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新弟2016年第5期

四十多年前我考入了克山师范,当时该校是黑龙江省北部的教师培养基地,招生面向嫩江地区、黑河地区和齐齐哈尔市.我们班里有个来自齐市的同学叫王新弟,他乒乓球打得好又会吹口琴,小提琴也拉得有模有样.相识不久偶然一次谈起了文学作品,虽然那时我们还知之甚少,但对于几首古诗的理解与对某部小说一些情节的共同感觉,很自然地把我们的情感纠结在一起.由于情趣相近,从此我们便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当然有时也会不知深浅地谈谈文章谈谈诗.那时我们谁也不曾想到,几十年岁月过去,我们仍旧会以六十余岁的年龄保持着笃诚恒久的往来.

新弟的文学才能早在读书时候就已鲜果初露,给我的印象极深.那个时代,社会为我们树立了雷锋、邢燕子、董加耕以及王杰等一系列榜样,要求青年人进行脱胎换骨的世界观改造.那年在学校农场参加了一个月的秋收劳动,我们无异于进行了一次浸透灵魂的洗礼,新弟对此感触尤深,以至他写在日记中的诗句“欲将嫩手变铁手,磨炼革命硬骨头”一时传为佳话.意气风发的年代和意气风发的年龄鼓荡着我们的胸怀,1965年底正值“一二九”运动二十周年,我与新弟同时写稿参加了学校的征文活动,至今还依稀记得新弟那首诗的开头是:“弹响你的琴声吧/琴师/擂响你的战鼓吧/鼓手/伴我高歌‘一二九’等”

风暴只在瞬间便颠覆了我们平静的学习生活,在屠灭文化的杀声里,写诗也理所当然地被视为吟风弄月的资产阶级情调.社会动乱、学校停课,百无聊赖中新弟便邀我去齐市,我们以看电影和去江边游泳来打发时光.一天在他家里,新弟如同做贼一般为我低声吟诵郭沫若所译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卷头诗《绿蒂与维特》:

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

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春

这是人性中的至洁至纯,

为什么从此中有惨痛飞迸

等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哥德的作品,华美动情的诗句和它背后凄楚的故事摇撼着我的心.这本书早在十九世纪就曾被欧洲教会列为“淫书”加以查禁,而新弟在初期的这个举动无疑是在“贩卖封资修黑货”,当属“胆大妄为之徒”.几十年来,我对这本书所以记忆犹新,是因为我从中读出了一条真理:惟有描写人性的作品能够感人至深,也才具有永恒的艺术生命.

我绝没有料到,毕业几年后新弟会入伍当兵,当我在《解放军文艺》上读到他的作品并收到他的来信时,新弟已是北空政治部文工团的创作员了.他说自己参军虽然是“携”笔从戎,但在文学创作中尚有许多知识需要掌握和积累.他还谈到对大兴安岭心仪已久,期望有机会来看看,并告诉我观察生活一定要细致入微,即便是一块树皮其中也可能有诗的寓意.

尔后,新弟又被借调到《诗刊》工作,负责编辑华北几个各省市的稿件.一次我去齐市正巧他回来探亲,于是我们便竞日长读.当我提及文坛风传部队诗人叶文福因一首诗而遭遇文祸时,新弟颇详尽地谈起了生活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区别,并送我一张他与叶文福的合照.几年后当我们再度谈到这位诗人时,新弟告诉我叶文福已经回老家湖北秭归养鸡去了.我不禁苦笑,旧中国名噪一时的大诗人李金发曾任驻伊拉克大使,后来因受冷遇不也去养鸡了吗不知世界怎么会如此巧合类同.

八十年代初新弟转业回齐市后还真的来过大兴安岭,那是他与挚友李松涛的一次大兴安岭与呼伦贝尔之旅.因为行程安排得很紧,他们只能深入到塔河,时任地委宣传部副部长的陈士果刻意安排我们两位老同学见面,便打通知我即刻去塔河.当时通讯手段还相当落后,只能打到调度室,偏偏那位调度的脑袋又只能记得住数字和报表,几天后我得到消息时只好无奈地笑笑.

任《青年文学家》主编时新弟经常到基层辅导作者,有一回他要求我一定要去听他的创作课.本来课讲得相当精彩,事后他却逼着我提意见,害得我只好胡说八道,可他却一本正经地听着,还不时“嗯、嗯”地点头儿.新弟不仅谦逊好学,而且十分珍重友情.一九八七年大兴安岭发生特大火灾时,因一时得不到我的消息新弟心急如焚,特地骑自行车从青年宫旁的锯齿楼赶到我岳父家询问情况.后来他又约我们夫妇和孩子到家作客,那是历经浩劫之后我的心情最为轻松愉悦的一天.

我与新弟多年相知过从密切,这其中又另有缘由.不但我与爱人老费同是新弟师范时的同班同学,而且新弟小时候家住建华区佟家胡同,费家住在评剧院家属大院,相距不过七八百米,他们甚至还是小学一年级时的同桌,而我第一次去费家时居然也是由新弟甘当“电灯泡”陪同前往的.如此恒久的友情真的是一瓶醇美老酒,回味起来果然不同寻常.

当我今年夏季再去齐市时,新弟已从《鹤城晚报》副总编的岗位退下来,那晚与班主任老师和同学们相聚后新弟又邀我去他的新居.新弟居所的布置恬适清雅,妙不可言地契合着主人的情趣与品味.书房里挂着臧克家、刘白羽两位文坛翘楚题赠给他的条幅,七千余册图书排满楼上楼下的书柜,新弟真的是坐拥书城了.

那会儿我想到了一句中国文人的幽默:“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不过新弟不可能优哉游哉地无所事事,以往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已出版了七本诗歌散文以及话剧和歌剧,以他的修养与勤奋,肯定会给我们一个新的惊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