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的杀人案和46年后的审判

点赞:8516 浏览:33821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22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对于陌生人的来访,邱日仁总是以耳朵听不见来回避
46年前的杀人案

去年7月,邱日仁回来了.他带着三大包行李站在浙江瑞安市塘下高速入口处,迷路了,派出所的民警把他带回去.已经81岁的邱日仁,听力极差,聊了一个多小时,民警才从他嘴里听到“篁社”两个字,把他送回村里时,不少村民围观,却没有几个人认识他.从1984年离家,将近30年,邱日仁一直杳无音信.他一回来,民警无私帮助、儿女尽弃前嫌赡养的温情故事就登上了本地报纸.之后不久,当地门就找上门,46前的那起杀人案于是重新被提起.

洪作胜在父亲的坟前清理杂草
篁社村邱日仁家

邱日仁是当时杀害洪云科的凶手之一.洪云科是当时瑞安县马屿区马上村的赤脚医生,1967年12月12日上午8点多,洪云科到五云山桐桥村给人看病,在村民陈志明家里,他碰到了瑞安当时“联站”的人.

当年恰逢“”武斗,两派对立对抗激烈.温州的两派分别是“革命造反派联合总司令部”(温联总)和“工人造反派总司令部”(工总司),而在瑞安,对应着“温联总”和“工总司”两派的是简称“联站”的“瑞安县革命造反联络站”和简称“联总”的“瑞安县革命造反联合总部”.后来出版的《瑞安市志》记载了当年的“武斗”:“1967年5月29日,‘联站’组织农民进入瑞安县城,与‘联总’的部分人员发生械斗,农民退出县城时,死伤多人.7月,‘瑞联站’部分人员冲击驻风岙解放军炮营,夺取数门火炮及一批无引信炮弹,并向城内发射数发无引信炮弹.同月,‘瑞联总’在县城的总部被‘瑞联站’的武斗队包围100多天,至10月初,‘支左’解放军进城后,撤围.‘联站’退守山区期间,于瑞安马屿区交背山上被‘联总’围追打败,死10人,伤26人,‘联站’不得不退居五云山.”

洪云科就是在“联站”败退五云山期间被杀害的.

除了给附近村民看病开方子,洪作胜还得去离家几里外的地里干活

邱日仁是当时“联站”的成员之一,而洪云科则不属于任何一派.那天,他已经从陈志明家出来,走出了十几步,又回头去问“联站”的武装人员:“同志,你们‘联站’那时到这里,有多少人?”这随口一问引起了在场“联站”人员的怀疑,于是询问与洪云科同一生产队的黄贤富是否认识洪云科,黄贤富回答说:“这人是地主,作风很坏,没有参加两派组织,他父亲是医伤的.他自己是新学的.”听说是“地主”,洪云科就被当作“联总”派来的探子抓住,送到了瑞安“联站”指挥部的头目王光文那里.当天下午15点多,“联站”马屿区的头目林良君到指挥部领口令,王光文就将洪云科交给他,嘱咐林良君“你带去了解一下看是否有用,听说是探水,地主,作风不好”.林良君就把洪云科带到大田平村,关在一户人家的牛棚里,与另外两个头目夏成道和陈朝楷商量一番,遵从“群众意见”,最终决定杀掉洪云科.陈朝楷提议“用绳勒死,目标小”,夏成道提议“地点放后半山,冷静点”.邱日仁作为“联站”的成员之一,被夏成道指派去借来锄头,跟其他几个人一起把洪云科绑去后半山的一块空地里.洪云科与邱日仁住在同一个村子,两人早就相识,两家距离也并不远,资料显示,往后山押解的路上,洪云科曾呼喊“日仁救命”,但最终未能得到帮助.当晚21点左右,“联站”的人把洪云科带到了后山,两个人去挖坑,另一个“联站”成员洪万青则做好活绳圈套上了洪云科的脖子,邱日仁和洪万青各拉住绳子的一头,勒死了洪云科,扔进坑里.坑挖得不够深也不够大,洪云科双脚还露在外面,邱日仁就用锄头将双脚敲断,一起埋进了坑里. 审判

洪云科被杀两年后,相关的审查才开始进行.

“支左”解放军部队进入瑞安后,“联站”在其围剿之下逐渐败退.1969年1月,瑞安县革命委员会成立,被捕的“联站”成员进入革命委员会组织的“学习班”隔离审查,对无辜受害者的审查也开始进行.

“联站”的头目王光文后来回忆说,在进入学习班后,洪云科被杀的情况已经被写入了大字报,参与杀害的邱日仁、林良君等人也被,并做了认罪笔录.而对他们的处理意见直到1972年才正式出来,当年12月3日,瑞安县委做出处理意见,上报温州地委.报告认定林良君等人是在“资产阶级派性和复仇思想支配下,在无政府思潮影响下,违法乱纪,将洪杀死”,报告说遵循了领导人“打击面要小,教育面要宽”的教导,建议对首犯林良君判处有期徒刑3年,对洪万青判处有期徒刑2年缓刑2年,对其他同犯拟免予刑事处分.但是温州地委没有批准这一报告.

马上村的部分村民现在依然保持着几十年前的生活状态

1973年1月20日,瑞安县革委会人保组、县机关军管会发布一份“关于洪云科被杀一案的处理决定”,免予林良君的刑事处分,建议党内给予纪律处分,对于参与杀害洪云科的洪万清、夏成道、陈朝楷、邱日仁等人“拟予免予刑事处分,批判教育”.这件事就此似乎已经草草完结,邱日仁甚至在1980年7月顺利入了党,夏成道成了他所在乡镇的民政助理员,陈朝楷则进了粮管所的米厂工作. 但1979年7月,《刑法》颁布,中国的法制进程开启,一些“”遗案也就重新开始清查.《瑞安市志》就记录了瑞安县委从1984年7月到1987年2月对“”期间“打砸抢分子、造反起家的人和派性严重的人”的核查工作.1986年,瑞安县相关部门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查阅了洪云科被杀案的原始案卷,并在当年9月2日出具了一份“关于洪云科被杀害一案的审结报告”,认为林良君、洪万青、邱日仁、夏成道、陈朝楷都构成故意杀人罪,应依法追究其刑事责任.1986年12月11日,按照当时对此类案件“宜粗不宜细,宜宽不宜严,宜少不宜多”的判决原则,瑞安县人民法院下发了刑事判决书:“鉴于本案发生在‘’这一特定历史时期,可酌情从轻处罚.”林良君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洪万青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判决书上并没有对邱日仁的判决结果,他原本被拟列作第三被告,但是却并未出现在审判现场.因为早在1984年4月,邱日仁就已经离开了瑞安,从此音信全无.

“当年的同案犯最高的刑罚是7 年有期徒刑,对比着当年的判决,按照公平的原则,对他也不可能判处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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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18日,邱日仁重新出现.一周后,找到他,邱日仁在1986年的逮捕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杀人案已经过去了46年,对他的审判终于在2013年2月18日这天来临.考虑到邱日仁行动不便,瑞安市法院借用了篁社村村委会的会议室,在村里对案件再次进行了审理.邱日仁的辩护律师许国荣告诉本刊记者:“杀人案发生在1967年12月12日,1986年机关立案,并没有超过20年的追诉期,司法程序已经在进行,法院受理了案件,只不过邱日仁当时没有归案,属于‘逃避侦查或者审判’,不受追诉期限制.”许国荣说,一个多小时的庭审,邱日仁不断摇着手臂表示自己耳朵聋、听不清问话,但是承认了自己杀人这一事实.“邱日仁已经80多岁了,一直是取保候审的状态,判决结果也没有出,案子还比较麻烦,毕竟有特殊的时代背景,而且当年的同案犯最高的刑罚是7年有期徒刑,对比着当年的判决,按照公平的原则,对他也不可能判处死刑.” 受害者

去年底,瑞安市局提交给检察院的一份起诉意见书被送到瑞安市马屿镇马下村的洪作胜家里,洪作胜夫妇都不识字,几天后,带到市区给儿子和儿媳妇看,一家人才对事情了解清楚.洪家人都出席了2013年2月18日当天的庭审,然而,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安慰,洪家人要求判处邱日仁死刑,并且提出了50万元的经济赔偿,但是法庭并没有做出判决,而邱日仁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对于这场审判引发的突如其来的外界关注,洪作胜不太适应,他们夫妻都听不懂普通话,只好拨通儿媳妇的,还叫来了能略微听懂普通话的老邻居帮忙做几句解释.洪作胜面容平静,沉默寡言,事情已经太久远,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倒是知情的邻居讲起了他们兄妹俩曾经的苦日子.

当年,洪云科的死讯两天后才传到山下洪家,父亲洪世孝为此好几天卧床不起,但是他没有任何能力为儿子讨说法.回忆起当时情景,村民杜纪来告诉本刊记者:“那个时候‘联总’和‘联站’两派斗得厉害,是真刀,两派都打死不少人,社会整个乱了,根本没有人管,能去找谁说理呢.我们也都知道是谁杀了洪云科,可是谁敢说呀,谁也管不了.两个孩子后来就都跟着爷爷生活,儿子洪作胜14岁,女儿洪阿美才9岁.洪世孝也是村医,出去行医,经常一走就是几天,我们常看见洪作胜和洪阿美依偎着坐在老屋的楼梯上等爷爷回来,饿了喝冷水充饥,没办法呀,那时候大家都困难,自己都顾不上,谁也帮不了他们忙.”

这棵老槐树是离村30 年的邱日仁抹不掉的记忆


洪作胜后来跟着爷爷学医,也成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村里人说他憨厚老实.“他给别人医伤不会提出要多少钱,别人给一块就是一块,给两块就是两块,从来不会计较.”杜纪来说.村里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老人都知道洪云科的事,但洪作胜自己很少提及,倒是他的妻子偶尔会在儿媳妇李亚媚面前说往事.“我公公很少讲过去事,我老公更不知道.我婆婆说,公公的妹妹小时候生病无人照看,落下后遗症,到现在眼睛也不好使.”李亚媚说.

邱日仁的突然归来让洪作胜一家重新回忆起那段历史,虽然提出了判决死刑和50万元经济赔偿的要求,但是李亚媚和丈夫洪万东之前就跟洪作胜夫妇讲过:“也许什么都不会改变,邱日仁还是会安享他的晚年.”

但邱日仁的晚年其实远远谈不上“安享”.他从1984年离家后,就一人在外漂泊,打工养活自己,直到年老回乡.离开近30年,儿女也早就不在村里生活了.他原来的房子塌掉了,村里人和儿女出钱重新盖了两间低矮的水泥房给他住,以保证他的基本生活.80多岁的邱日仁个头不高,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些,腿脚也还灵便,只是稍微有点驼背,他的耳朵听不见,也不跟村里人交流,没人清楚他离乡后经历了什么.对找到村里的中外记者,邱日仁一概不理,即便对律师,也不愿提及当年的案件,“听不见”就是他全部的理由.他与子女之间似乎也没有太多情感维系,许国荣说,开庭那天,邱日仁的儿女都没到场.“出庭前我给邱日仁的女儿打过,让她给我带路,按照规定,我要到村里提前见见他,跟他聊聊.本来她女儿是答应的,后来再打临时又变卦不肯去,恐怕是担心父亲的事情牵连吧,我还跟她讲我不收费,提供的是免费的法律援助,她也没答应.”周围邻居说,邱日仁的儿子偶尔会来看望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嘛,儿女认都认不出来,给他盖间房子,供他吃穿,已经很不错了”.

尽管篁社村里认识邱日仁的村民并不多,但他们也不希望看到邱日仁受到太多处罚:“他已经80多岁了,现在孤单单一个人,也很可怜,说判他死刑,可他自己还能再活几年?吃穿都要靠别人接济,哪里有钱赔偿?事情也已经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就过去吧.”而对洪作胜一家,是另一种想法,李亚媚说:“对我公公而言,抓住了杀父仇人,觉得对已经不在的人也算是一种告慰.但对他自己来说,恐怕也是再一次触痛旧伤口,本来已经被岁月深埋的苦难记忆又被重新翻起,我们也希望这件事早点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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