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有极限

生命中会碰到什么事,总是难以预料.今年,或是因为职业的原因,遇到很多肿瘤病人.尤其是女儿好同学的妈妈因为肿瘤住院了,疼痛不断地烦扰她,但她一直与疾病进行顽强的抗争.她对我给予帮助所表示的感激,多少次让我强忍泪水,同时又深感无奈.

有人常说医生很冷漠,其实很多时候这是一种误解.因为医生了解疾病将会如何演变,所以表现出很多无奈.比如肿瘤科医师在医师群中就扮演着特殊的角色,他的病人大多是带着治疗癌症的愿望前来求医.肿瘤科医师在为患者选择治疗方案的时候,除了治病之外还要特别关注病人的心理活动.医生与病人的关系并非一次治疗就结束了,紧随其后的是这个病人长期的治疗追踪,以及最后治疗效果的检验.治疗最终是成功或是失败,最初往往不得而知,医生只能以尽人事、知天命的心情,多多努力.这就是为什么医生做久了,有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

禅日：“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不迷信宗教,但参禅有益.佛说的“七苦”,人人皆有,却各有不同,如果能够领会这“七苦”,也许人生会过得更加充实快乐,临死之时也不会有太多的遗憾.

人会老,要生病.治疗本身,尤其是化疗与放疗,使人老化得更快.癌症本身是大病,治疗所带来的副作用及并发症是另外一种疼痛.癌症的确诊与治疗迫使一个人面对死亡的威胁,很多时候,治疗癌症的过程也有风险.死亡本身有时并不那么可怕,其可怕在于死亡前的痛苦,以及所面临的人世间最伤心的亲情割舍,即所谓的爱别离之苦.癌症的诊断,很多时候带给病人的是理想的幻灭,欲求的中止,即所谓的求不得之苦.因此,癌症的诊断与治疗所带来的痛苦,乃集“苦”之大成.

面对如此大的苦难,如何帮助病人度过此劫,乃是医生很重要的课题.参禅可以用来帮助病人度化痛苦的心灵.病人绝望时,可以借此方法去想或做一些可以让周围亲人轻松的事情,可以重新找到生命的力量.我们经常听到：活着因为有爱,有爱所以能舍,能舍所以能给,能给是一种自我的肯定,是一种生命力量的表现.医生要鼓励病人勇敢地去面对不可知的未来,让他们心性平稳,化解心中的纷扰,对自己未来做出最好的选择.站在医生的角度来看,癌症的治疗,虽很重要,但也只是帮助病人度过人生中一个艰难的时段.

医学虽进步,仍然有它的极限.医生是人,面对不断复发的癌症,也有技穷的时候.什么时候要如实地告诉病人“治疗,比不治疗还要痛苦”,这对医生是一种非常严峻的考验.有人说,一个好医生,就是用最简单的治疗方法解决最复杂的问题.但是也有人说,一位最好的医生,是知道什么时候不去治疗.这“不去治疗”包括“不用治疗”、“不可治疗”和“无法治疗”.不用治疗,即疾病本身会自然痊愈或根本就不是病.不可治疗,即治疗对癌症病程没有帮助,只会带来更大的痛苦.无法治疗,即疾病超过目前人们力所能及的极限.要能告知病人不用治疗,医生必须对疾病有全面的了解,医学知识必须非常渊博.要能告知病人无法治疗,医生必须知道医学的极限,同时承认自己医术的极限,这非常不容易.

当所有的治疗方法都用尽了,癌症仍在,怎么办有时亲人的“永不放弃”会迫使医生使用疗效极微的治疗方法,给病人所带来的痛苦可能比癌症本身更加难受.这时,选择“与癌共生”要比选择“永不放弃”,更能帮助病人接受这“无法治疗”的事实.选择“与癌共生”,常常迫使人们重新检视人生的意义.此时,如何利用不多的余生来完成人生未了的心愿,变成最重要的人生课题.

(编辑　林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