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果冻2006年第5期

倪天籁是住在周子聪楼下的女孩儿,他们做了好几年邻居,他陪着倪天籁过了好几个生日,只是这丫头不知怎么搞的,光长年龄不长肉,一天瘦过一天.

二十四岁的倪天籁来自上海,父母离异,她跟外婆生活在一起.

倪天籁没有工作,整天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瞎折腾,然后,那些记录风花雪月悲欢离合的文字便散落在各种精美的时尚杂志里.倪天籁因此时常会收到一些数额不等的稿费单.

无聊时周子聪会把那些文章翻出来读,看到倪天籁的名字时就傻傻地笑.

有时候倪天籁会把打到周子聪的办公室,说：“我要吃蓝色的水晶之恋果冻!”如果周子聪正在忙,就冲倪天籁吼道：“蓝什么蓝?什么颜色不一样?”倪天籁便不再说话.

离小区不远处有一家叫做“久时久”的超市,周子聪会在下班回家时去那里给倪天籁写果冻.超市里的收银员是个很可人的女孩儿,笑时会露出两颗很好看的虎牙.每次周子聪去超市都会遇到她当班,他懒得动手,就吩咐她装两袋蓝色的水晶之恋果冻.去的次数多了,女孩不待他开口就给他递过来.

周子聪记不清有没有问过倪天籁,蓝色的水晶之恋跟别的颜色有什么不同.

倪天籁似乎越来越瘦了,脸色苍白,周子聪一直以为那是熬夜熬的.

夏天开始后,周子聪发现,已经很久没见到倪天籁了,自己换下来的那些脏衣服堆在地毯上也没人管,蓝色的窗帘上积了一层灰,啤酒也得自己去写.

周子聪楼下的门总是锁着,连倪天籁的外婆也不见了踪影.

周子聪就这么一直烦躁不安地等啊等啊,等来的却是一个包裹.从上海寄来的,很大一包蓝色的水晶之恋果冻,还有一本书,是倪天籁新出的,叫做《我只在乎你》,书里夹着一封手写的信.

子聪：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八年前医生就给我下了死亡令,是爱和快乐让我活了这么久,我快乐是因为心有所属.

喜欢蓝色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蓝色是天空的颜色,是爱情和梦想的颜色.喜欢蓝色的水晶之恋果冻,只是因为上面印了一行字：我只在乎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爱了这么多年,而你却一直都不知道.

你记着不能流泪,你应该是快乐的.如果我不离开能让你每天都高兴的话,我情愿留在世上.但是你知道的,这些事情,并不是你我说了算,不像我写故事那样可以任由我安排过程和结局.

最后想要对你说,如果你对我还有那么一点点爱的话,那么请你答应我你一定要快乐.

爱了你很久很久的天籁

2003年7月于上海

怎么会呢?这怎么会是真的?周子聪亲自飞了一趟上海,可是在上海他只看见了倪天籁的遗像,黑头黑脸地摆在那里.周子聪在自己的胸膛里,听见了砰然破碎的声响.疼痛像海藻一样蔓延开来,将心揪得气若游丝.

周子聪想起那么多个日子,倪天籁上楼去给他整理房间,换窗帘,洗衣服,交水电,煤气或网络费用,定期在冰箱里放满了他喜欢喝的蓝带啤酒.好多年了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快三十岁的周子聪从来不找女朋友,也没见倪天籁有男朋友,可周子聪为什么就一直想不到,原来他们一直在相爱.

倪天籁已经不在了,可周子聪依然会三天两头地去那家超市,写很多很多蓝色的水晶之恋果冻.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超市里很静,一个客人都没有.周子聪写了几包果冻,回到家,他把那些果冻拿出来,摆在桌子上,看着它们掉眼泪.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想念倪天籁.

有时候周子聪的工资花完了,他会径直拿了果冻走人,他希望超市里的工作人员能抓住他训斥他一顿或者将他毒打一顿.

让周子聪失望的是,每次他偷那些果冻的时候,那些保安像是没长眼睛.他站在那里等,可是每次都没有人来追他.他不再掏钱去写果冻,而是去偷,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狠,甚至开始拎了东西就大摇大摆地出门.

终于有一天,有个陌生男人追了上来,他说：“你到底还要拿多少不要钱的水晶之恋果冻?你知不知道丁丁每个月的工资才六百块,可是你每次这样拿,她每次都要用自己的钱为你结帐.你到底是她的什么朋友,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子聪在这个晚上站在超市外面等那个女孩儿.他知道她叫丁丁.他问她：“你为什么不报警?”

她说,我认识天籁,她常来写蓝带啤酒,而你常来给她写果冻.我常常看着你们幸福地从这里走过,我一直以为你们是一对很幸福的恋人.除了爱情,没有什么可以让一个幸福的人变得如此憔悴.

一个于她素不相识的女孩用自己少得可怜的薪水来挽救他,他知道,这该是何等心地善良的女子.

三个月后,丁丁开始走进周子聪的生活.她把他的蓝布窗帘换成明,看起来那么温暖.她给他收拾房间,努力地不让他的生活范围内出现蓝色.

天籁永远离开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使周子聪明白“拥有时一定要珍惜”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所以第二年春天,周子聪娶了丁丁.丁丁把倪天籁的照片摆在他们的婚纱照旁边.

周子聪很爱丁丁,就像当初爱天籁一样.

旦旦摘自《微型小说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