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哪,家在哪

也许十年二十年后我还会回到北京,回到我曾经的家,但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我需要适应这里的食物、这里的交通、这里的规矩、这里的人,我又要变得像个谦逊的孩子那样重新开始学习生活.

到达洛杉矶,已经是当地时间晚上8点,很巧合的是,和我当年第一次来这里的时间竟然相同,还是那个狭小的2号航站楼,所不同的是,上次我是来接女儿,这次换做女儿来接我.

二十几年前,我和老婆决定把孩子生到美国,并没有想到我自己会和这个国家有什么联系,而如今,我们要移民到这里生活,离开我呆了50多年的祖国,来到这个相距半球的国度度过我剩下的人生.坐在女儿的车上,我心情平静地看着窗外,无尽的黑暗映衬出远处的万家灯火,突然心底泛起一丝不安,多年来我反反复复地来过这里很多次,但每次的身份都是旅游者,而今,我的身份变成了居民,我此行的目的是回家,而我的前方就是我的家.

这座房子坐落在洛城东北面的山区,近些年不少华人在这里定居置业,远离喧嚣的市中心,空气好,配套设施完善,曾经是个地地道道的白人社区,后来越来越多的华人看上了这块地方,从附近林立着好几个华人超市就能看出这里的人群构成.我把北京的一套二环内的两居室卖了,用了一半的钱在这里全款写了这座房子,大概300平米左右,当然还不算后面那个带泳池和两棵大树的院子.过来之前,女儿已经让人把房子收拾好,包括所需要用的东西,家具很多都是上任房东留下来的,使用完好,有些地方甚至还细心地写上几句话,告诉你一些使用时的注意事项,美国人在这方面还是十分细心体贴的.

女儿不和我们住在一起,她在公司的附近租了套房子,但走10号公路到这里也很方便,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这所房子的主人就是我和老婆两个人.自从我家的猫走了之后,我们决定不再养动物,看着它们离去真不是件高兴的事情.但是,在女儿的劝说下,我们还是决定养一些猫狗,在这里不太容易看到流浪的动物,不然我们可以充分利用院子,多收留一些小家伙.

我一直觉得北京和洛城的时差对我没有影响,自然地睡了一晚之后我就适应了这里的时间,中午的时候开车去超市写了些食物把冰箱装满,回到家已经是下午3点,沏了一壶茶,坐在泳池前的躺椅上,看了一下表,北京的人们,应该还没有起床呢.我想,这个时候我可以思考了,头脑清晰地思考了.

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可以说,在30岁之前,我甚至鲜有走出过北京,我习惯在家的感觉,那里有亲人,有朋友,有事儿干,有酒喝,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离开这座古城；我从没有想过,我会离开家.家的概念在我的脑子里一直很朦胧,原因可能在于我一直身处其中,并不能理解那些逢年过节急切归家的人们口中所讲的家是个什么样子,直到后来我有机会出差旅游,有机会离开,我明白了家的好,那不是物质的东西能量化出来的,那是一种归属感,那是一种舒服的状态.

当年把女儿生到美国的时候,很多人都在问我,是不是为了今后移民做准备,说实话,没有.女儿,由我们生,由我们养,她的人生里我们只是一部分,我并不想让她觉得和我们有密不可分的联系,除了亲情,我希望她更加自由自主地生活,所以,美国,只是当年我们给她的一个选择,和我们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今天我们又决定来了,为了让女儿开心,为了让我没有遗憾.我想起了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一个庄稼老汉自豪地对过路人讲他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一辈子,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他死后也要埋葬在这里,路人没有笑话他,只是觉得可惜,因为他不曾感受的事物太多.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否定以前的生活,而是要丰富自己的人生.

喝了一杯茶,看着山下渐渐亮起的灯光,再回过头看了一眼厨房里忙碌的老婆,心里踏实了许多.这个岁数的我,人在哪,家即在哪,缺少了年轻时的志向和,也就少了很多的担心和犹豫不决.古人云,既来之,则安之,好吧,我决定开开心心地接受我的选择.也许十年二十年后我还会回到北京,回到我曾经的家,但现在,这里就是我的家,我需要适应这里的食物、这里的交通、这里的规矩、这里的人,我又要变得像个谦逊的孩子那样重新开始学习生活,想到这,一丝小兴奋在身体里生出.人挪活,树挪死,世界其实也不大,到哪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