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2016年第20期

一对痴情夫妻,丈夫带着久病的妻子辗转大江南北求医问药.得一位异人指点,丈夫做出一支骨笛,希望能招来含着灵药的仙鸟.谁知道,这骨笛背后却是个泣血的故事.

悦来客栈是长安城中最大的客栈,一天,一对年轻夫妻住进了它的天字一号房.这对夫妻男的叫阮风眠,女的叫玉娘.

玉娘身染沉疴,阮风眠带着她辗转大江南北,求医问药无果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京城,期望能找到医术高明的大夫治好妻子.

阮风眠对玉娘极其照顾,每日两次亲自给玉娘熬药,又把药汁连哄带骗地喂到玉娘嘴里,然后去一里之外的老字号品月斋,写一些新出炉的桂花糕.玉娘喝完药后口苦,这清甜的桂花糕是止苦的良品.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阮风眠对妻子的体贴爱护,让客栈里的人交口称赞.

玉娘爱听曲子,阮风眠常为她吹奏她最爱听的那首《离殇》.笛声哀婉动人,带着深深的忧伤,玉娘每次听都要掉泪.阮风眠想换曲子,玉娘却又不肯.有时玉娘问他：“我若死了,你会如何?”阮风眠答道：“有我在,你不会死.”玉娘不依：“我若真死了,你怎么打算?”阮风眠叹口气说：“你若死了,我也决不独活.”玉娘忙用手掩了他的口：“有你这句话,我死也无憾了.”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玉娘的病情并无好转,常常痛得整夜难眠,阮风眠急得头发都白了大半.

一日,一个瞎眼老者托店伙计转告阮风眠,他有良方可救玉娘.阮风眠忙把他请到了天字一号房.老者给玉娘号脉之后,示意阮风眠出来说话.

老者沉吟了一会儿,嘶哑着嗓音说：“夫人的病非常药可医,医书中记有一种鸟,此鸟身披五彩冠羽,名唤瑶鸟,鸟嘴中有灵药,可起死回生.只是此鸟性灵,又居于深山之中,需用极有灵性的乐器吹奏乐曲引之.万物之中属人最有灵性,用人的脊椎骨打造的骨笛才能引来瑶鸟.要打造带孔的骨笛,非骨段奇长者不能为.”

老者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此事重大,勉强不来,你还是好好想想吧.”阮风眠急急说道：“不用了,我照你说的去做.”老者微微颔首：“长有此等奇骨的人,非富即贵.长安城中多的是达官贵人,你只需写下这悦来客栈,如此如此,便能早日制成骨笛.为免伤害无辜,你可点燃杏香后对客人进行摸骨等我会给夫人开些护心的药方,以拖延时日.”

送走老者后,阮风眠把按新方子煎好的药送到房里.玉娘却把头扭到一边,冷冷地说：“若是用别人的命来换我的命,我宁可死.”阮风眠一怔：“方才的话,你都听到了?”玉娘流着泪说：“阮郎,你待我如此,我已别无所求,我不想看着你为我作孽.有生之时,你能常为我吹一首曲子,我便知足了.你若是不答应我,我便不再吃药.”阮风眠望着玉娘,沉默良久,点头应了.玉娘破涕为笑.

三日后,阮风眠背着玉娘用全部积蓄写下了悦来客栈,将所有事务都交给账房管理,又把玉娘转到相对安静的西厢房养病.吃了新药后,玉娘的病情虽无好转,却不再恶化.客人在夜间依然能听到那哀怨的笛声.

弹指一挥间,半年过去了.这天傍晚,几个仆人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进了悦来客栈.少年扔给小二一锭金子,要住天字一号房,口中还嚷嚷道：“今日偏要住这悦来客栈,待明日看我如何羞辱那街口的瞎子.”小二一打听,原来集市中有一自称神算子的算命老者缠着这个公子测字,公子有心试他一试,见不远处一个小贩正用碎银子向人兑换铜板,便写了个“兑”字.老者说此字的字头倒转后加到字的左边,正是“悦”字少了一竖,代表拆骨之痛,便告诫他切莫入住悦来客栈,也不可沾上与“悦”字有关的东西,否则必有灾劫.公子本打算回去,听这小老儿胡言乱语,反而较上了劲,就径直来到了悦来客栈.

夜已深,客栈内漆黑一片,一条黑影悄悄靠近天字一号房的窗户,把手指放入口中润湿后捅破了窗纸,用竹管向房内吹入迷香.约莫半炷香的工夫,黑衣人绕到了房门口,那里站着两个半睡半醒的守卫.他迅速点向两人的昏睡穴,两人像泥一样瘫在了地上.他走向大床上已经昏迷的少年,把少年的身体轻轻翻了过来,无名指摸上了少年的脊椎骨.这一摸,他的动作突然停顿,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把少年扛在背上,走向了西厢房的第二间.

黑衣人把少年安放在床上,扯下自己的面巾,正是阮风眠.他目光复杂地望向少年,稍一犹豫,却听隔壁房里传来玉娘剧烈的咳嗽声.他咬了咬牙,紧握着走到了床前等

除了煎药,阮风眠在房内三天三夜没有出门,连品月斋的老板也纳闷了,每日要来一趟的阮掌柜已经三天没有来写桂花糕了.

清晨,城门刚开,阮风眠步履匆匆地走出城外,脸色凝重,似有要事在身.他走了半个时辰,到了荒郊,耳边已隐约可闻群鸟的和鸣.再往前行,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穿过竹林,只见一座小竹屋隐在一团若有若无的白雾当中,门口的竹椅上背对着他躺着一个老人,似乎正在等待着他的到来.阮风眠恭敬地呼唤了一声：“前辈,晚辈已将骨笛打磨成功,还请前辈再指点.”

老者缓缓说道：“你终于来了,我给你说个故事,你且耐心听下去.”阮风眠不敢有违,垂手而立.

“十六年前,皇上最宠爱的梅妃诞下一个龙子.皇上中年得子,龙颜大悦,当即封这个婴儿为太子.母凭子贵,梅妃地位无人能撼.皇后担心后位不保,重金写通了梅妃的贴身,窜改太医开出的产后补身药方,令梅妃血崩而死,并把此事嫁祸给另一名与梅妃不和的妃子,造成此妃与张太医合谋杀死梅妃的检测象.皇上大怒,用鸩酒赐死了这名妃子,并把张太医满门抄斩.老天怜悯,张家有一子名诚,云游在外,躲过一劫,从此隐姓埋名,不知所终.

五年后,当年参与害死梅妃的感念梅妃恩德,心生愧疚,郁郁而终,临死前抖露了此事.皇上才知错杀了好人,张太医一家沉冤得雪.然而张诚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半年前,张诚偶遇一位青年,其妻身染重病,早已无药可医,但此人对妻子情深意重.张诚听到此人吹笛,便想出一个计谋,说此病常人无法医治,唯有骨笛可解.当朝太子脊椎骨奇长,与常人殊异,当年张太医也曾侍奉太子,是以张诚便知.随后张诚扮成算命先生,苦等半年,终于在几天前寻到机会,检测意劝太子莫入悦来客栈,太子年少气盛自然不服,果然上当.那青年爱妻心切,听信了张诚的话,用迷香太子后将其杀害,取其脊椎骨制成骨笛.”

说到此处,老者看向握紧拳头的阮风眠：“不错,我就是张诚.十五年前,我回城祭祖,不慎走漏了风声,官兵为了赏金,一路追杀我.我躲在稻草堆里,任由长往我身上乱捅,两只眼睛全被刺瞎,身上被刺出几个大窟窿.后来被一农夫搭救,留住了一条命.为躲避追杀,我吞炭毁音,就躲在这狗皇帝的眼皮底下.这十几年来,一到阴雨天,我的伤口就疼痛难忍,提醒我不要忘记复仇.我叫这狗皇帝也尝尝老年丧子的滋味,我看他大好江山该交付何人.哈哈哈,如今大仇得报,我终于能去地下见我列祖列宗了.世上根本没有瑶鸟,你的妻子也无药可医.”话音刚落,老者头一歪,断了气.阮风眠快步上前,发现老人手握一柄,已经刺入心口.

阮风眠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一打开西厢房的门,就看到玉娘安静地睡在床上,身体早已僵硬.桌上的每副中药里都少了一味朱砂,想是玉娘吞服了过量朱砂而死.阮风眠抱着玉娘的尸体,号啕大哭,良久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封信,纸上寥寥数语,泪痕斑驳：

阮郎,三日前,我无意中发现安神用的杏香少了一根,今日清晨你又离开客栈,我便知你竟还是做下了伤天害理之事,你还是没能守住诺言.我自知病入膏肓,留在世上只会拖累你.我去了,望你速速离开京城,娶一个贤惠的女子为妻.你我来生再会.

西郊坟场,满眼血丝的阮风眠对着一座新坟痴痴望了许久.他从怀中摸出一支打磨精致的骨笛,吹起一曲《离殇》,鲜血从他嘴里慢慢流出来,染红了笛子.一曲终了,阮风眠也气若游丝,他抱着墓碑,喃喃说道：“这次,我总算遵守诺言.”

坟场上空久久回荡着哀怨的曲调.不知何时飞来了一只鸟,静静栖息在一棵树上,仿佛驻足倾听.它那五彩的冠羽在风中拂动,竟像是传说中的瑶鸟,不过它的嘴里含着的不是良药,却是一段红枝,那是象征着爱情的红菅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