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停“金丝美容”,世上有爱陪我们慢慢变老

植入金丝其实不能永葆青春,相反它只会让女人的脸庞变得僵硬；用种种试金石考验伴侣其实不能稳固婚姻,相反它只能让我们嫉妒与绝望.但是爱,能让我们在爱人的眼里永远美丽；爱,能让我们幸福地慢慢变老.

“金丝美容”的虚构原理

“金丝植入：像埃及艳后一样定格容颜,逆转岁月.”精美宣传册封面上,“埃及艳后”饰演者伊丽莎白泰勒那美得令人窒息的脸,都被金丝编织的网状饰品缠裹着.

我的第一反应是如果贺知遥看见了,不知他是欣赏还是批评这个创意：对比强烈、冰冷金属中的身体写着,坚硬线条下肌肤隐隐勒出束缚的痕迹.

贺知遥是我的丈夫,也是武汉由数十家影楼组成的摄影一条街上“知遥影楼”的老板.不过骨子里他更乐意做一名自由摄影师.

那是2005年6月的一天,“金丝美容”的广告还没有野火燎原一样在全国各地疯狂蔓延,“媚丽”美容院老板赶紧向我鼓吹这个“最新高科技美容项目”.宣传册上介绍说将金丝铺满一脸需要十万元,只做额头、眼角等局部,费用则在两万左右.

两万元是小问题.大学毕业后我先开精品屋,积累资金后又贷款在青年路家具城写了铺面,写作技巧广州一家品牌家具,运气和收入都不错.我只是想,29岁那年额头上长出的几道抬头纹能不能填掉.

见我不动声色,老板拉我的手往她脖子上按：“我脖子刚刚做过的金丝手术,你摸摸,没有皱纹吧.”

这时,我感觉到一旁替我找顾客卡的姜云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暗示什么.姜云是美容小姐,细致认真,三年来一直指定她负责我的“脸面工程”.最终我婉拒了,但是拿走了一套宣传册.

美容院外,我倚在自己那辆丰田花冠车旁,无比落寞.贺知遥晚上加班,我几乎每个月出差一次,我俩写的那套四室两厅的房子常常空荡荡的.

这时姜云下班走出了美容院,看见我,高兴地跑过来：“文青姐,还没走哪?”我问她：“那个金丝美容做不得吗?”姜云犹豫了一下,诚恳地说：“我男朋友说这个手术不可靠.”

“你男朋友?”姜云的脸红扑扑的：“是啊,他是同济医学院的大学生.”

一刻钟后,我和姜云在同济医学院的食堂门口找到了刘杨.刘杨将“金丝植入”的“科学原理”反复研究,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文青姐,宣传里说金丝能激活皮下纤维组织,加速循环――这是没经过医学论证的.所谓力学固定点状支撑原理有道理,但金丝支撑起来的表皮是僵硬的,那么做完手术后脸也是僵硬的.”

婚姻是否已经僵硬

日子过得有如早已设定与不容修改的程序,僵化不变.我和贺知遥曾经热烈的爱情,在琐碎面前消失不见了.一天晚上,贺知遥突然认真地告诉我,他准备将影楼的业务大部分交给助手,留一半精力外出采风,拍摄个性化作品,然后办一次个人影展.

我一愣,正是影楼的生意旺季,他这个决定可能要损失不少钱.我好奇地问：“你想拍什么?”

知遥的回答很有特点：“柔软.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我拍了这么多年商业化模式化的片子,觉得自己跟机器没什么两样了,我想恢复一些敏感触觉.”

我隐隐感到不安,是什么事情、什么人触动了贺知遥的想法?莫非他和我一样觉察到了生活的枯燥和乏味,转而不安分起来?一个33岁的男人突然要去寻找柔软的生活片断,听起来就觉得暧昧和危险.

知遥沉浸在描述梦想的快乐中,他的手指从我的后背一路叩问到额头,然后在上面轻轻抚摩.我一阵战栗.是的,夫妻多年我如此熟悉这段情爱前奏曲,而我和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亲密这样缠绵了?看他脸色憔悴,我感到心疼,他瘦了,因为工作量超负荷,也因为刚做完艰难抉择吧.

我的内心深处是怜惜他的疲惫而想拒绝的,可满腔的柔情脱口而出时却像石头一样坚硬：“咱们有多久没亲热了!你今天这是表示道歉,还是表达内疚?还是,心里在想着别的女人?”

知遥僵在那里,然后去了书房.

我很后悔：我想我仍深爱着他,但怎么言行就成了伤害?我们在一起相恋、结婚,十几年过去了,也许大家都已“审美疲劳”,也许刻板的生活让我们变得僵硬了,身体僵硬、言行僵硬、态度僵硬.

2005年12月16日,汉口香格里拉大酒店进行了“金丝美容”推广会,吸引了上百名“有消费能力”的女人,武汉几家报纸都派来记者采访.

我也去了,身边几个全职太太低声聊天的声音吸引了我.她们说来说去,都是谁谁离婚了,谁家先生包二奶、找情人了.最后一个女子下了结论：“咱们要再不做美容,恐怕家里男人更不拿正眼瞧我们了!女人易老,男人们却都喜欢年轻的、新鲜的、刺激的等”

那一天,有十来位女子当场签订了做“金丝植入”的意向协议,她们无所谓钱财无所谓风险的态度令我目瞪口呆.回家的路上我心不在焉,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等

我径直从“媚丽”美容院里叫出姜云.在附近一家咖啡屋里,我直截了当地问她：“我愿意替你出刘杨的研究生学费,三万元钱随时兑现,但交换条件是你替我去试一个人,试一试他的本性.”

姜云显然很吃惊,她吃惊的是天上砸下来的钱：“你真的愿意资助三万元钱?那太好了!我真希望他能早读完研究生,他是读书的料.我们一定会还你的!”反应过来后她又问：“试探谁?怎么做?文青姐,我是绝对不做对不起刘杨的事情的.”

我打断她：“我也不希望你做出对不起刘杨的事,因为我让你试的人是我的老公.”

姜云考虑了三天之后答复我：她愿意做.这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你为了他拼命挣钱,他学历越来越高,你就越来越配不上他了,你就不怕他将来一脚把你蹬了吗?”

姜云悠悠地说：“文青姐,你说我傻也好,乐观也好,但我真的相信他.我相信爱情.”这小姑娘还红着脸给我看她的自考中文本科,原来这几年里她也一直没放弃过学业.

贺知遥会被怎样的女子俘虏,会不会不惜背叛感情?我按自己想象的模样塑造姜云.

姜云最好过去求职,知遥也正缺一个细心的助手.表明她是陕西人,他们会有亲近感.知遥喜欢皮肤光滑、腰肢柔软的女孩儿,姜云一样不差.她可以将长发扎成马尾辫,平时穿白色棉布料的衣服.知遥常听的老歌是罗大佑的《恋曲1990》,最喜欢的电影是《情书》,喜欢女孩儿搽桂花香的护肤品,迷恋看到流星雨等

终于说完了,姜云怔怔地看着我：“文青姐,你知道吗?只有非常非常爱一个人,才会这么这么了解他.”

情比金坚

姜云正式上班了.一切都在我的预谋之中,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她就博得了贺知遥的信任和喜爱.

临近过年了,贺知遥心情不错,主动向我提起影楼雇了一个叫姜云的姑娘,长得很干净,这就是他描述姜云的原话.我听了,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回到家里,知遥比以往话多了,常提起白天的工作.他带姜云拍女孩儿在暖气房里吮舔冰淇淋的调皮模样,拍雪地里情侣颈间共围的一条围巾,拍夕阳下两位老人紧紧相扣的十指等拍所有他认为可以表达柔软生活的镜头.

每天晚上与知遥分手后,姜云就会给我打来,详细汇报一天的行踪.她明确地告诉我,贺知遥肯定没有情人,甚至也从来不玩暧昧.有一个平面模特似乎追求过他,但他的态度把握得很有分寸.姜云说,贺知遥是个纯粹的摄影师,他只是热爱如何用镜头捕捉美好的生活片断.姜云一天天不厌其烦地向我汇报,她说她越来越崇拜知遥了,自己也热爱上了摄影,希望将来有机会进一步培训学习.

2006年3月23日,我突然在报纸上看见一条醒目的消息：国家药监局发出紧急通知,未曾审批过“美容金丝”类产品,市场上正在销售使用的产品应属无证产品,要求各地彻底封杀“金丝植入”手术.

那天我打告诉姜云此事,我俩都庆幸地笑.什么金丝美容,果然就是骗人的把戏.突然她说了一句：“文青姐,真的要按你原先计划的做吗?贺大哥是个好人.”我沉默了.

半年过去了,按计划应该是姜云暗示与挑逗知遥的时候了,甚至我还应该安排一次他俩外出的机会.可是,我其实没有想好,姜云可以走到哪一步,又能试探到哪一步,还有,我将面对怎样的结局?知遥会和天下男人一样禁不起诱惑,犯下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吗?

我没有让姜云马上进行我们的下一步计划,却也没有放弃,只是时间上一拖再拖.我还在默默地观察知遥时,一天晚上,他竟突然告诉我,他决定重走一趟丝绸之路进行拍摄,这是他儿时就有的心愿.我想了想,然后自己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那带姜云去吧,正好从她的家乡出发,一路向西.她舍不得车费,不是几年了都没回过家嘛.”

知遥倒是愣住了：“哦,可以是可以,但是可能不太方便.”

我笑,却笑得木然：“我提议的,我放心,你还担心什么?”

知遥走近我,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的腰问：“你怎么了?”我的脸像是被冻在冰天雪地里.知遥伸出手,抚过我的脸颊,最后落在我的额上,指尖写着怜惜.他笑笑,似乎想说句轻松一点儿的话,他说：“你看你的表情又冷又硬,是不是背着我去做了金丝美容啊?”

我瞪着他：“你怎么知道金丝美容?”

他耸耸肩：“家里有个宣传册呗,上面是伊丽莎白泰勒对比突兀的一张照片.绑一身一脸的金丝,我真不喜欢,但你好像动心了.还记得吗?那段时间咱俩之间很冷漠,我感到窒息,所以我发誓一定要改变生活状态.”

我不相信地看着他：“你是因为要改变我们夫妻关系而决定少挣些钱,多拍些个性照片?”

知遥大笑：“是啊,毕业时我们多天真,以为有钱了就有了一切.但实际上钱是挣不完的,日子过得硬梆梆、冷冰冰.所以我萌发了拍些柔软镜头的想法,想让你看见女人柔软的微笑,特别是希望你的心情柔软下来.像当年你读大学时一样,扎高高的马尾辫,穿纯白的棉质衣服,吴侬软语地说情话,身上总是有桂花一样的甜香.我们一起听罗大佑的歌,逃课去看了五遍《情书》等”

我不知不觉中已泪流满面.原来,我替姜云塑造的爱情模样,就是当年的自己啊.只是青春不再.现在的我,额上已有了抬头纹,眼角是细微的鱼尾纹,身体不柔软了,说话刻薄了,生活目标除了挣钱还是挣钱.

泪水流进嘴里,舌尖清凉而苦涩：“你说的是从前的事.你每次摸我的脑门,其实就是在嘲笑我对不对?”知遥用唇堵住了我的嘴,眩晕中只听见他呢喃了一句：“我喜欢皱纹等”那一夜,我们不再仅仅是两架契合的机器,我们之间有些久违的柔情在荡漾.我想,一切等他们从丝绸之路采风回来再说吧.

然而11月24日,我突然发现自己联系不上贺知遥,也联系不上姜云了.一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他俩的手机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状态!我从忧心忡忡转而焚心似火――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在那“大漠孤烟直,惟有驼铃响”的丝绸之路上?

我再也坐不住了,11月30日,我去同济医学院找到了刘杨.我无所顾忌地连环炮般地问他：“姜云有没有和你联系?她会不会真的和贺知遥好上了?她是怎么对你说的等”

等我稍稍平静下来,刘杨才皱着眉头说：“文青姐,我们现在应该赶紧向当地警方求助,他俩一定是路上遇到什么困难了.你怎么能想象他俩会做出那种背叛的事呢?”

一语将我从狂乱思绪中惊醒,我赶紧四处查询,打求助.焦急的五个小时之后,甘肃警方传来消息：贺知遥和姜云在嘉峪关附近遇到暴雨造成的山体滑坡,两人被风沙困了两天两夜,终于获救.目前正在酒泉医院治疗.

我喜极而泣.刘杨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文青姐,你瞧,我说没事吧,要相信他们.”

我和刘杨前往甘肃接他俩回武汉.飞机上刘杨告诉我,他先不用我资助读研,他已经决定了,学完本科后先工作.他说：“学问是读不完的,而现在我觉得责任更重要,我要回报为我穷了一辈子的老父老母,我要给姜云一个幸福的家,我还想供她去学摄影.”听着他的话,我望向机舱外的朵朵白云,时而绽放时而飘舞等心里仿佛有块坚冰正在融化,我觉得自己变成了水一样柔软的女子.

我在病床前亲密地拥抱了姜云.我俩悄悄地勾了勾小指头,那个无比荒唐可笑的“试金石”计划从此将成为秘密,永远不再提起.一周后我们回到了武汉,回家后贺知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暗房冲洗照片.

我陪着他,看见了他用心感受的种种柔软瞬间,比如枯黄枝头色彩斑斓的蝴蝶,比如黄沙漫天的路上一缕红纱,比如依偎在骆驼背后互相用身体取暖的旅人,最后我看见了一张令我震撼的照片――镜头里背景是铺天盖地的敦煌壁画,壁画前是位老太太,老太太脸上沟壑纵横,一双手上全是褶皱,但她面对镜头绽放着无拘无束的笑容,笑容穿越了时光走过了沧桑,她似乎与身后壁画上的飞天合二为一了.

知遥在一旁说：“我给它取名叫《柔软》.”我用疑问的目光看着他.他温和地笑：“同样是密密麻麻网状的条纹布满脸庞和身体,伊丽莎白泰勒被金丝缠住,却只是在表达僵硬的.皱纹就不一样了,它是岁月爬上皮肤的痕迹,是成长必然会刻下的印记,它记录了我们爱与幸福的一生.所以,它是柔软的、美丽的.”

青春烟云散去,韶华弹指便老,即便红尘喧嚣,世上大多数夫妻还是情比金坚.因为在爱人眼里,我额上的抬头纹是在记载我们忠贞相守的琐碎生活,即使不美丽他也会心疼也会珍惜.因为有爱情,身体留下的厚厚角质层也能准确传递温存,让我们在岁月里优雅从容,并且幸福地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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