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臂叶子的舞蹈

1.

认识叶子的时候,正读高三的我刚刚十八岁,是一个个头疯长叛逆心理也疯长的年龄.

临近高考的那些日子,我的几番演习都狼狈不堪.爸妈看着模拟试卷上的分数肝肠寸断,几近崩溃的我却扬言要放弃高考.

我和全家闹僵了,中午不想回家.妈妈从不许我在外面吃饭,可我今天偏跑到校门口的小面馆里凑合.

低头吃面时,听得身后有小小嘈杂声.转过头,便看见旁边一桌人围着个卖报女人.那女人三十多岁,眉目楚楚,正微笑着低下头,让人从她胸前的袋子里取报纸.那女人走过我身边,一阵风吹过来,忽然我发现她的白色衣袖是空空的,她没有双臂！我的心一下子乱了！

“等一下.”我惭愧得满身是汗,急奔过去,低着头从她胸前抽出一份报纸,把一元钱放进去.正准备离开,听见她用极含混的声音说话,原来她是让我从报袋的夹层里,自己拿找回的零钱.这一刻,我呆在原地,老天,她竟然还有语言障碍！

回到面馆,听那个年轻的老板以敬重的语气谈这个女人,说她如何从容地面对生命中的灾难,如何努力地工作,我默默地听着,那些高考状元的报告我也听了不少,可都不如这个女人的故事让我震撼,我记住了那个普通的名字――叶子.

2.

放学回到家,第一次主动与老爸打招呼,第一次给老妈笑脸.这以前,我不是牢骚满腹,就是阴沉着脸,仿佛不是要参加高考,而是要跟生我养我的父母来一场恶战.看看吧,老爸新添的高血压,老妈愈医愈重的心脏病,都是做儿子的辉煌战果.真是罪过,这时,我觉得剖腹也不为过,可我只能好好活着,以他们渴望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来谢罪了.

晚自习时把大叠的卷子铺开,心平气和地一张张完成,课堂上拒绝使用我的看家本领――与好友合作恶搞班主任老师,甚至不许自己再走神,下课也不再热衷于和同桌凑在一处,探讨哪种方式痛苦最少又最体面.

每天放学时,我都会怀着敬意从她的胸前取一份报纸.我们慢慢熟悉起来,她宁静的目光赐给了我坚强.父母与老师都惊异着我的变化.

一天下晚自习时,老师宣布了最新月考成绩,我第一次进入年级前十名.回家的路上,我激动到几乎哽咽,恨不得一步跨到家,把喜讯告诉爸妈.忽然,一声呼哨,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冲了过来,他们围着我没头没脑地打起来,我一下子蒙了.

这时,一个人像发怒的狮子般闯了过来,她用脚踢,用头顶,她的报袋掉了,报纸撒了一地,是叶子！忽然有一个小流氓惊叫道,认错人了,快跑！他们立刻消失得没有了影踪.

我与叶子一起蹲下来,收拾着满地乱纷纷的报纸,有些已被踩上了凌乱的脚印,我细细地擦干净.当我捡起一张都市报时,她用肩膀碰了我一下,眉间是藏不住的得意.我仔细翻看着这张报纸,呵,上面有篇署名叶子的文章,莲花一样温柔的文字,处处让人看到生命的欢愉,风吹过来,水一般凉,在昏黄的路灯底下,敬重和感激充溢着我的胸膛.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将那篇文章剪下来,独自品味,感觉这比任何营养品都管用.

日子久了,我还知道了许多有关她的故事.她的父亲已去世,母亲也瘫痪多年,她的丈夫离开了她.谈到那个背弃她的男人,言语里竟也充满感激,她说,他曾经真心地爱过她五年,那么些甜蜜的时光,足以照亮此后生命的遥远路程.

3.

还有一周就要高考了,我已经摆脱了心里那种巨大的惶恐.是叶子的行动给我的力量.

我在广场找到她,穿一条浅蓝色裙子,脸上笑盈盈的,显得特别美,她的报纸也快卖完了.我默默走在她身后,来到了广场最热闹的地方,这里正在举行露天舞会.

悠悠然,她如一尾鱼滑入起舞的人群,尽情地舞蹈着,忽而像一朵花开,忽而如一朵云舞,仿佛在用她的身体告诉我：如果你不放弃,总有快乐在前面等着你.

掌声忽地响起来,那个自出生起就注定无法鼓掌的人,赢得了无数人的掌声.

等

我会用一辈子来记住,十八岁那年的夏夜,有一位失去双臂的女人,用她的舞蹈告诉了我.

这一年,我考上了大学.

(选自《恋爱婚姻家庭》2006年12月,苍苍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