城市球队里寻找合适的尖子球员.越来越多的“外来户”为英国俱乐部开创了无数个辉煌时代,然而他们即使再优秀,也无法真正征服英国球迷挑剔的心.在如今球员流动频繁的背景下,被球迷记住的永远是和他们有着同样本土口音的球星,那些外来球星的确创造了俱乐部的历史,但从小和球迷一起长大的本土球员,才是英国足球的全部.

航海时代的足球地理

如果说德国人曾试图用炮为自己扩大版图,那英国人则真实地用足球征服了世界.随意找出一张上世纪的世界地图,你会发现有20%的陆地面积,大约3000万平方公里,都插上了英国的米字旗,大约有4亿～5亿人是大英帝国的臣民.足球运动在英国发展了二十多年后,逐渐在世界各地风靡起来,最早的那种有着硕大充气口的足球随着黄毛传教士们登上渡轮,来到世界各地播撒女王的福音,比起后来“出国”的莎士比亚和哈利波特,足球才是英国最早的出口文化.

比起国内球队的闭关自守,海外的英国足球布道者要开明得多,许多先进的足球战术也正是在那时逐渐产生的.当时足球地理上还没有国家队的概念,足球刚刚流传到巴西时,一群当地的居民临时组成的球队就被称作“巴西国家队”,结果这支“巴西国家队”被一群英国教士组成的“英国足球队”以12∶0打得落花流水.清朝末年,八国联军组成的足球队输给了两支中国书院组成的球队,在那时,“中国国家队”就已经杀入“世界八强”了.

各个国家根据自己的地理位置和气候特点,设计出最符合自己的战术和阵型,巴西桑巴依托南美特有的气候土壤成为灵巧足球的代表,荷兰郁金香因为尼德兰的民族风情在世界足坛也别开一枝等这些国家迫切需要一场盛大的比赛来检验自己的足球实力.1904年5月1日,布鲁塞尔的鹅池体育场,比利时和法国进行了历史上第一场正式国际比赛,这是世界足球地理两个不同坐标的首次交汇,这一天也成为航海时代足球地理的转折.赛后,两国决定在欧洲大陆成立国际足球协会,但他们的邀请却遭到了游历四方的现代足球始祖英格兰人的冷眼旁观,包括后来创办的.除了骨子里的高贵血统,关键的原因是路途实在遥远,首届在遥远的美洲进行,故土情结深厚的英伦勇士怎肯背井离乡.受地理限制的不仅仅是英国,大多数欧洲球队也没有参加第一届,因为从水路到美洲最少也要半个月的时间.有趣的是,组委会通知朗格纽斯执法最后的决赛时,这个身材高大的比利时人正在阿根廷欣赏湖光山色,乌拉圭警方不得不派一艘小艇去接他,经过漫长的旅途,朗格纽斯终于来到比赛场地.为了赶上这场历史性的决赛,四万名阿根廷球迷还集体横渡了巴拉那河.

城邦时代的足球地理

随着足球运动的发展,人们对球队中出现外地人已经见怪不怪.业余足球的绅士形象开始模糊起来,许多俱乐部都在做幕后交易,他们给其他城市的球员开出高薪,并吸引那些国外的优秀球员加盟.英足总的官员阿尔科克陷入了这样的困惑：尽快让混乱不堪的足球联赛职业化,但职业球员的存在又让他感到不舒服.那一时期,北方足球由于职业化迅猛发展,和依然处于闭关封锁状态的南方足球界之间的矛盾已经势同水火,在这种局面下,创办有秩序的足球联赛成为了最好的解决办法.英足总选拔出全国最优秀的12支球队进行比赛,英格兰联赛就此面世,北普雷斯顿队获得了第一届联赛冠军,他们还夺得了当年的足总杯.

越来越多的陌生面孔开始出现在英格兰的赛场上,南方地区的球队也开始放开地域限制,他们不但参加北方球队组织的各种杯赛,还有球员远赴重洋到其他国家踢球.当时的足球工作者信奉：优秀的球员能够帮助球队不断获得胜利,优秀的球队也能让城市经济获得腾飞.城邦时代的足球版图在诸侯的招兵写马和球员的迁移流动中日渐清晰.上世纪30年代,伦敦球队阿森纳曾雄霸一时,他们在五年中四次夺取联赛冠军,切尔西为了和对方竞争,也开始大肆购写球星,他们引进了三名苏格兰国脚,其中的休吉加拉赫耗费了俱乐部一万英镑转会费,创造了当时的纪录.为了在和同城及相邻的球队竞争中占得上风,各家俱乐部都采取了极端的方法,他们经常通过比赛来确定谁能获得主场的使用权,建设新球场也开始成为瓜分足球版图的不错选择,这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越来越多的新球队诞生.

世界足球的城邦时代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陷入低谷,由于海塞尔惨案,英格兰球队被禁止参加欧洲三大杯,意甲在经历了“小”的繁荣后也陷入一段低迷期,德国足球刚从一场检测球丑闻中复苏,非洲和亚洲足球依然是贫瘠的足球荒漠.1992年的英超联赛成为了时代的转折,电视转播收入和球衣赞助合同开始改变英国足球的地理格局,一些老牌强队因为经济和地理的原因逐渐没落,一些原本无名的球队得以登堂入室争夺自己的足球领土.源源不断的金钱让各支球队都有财力引进高水平的外籍球员.克林斯曼、佐拉、维亚利、古利特等第一代海外军团来到英超,为英超联赛走向繁荣起到了积极的推进作用.现在,英超已经有超过60%的外籍球员,他们来自非洲、美洲、甚至大洋洲,这些球员中许多正是航海时代足球地理的丰厚遗产.英超联赛的运营模式给了其他国家的足球联赛许多启示,这种全球化的后天式模仿,把足球地理的城邦时代推向了,但也随即宣告了这个时代的结束.

全球化时代的足球地理

翻开新赛季的英超版图,航海时代的辉煌已一去不返,现在的英国足球领土已经沦为世界足球的殖民地.澳大利亚人默多克十多年来为英超投下了近20亿英镑的转播费；俄罗斯人阿布三年来已经为切尔西带来了六座奖杯；亚洲人他信和杨嘉诚也开始用金钱构建自己的足球领土.但英国足球并不甘心成为外来资本的殖民地,他们也开始在其他大洲拓荒置业,曼联在世界各地开设了自己的足球学校,谢联则成为第一支在中国投资足球的英超俱乐部.

世界真的变平了,过去和现在开始在某个阶段重合,乌拉圭队凭借19世纪的阵型战胜了不可一世的巴西,几十年前流行的三后腰战术在当代足坛重新焕发了生机.足球世界里的信息传递,导致凭借某种战术不再有横行的机会,罗马队的无锋战术,很快就被其他球队,而在80年前,查普曼创造的WM战术横行十载才被攻克.

“有麦当劳的土地就没有战争”,足球也正在努力复制这个规律.就像很少人能准确地说出大众汽车属于哪个国家,曼联也已成为全球的商标,中国球迷大可以高喊“我们的红魔”,而不用担心英国人或者美国人告你侵权.事实上,曼联将来也不一定就是格莱泽家的,本世纪初时他们最大的股东还是两位苏格兰富豪,这种归属权都是某个特定时期的说法.全球化时代的明显特征就是公共参与,这些都是良好的信号.

世界真的变平了,时间和空间也失去了意识疆域.位于西班牙南部沿海的马拉加,是西班牙第六大城市,拥有53.4万居民,但其中超过30万都是英国移民和他们的后裔（以英格兰人为主）.两年前贝克汉姆和欧文代表皇马到玫瑰园球场比赛时,在现场清晰地听到了球迷们对女王的赞歌.2001年联盟杯利兹联对马拉加的淘汰赛中,青年近卫军在这里受到了主队才能享受到的欢迎.1982年,这块球场承办了小组赛,苏格兰队则在这里听到了一片嘘声.多年来,马拉加居民都保持着这样的习惯,清晨上网浏览英超网站,周末通过收费电视观看英超联赛.马拉加地区的大部分酒吧都是英伦风格,商店和报刊亭里还定期零售英国期刊,黑市上也能对足总杯进行,大街上经常能看到身披水晶宫和胡尔城球衣的行人,他们都是马拉加英超国际球迷协会的会员,虽然远离故国,但他们骨子里的感觉从未离开.今年巴塞罗那队访问中国,部分中国球迷为了遥远的西班牙俱乐部,和本土的北京国安球迷对嘘,曼联队去年的一项球迷调查显示,他们40%的球迷都来自遥远的亚洲,而这些球迷中只有3%到过老特拉福德球场.

世界真的变平了,但它原本就是圆的吗?全球化时代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尴尬,国家文化的差异让世界地图的平面此起彼伏.nation在老美眼里是“国家”,在英国人眼里则是“民族”；老美把球队称为corporation,但英国人则称之为team；英国人称教练为manager,而在意大利人那里则是coach.全球化让世界变得更小了,到处的摄像机和追踪系统让球迷感觉空间越来越小,足球越来越远.虽然如今球员跨国转会已经不受限制,但蛮荒时代的“保守主义”依然广泛存在.比如英国转会市场上特有的劳工证制度,对本土球员的成长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另外,大部分俱乐部学校招生对象只面向俱乐部所在地区三公里范围内的优秀儿童,这也是对传统文化的认可和尊重.当然,还是有许多对孩子未来报以期望的父母不惜万里之遥,搬迁到曼彻斯特和伦敦的俱乐部街区,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来自遥远的非洲和亚洲,这种类似的足球迁移已经被证明是非常危险的.

世界真的变平了,未来又是怎样的形状呢?这种对足球地理版图的重新瓜分,究竟是破坏,还是改革,目前不好做任何评判.不可否认,在这种趋势的推动下,或许有一天,在老特拉福德的观众席上,来自美国的观众会多过英国球迷；在意大利赛场,中国观众可能占据多数；马拉加的岛民坐在家里的电脑前就可以亲临英超现场；贝克汉姆和他的前辈文尼琼斯一样成为彻头彻尾的美国公民.通过GOOGLE地图软件,你可以顺利到达位于卡斯蒂利亚街的皇马俱乐部总部；或者看清楚贝克汉姆在洛杉矶的豪宅的地板颜色；甚至你还可以进入曼联队的休息室,和鲁尼他们一起感受弗格森爵士的“吹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