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扰乱了医患和谐

2007年岁末,中国图书市场,一本《谁在妖魔化医生》成为畅销书热点.

作者白剑峰是人民日报高级记者,主持着《人民日报》每周四出刊的“医药卫生专版”.多年行走在中国卫生一线,多次深入报道中国医疗卫生界的热点、焦点,白剑峰的名字为中国卫生界的高级官员所熟悉,为中国医生所熟悉,也为关注中国卫生事业的百姓所熟悉.

曾获得中国新闻奖、中国百佳新闻工作者、全国抗击非典先进个人等一系列光环,受到国务院副总理吴仪亲自嘉奖的白剑峰在中国卫生记者的阵营中,无疑是最有发言权的一位,而由于其特殊的身份,他也被誉为是“第一个公开站出来为医生说话的记者”.

医患矛盾任何时期都存在,卫生部党组书记高强曾有过这样一个论断：从总体上看,医患关系是基本和谐之中存在局部不和谐,大的和谐中存在小的不和谐.和谐是主流,不和谐是支流.但是,我们也绝对不能忽视存在的问题.目前,中国每年有20多亿人次到医院看病,即使做到了99%的和谐,只有1%不和谐,也有2000万人次,绝对不是小数目.

也因此,“医患矛盾”不可避免地处在风口浪尖,医患纠纷题材不仅在大众媒体上占了很大比例,甚至还上了头条.

白剑峰认为,“患者不理解医生,对医生要求过高”是造成时下医患矛盾的原因之一.

医学研究表明,人类可能患上的疾病大约有3万余种,而目前医学能掌握和治愈的仅仅是其中一小部分.作为医生,他们面对的是未知世界,只有不断探索,才能获得新知识.但这种探索也意味着要冒风险,尽管每一个医生都渴望成功,可谁也无法避免失败.因此说医学要想进步离不开社会对失败的宽容和患者对医生的理解.而现实情况是大量患者认为既然你是医生就应该“包治百病,万无一失”,反之就是不称职.

患者的不理解无形中增加了医生的压力,也把医患关系推到了紧张境地,一有闪失,就会使医患关系恶化,造成不良舆论.因此,要想构建和谐的医患关系离不开患者对医生的理解和宽容.白剑峰讲述了不久前去拜访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先生时听到一件事.

2004年,欧阳中石的夫人患胰腺炎住进医院,老人年轻时曾做过赤脚医生,知道自己的病很难医治,便对主治医生说：“我知道这种病的死亡率在80%以上,您治好了,我十分感谢；治不好,我也不怨您”.这名医生本该下班了,但听到老人这样说就决定不走了,经过药物治疗,老人很快转危为安.后来医生告诉老人当时已经把手术人员全都叫过来了,以备她的病情出现异常立刻动手术.这件事后,老人和这名医生成了忘年交,欧阳中石先生还专门送他一幅书法：肝胆相照.

医生需要患者的理解和支持,那么同样,患者也需要医生的温暖与关爱.白剑峰说,医学不能治愈一切疾病,也不能治愈每一个病人,但医生的职责是帮助病人、温暖病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医学是人性的传递、情感的延伸.

然而,很多时候医生并没有体会到患者的痛苦.当患者就诊时,医生往往头也不抬,第一句话就是“有什么毛病”,如果这时换作一声“您好”,会让患者更舒服；还有,当老年妇女问道为什么内分泌紊乱时,医生会说一句：“你多大岁数了,能和小姑娘一样吗”,如果这时医生能够多一份耐心讲解,那么患者就不会感到阵阵心寒了.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对于医生来说,每天接待大量患者后已经陷入了“见病不见人”的误区,忘了自己面对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从而忽略了患者的情感,对患者造成了伤害.

我国著名医学家裘法祖曾讲过两件事来阐述患者需要医生的人文关怀.

一件是,一名老妇人来门诊找他看病,在仔细询问了病史后他让老妇人躺下,仔细按摸检查她的腹部.检查后,病人紧紧握住他的手,感动地说：“我去了六家医院都没有一个医生像您这样仔细给我按摸肚子做检查,您真是负责的好医生!”

另一件是,一天,一个儿科老医生患了十二指肠溃疡来找他会诊,他看X线片上显示的已经很明显就没再给老医生做腹部检查.这位老医生回去之后很失望,他说,裘医生虽然说了治疗意见,但都没有摸一下我的肚子.一个医生都会有这样的想法,那么,一个普通患者渴求医生的关怀就不难理解了.

一般我们都认为,“医患关系”中的医生是强势,患者是弱势.但是,在一些特殊情况下,医患之间的关系是可以转化的.比如“医闹”横行,恐吓甚至辱骂殴打医生时,医生就成了弱势.

2007年8月,重庆某医院发生了一起医疗纠纷,一名八旬老人因右股骨骨折入院,经过治疗后骨折愈合,但右脚背部出现皮肤破损溃烂.子女们认为母亲的伤是医生用夹板固定股骨时将其夹烂所致,属于医疗事故,索赔20万元.而院方认定患者的脚是老人的护工在做热敷时烫伤的,再加上老人本身有糖尿病所致.因此,医院主张申请医疗鉴定,但患者一方并不接受,而是组织“医闹”,把医生揪到门诊大厅示众,面向坐在轮椅上的老人赔罪,伤心之下,这名医生选择当众脱下白大褂辞职.

白剑峰指出,面对草菅人命的医生,患者有愤怒的权利；而面对粗鲁无理的患者,医生也有愤怒的权利.当发生纠纷时,医生和患者首先都是有尊严的人,应该从彼此尊重的角度出发解决问题,如果医生和患者之间任何一方处于弱势,医患关系都不会和谐.

此种“医闹”横行,也是我国现阶段医疗纠纷处理制度缺失造成的.任何一个职业的出现,都有其深刻的社会背景.“医闹”是不正常的医患关系催生的畸形“产业”,但总体来说,患者的维权渠道不畅通,维权成本太高,是患者与“医闹”结盟的最直接诱因.

事实上,无论中国外国,医疗纠纷都是难免的,但是,在解决医疗纠纷时,暴力比法律更有效,那就是一件可悲的事了.如果没有令人信服的仲裁,“医闹”就还会趁乱搅局,继续扮演进一步恶化医患关系的角色.

对白剑峰的采访中,他提到美国纽约东北部一座名叫特鲁多医生的墓,墓碑上有一句名言形容医生这个职业：“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这句话与其说是概括了医学之功,不如说是坦言了医学的局限.这种局限既来自生命现象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也来自医生作为人而非神的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