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吹吹于僚,大吹吹于世

画家韩羽先生所画的京剧《盗御马》上题有诗人、杂文家聂绀弩的两句诗:“大盗盗家国,小盗盗御马.”把窦尔墩这样的江洋大盗称为小盗,原因是还有比这更大的盗,这样的大盗能把整个的国家盗去.

每当我默诵这两句振聋发聩的诗时,总是想起经常萦绕在我心头的两句话:“小吹吹于僚,大吹吹于世.”“吹”与“盗”是否有联系呢我以为还是有一点联系的.

盗者,偷也.即以非法手段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而“吹”则是把不存在的或不可能实现的凭空夸大.二者一虚一实,其目的都是无中生有,只不过盗者的动机是想改变自己,丰富自己,而吹者试图改变的是别人的看法和思想.

在历史长河乃至现实生活中,喜欢吹牛者大有人在.比如《三国演义》中,曹军中的司徒王朗在曹军与蜀军对垒之前吹牛说:“来日可严整队伍,大展旌旗,老夫自出,只用一席话,管教诸葛亮拱手而降,不战自退.”谁知牛刚刚吹完,一上阵就被诸葛亮一番话骂得大叫一声,撞死于马下.

明代陆灼的《艾子后语》中有一个故事说,赵国有一方士自云见过伏羲、女娲、蚩尤、仓颉、尧、舜、禹、汤,以及瑶池圣母,以至不知今日是何年何月.其时恰逢“赵王堕马伤肋.医云,须千年血竭敷之可愈”.于是使人执方士,将杀之.方士慌忙拜泣:“昨日吾父母皆年五十,东邻老姥携酒为寿,臣饮至醉,不觉言辞过度,实不曾活千岁,王勿听传言.”结果这个王还算明白,“乃叱而赦之”.

王朗、方士不过吹给自己的同僚或自己周围的人,所以充其量只能算做“小吹”,受损失的是吹牛者本人.但吹牛一旦与权力相结合,与专制相结合,与政治需求相结合,那么就成了“大吹”.“大吹”是向所有人吹,向本地、本阜、本省、全国,乃至全世界吹.“吹”甚至成了一个时代的主旋律.

我们就曾经历过这样的一个时代:

我们曾向全世界宣称要定期赶美超英,

我们曾大放卫星:农业卫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每亩能产几千斤、上万斤甚至十几万斤,工业卫星是“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全国参加炼钢的达到九千余万人,一个小县城日出钢达六七十万吨,而最大的卫星是共产主义思想卫星,这颗卫星的意义比一切工业的、农业的卫星更为深远和重大,是一切卫星的母体,它正在光被全球,照耀世界.

这一场世界史上都罕见的“大吹”,直吹得哀鸿已现,野有饿殍时,还没有停止,反而开始了另一种味道的大吹:

中国是世界革命的中心,北京是世界革命群众心中的圣地,我们的领袖是世界劳苦大众心中最红最红的太阳,

我们要去解放占世界三分之二的、还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劳苦大众,最后解放全世界,解放全人类,

我们的制度是世界上最科学、最先进、最完美的制度,有最广泛、最高类型、最彻底的和最先进的生产关系,

等

在一般情况下,“小吹”被人们识破而不再相信并遭到鄙夷时都会有所收敛,而“大吹”由于与权力相结合,变成了“官吹”,这时人们不但不再怀疑(怀疑也不敢说破),反而不遗余力地运用一切手段为其提供佐证.甚至连我们的大学者、大专家也被蒙蔽了眼睛,多方证明“大吹”的合理与可能,从而造就了一段震惊世界的荒唐岁月.

如今,人们似乎都知道了“大吹”、“官吹”给国家、民族带来的灾难有多么深重了,也似乎知道实事求是不吹牛的重要性了,然而吹牛人的秉性难移和遗传性使我们还是经常体会到它的存在:

到本世纪末,要建多少所国际一流大学,要建多少座国际大都市等

文章写到这里,忽然从一本书中读到明代王磐写的一首名为《咏喇叭》的小曲儿,很有意思.抄在下面算是结尾吧:

喇叭,唢呐,嘴儿小,腔儿大.官船往来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与检测.眼见得吹翻了这家,吹翻了那家,只吹得水尽鹅飞罢.

题图/徒有其表/鲁波米尔(斯洛伐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