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壳暖瓶2016年第5期

那只竹壳暖瓶若保存到今天,无疑该进博物馆了.说不清是哪一年写来的,只知道从记事起母亲便总是指着藏在墙角的竹壳暖瓶吓唬我和妹妹：碰不得的哟,小心它“咬人”.

上个世纪50年代,年轻的父亲在一个大机关当干部,微薄的收入仅够糊住几张嘴.生活也十分惨淡,除了一张木板搭起的大床和一把吱嘎作响的椅子,基本上家徒四壁,至于奢侈品,大概只有那只竹壳暖瓶了.

竹壳暖瓶是父亲的至宝.父亲既不吸烟也不饮酒,最大的爱好是喝茶读报――捏一撮茶叶,从竹壳暖瓶里添满热水,捧几份报纸,整个晚上心无旁骛如入无人之境.小时候我和妹妹入睡前的游戏,便是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透过袅袅升腾的水雾,观察父亲读报时的表情.

农村的条件自然艰苦,大雪封门的日子也要到井畔摇着长把辘轳打水,洗衣服洗脸动作飞快,不然能把你冻在井台上.煮饭时顺便烧点儿开水,大伙儿一拥而上每人一茶缸,即使剩下一点儿,很快也结了冰.而竹壳暖瓶充分发挥了它的作用,至少可以一解燃眉之急.

“”烽烟四起,父亲被赶到农村去劳动,村里人没把父亲当外人,谁家有了病人想喝口热水,哪怕深更半夜也来砸门拿竹壳暖瓶.那次队长的婶子胃病发作疼得满地打滚,村里无医无药只好苦撑,还多亏了竹壳暖瓶.“大批判”是政治任务,晚饭后场院里挂盏马灯人影摇曳,缺席者拿工分是问,一听见砸夯般的脚步声便知道队长又来拿竹壳暖瓶了,用他的话说：这东西好哇,有它摆着才像开会.农村的会乱哄哄像赶集,队长在台上有气无力嘟嘟囔囔,鸡和猪在人群中钻来拱去又叫又哼,母亲担心破桌子被拱翻,每每拿个小板凳坐在前排如临大敌,会议一散立马去抢竹壳暖瓶.

竹壳暖瓶传到我手里时已是油光可鉴,提手几乎脱落,我便用铁丝缠绕着,它的保温效果也大不如前,头天晚上灌满开水,第二天早晨仅剩下一丝余温,更要命的是竹壳变了形随时可能倾倒,只得歪歪斜斜靠墙倚着.家里早用上了饮水机,但我还是把竹壳暖瓶摆在墙角,因为它毕竟是家传之物.

前年的一天夜里,睡梦中的我忽听“砰”的一声响,起来一看,竹壳暖瓶竟自行解体了,瓶胆的碎片铺满地面,还闪着熠熠的银光.用了几十年的竹壳暖瓶,终于完成了它的使命.

(摘自《旧事》200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