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天空城市:未解的悬疑

张跃决定用好莱坞的方式来表达他的惊天决心,拦都拦不住.

他从一架刚刚停稳的贝尔B-7748专机上一跃而下,戴着墨镜,沿着刚刚铺就的碎石路以矫健的步伐快速奔跑两百米,来到了翘首以待的众人面前,开始主持838米、世界第一高度的摩天大楼——远大“天空城市”的奠基仪式.这个超过100万平米的大楼,张跃准备花7个月的时间用拼装技术把它建造起来.

7月20日,55岁的远大总裁张跃在长沙望城区的这一举动,可谓反常.

自2008年后,积极提倡环保理念的张跃几乎不再动用他那闻名全国的私人飞机编队；直到“开工奠基仪式”的前一天,望城区政府都力劝张跃不要搞这个毫无意义的仪式,即使执意要办,也希望尽量低调一些.但张跃最终还是动用了私人飞机,完成了一次极为张扬的亮相.

这次张扬,违背了张跃自己的理念,违背了地方政府的意愿,引发了人们对“天空城市”项目的质疑,关于立项、审批、设计、技术等等,可谓多方树敌.

百富榜的常客、自诩聪明过人的张跃为何要这样做呢?立项：政府与张跃的干柴烈火项目的创新程度太高,太超乎想象,专家和领导不想担负这种风险

“世界第一高楼”的图纸,是张跃和长沙望城区一起画出的.

长沙市望城区是一块以第一第二产业为主打的区域.农业方面坐拥万亩基本农田保护区,工业方面则有湖南省经济技术开发区,经济产值排全省第三.

与第一第二产业发展的火热态势形成鲜明对比,望城的房地产发展仍处于起步阶段.“没有大型超市,也没有大型购物广场,人们休闲娱乐还需要过河到老城区,”望城区一位负责招商的工作人员开着车带着本刊记者在远大“天空城市”选址附近转悠时表示,“这个地方因为人少,连出租车都很少能看到.”

就算如此,望城区政府对未来充满雄心壮志：以大泽湖为城市中心区,打造一个区域的地标建筑——两栋400米的高楼.但对此有想法的开发商不多,这几年来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实施.

终于,“有勇有谋”的本地企业家张跃到了望城.张跃2012年上半年开始和望城区政府介绍“天空城市”项目,他表示要建造一个长沙市的地标：世界第一高楼.这与望城区的规划不谋而合,望城区领导立即向他介绍大泽湖这片土地.

后来,区里面的领导知道远大在很多地段都做了考察,最终项目选址在望城区很大程度上是看中了那个地段独特的地质条件.张跃告诉望城区管委会：“在很多地方做地下勘测时,往往深入地下一二百米才看到岩石层,但大泽湖边上这块地,向下17米就发现了花岗岩层.这会极大地减少建筑成本.”

“任何一个政府都非常希望自己管辖区域能建立起一个地标建筑,能拉动眼球经济.”望城区一位领导私下对本刊记者说.

对于“天空城市”项目,长沙市和望城区很多领导都私下表示支持,但没有一个人公开站出来为这个项目说话.很多参与这个项目相关论证的专家也不愿意以个人名义表示这个项目的安全没有问题.这个项目的创新程度太高,太超乎想象,专家和领导不想担负这种风险.

而来自各方的质疑却不绝于耳.

一名一级注册结构工程师在网上表示,总高度381米、102层的帝国大厦,已经是钢结构预制框架的极限,远大舍弃后来摩天大楼采用的混凝土筒体模式,注定无法成功.一家建筑设计研究院部门总经理称,张跃把地球当做月球了,月球上没有风,重力轻,“这楼要是真盖好了,反正我是不会进去的”.设计：艺术家狂想曲高楼里可跑10公里马拉松,张跃还想规划一片廉租房

张跃毕业于湘南学院美术专业,绘画是他的老本行.在大多数场合,张跃谈话的时候都很难专心,一直在拿笔写写画画,他最喜欢画的是各种各样的素描头像.他自己是个艺术家,也为公司产品的艺术气质自豪.

然而,这位艺术家的工作环境充满了违和感.

在远大的长沙基地——远大城中,有很多奇怪的建筑.一入远大城,左手边是一个貌似金字塔的巨型建筑,这原本是企业产品展示的场所,但由于节能性不佳已被搁置等待改造后再用.从“金字塔”沿一条宽阔大道向南通向一座被命名为“达芬奇学院”的欧式建筑,据说这座被凡尔赛风格小花园包裹的建筑是张跃的夫人亲手设计的.同样,这座建筑也在改造,因为它不节能.

“达芬奇学院”周边散布着很多人物雕像,、苏格拉底、达尔文、牛顿、林肯、孔子、李白、莱特兄弟、甘地和韦尔奇在这里集合.远大的工作人员说,所有的43座雕像都是张跃亲自选定的,这些人物不仅是他的偶像,他也希望员工奉这些人物为偶像.

图纸上的“天空城市”也是相当新奇.按照远大集团的说法,“天空城市”设计总高度838米,地下6层、地上202层,建筑面积105万平方米.一至五层为中小学、托儿所、敬老院、保健医院,六至十五层为写字楼,再往上是公寓、酒店、餐厅以及穿插在楼层里的56个比篮球场更大更高的无柱空间、86400平方米立体有机农场和8000平方米露天空中花园.此外,还有一条10公里长的步行街从1层直通170层.

“这条步行街是一条宽3米9,十公里长的盘旋路,”远大集团工程师谭志刚说,“其实我们总裁的意思是希望能在楼内跑马拉松,住户在这条街上会非常舒服,想跑就跑,也可以逛街,两边都是商铺.”

张跃其实还有更多新奇的构想.在最初与政府接触时,他提出在“天空城市”中规划一片廉租房,但政府方面当即就否决了.“‘天空城市’总体的定位是中高端住宅为主的综合体.如果这么大规模的一个大楼里既居住富人也居住着相对贫穷的人,政府担心贫富差距会影响社区稳定.”当时参与会议的工作人员回忆.在运用与“天空城市”同样技术建成的湘阴远大T30酒店顶层的健身房里,摆着一个巨大的浴缸,宽3米,长7.5米,用塑料薄膜盖着.“这是我们酒店的游泳池,如果来人游泳就将盖子打开,同时这个浴缸里的15吨水也是我们酒店的风阻尼器.”远大可建的副总郭创奇说.

现代超高建筑为了在遇到较大风力时能减小建筑物的摇晃,都加入了“风阻尼器”的设计,一般是吊装在楼体中上部一个几百吨重的大铁球,通过传动装置经由弹簧、液压装置吸收楼体的摆动.台北101大厦有世界最大的风阻尼器,外观为金色球体,直径达5.5米,重680吨.

“我们在大楼顶部会有一个游泳池,有800吨水,大家可以在世界最高的游泳池游泳,同时这个泳池也起着风阻尼器的作用.”远大工程师谭志刚说.

“这种设计很不明智,”摩天大楼研究学者、摩天网总裁吴程涛说,“虽然600米的广州塔有类似设计,但用于风阻尼器的水同时用于消防.而游泳池必须定时换水,想想隔上10天半个月就要把800吨水抽到800米高空,就知道这是多么不切实际的做法了.”交锋：不要支持也不要约束桀骜不驯的张跃时不时给这个项目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2002年8月张跃曾表示,远大的研发、销售和怎么写作三大中心搬迁到北京,在他提出的搬迁理由中,紧挨着远大城内飞机起降跑道的三个高压铁塔成为关键性因素.当年6月,有关部门没有通知远大公司,开始在机场周围兴建三座高压铁塔.

远大的搬迁成为轰动全国的大事件,以至于十年后,三一重工宣布总部迁址北京,还被说成是学习远大.

由于张跃个人性格的原因,远大与地方政府的关系一直十分微妙,搬迁北京是矛盾的一次爆发.“天空城市”又是一个与地方政府关系十分密切的项目,这让不少人怀疑,会不会埋下又一次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包括地方政府在内,外界对于远大集团和张跃本人的了解很有限.一位湖南记者回忆,在政府召集的相关企业会议中,从来都见不到张跃的身影,出席的都是远大低级别管理者,甚至干脆缺席.

大多数企业,往往在讨论报建费或者基础设施配套时向政府提出各种各样的条件和要求,为此还做各种公关.但张跃显得非常简单.作为地标引进项目,望城区政府本来打算提供给远大优惠政策,比如给协议地价,用产业扶持的形式以奖励.但张跃表示：“我不需要你们的协议地价,不希望政府优惠,项目就按照一般流程去进行就行了.”

由于“天空城市”项目的影响力,虽然张跃非常不合群,但从湖南省到长沙市再到望城区,暗中支持的力度还是非常大的.望城区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员透露,贯通望城区和长沙中心市区的长沙地铁四号线规划也考虑到了“天空城市”,拟在此处预留一个站点.望委会专门请了两位工作人员放下手头工作,专门负责这个项目的媒体公关,超限委员会专家名单也是区政府领导指示向媒体特意披露的.

但桀骜不驯的张跃时不时给这个项目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早在去年张跃就希望搞一个“开工奠基仪式”,但手续的复杂程度远远超过了之前的预期,至今手续依然没有办妥.但张跃表示就算这样,也要办仪式.

“张跃个性非常自我,在远大集团往往说一不二.我们政府方面曾经多次就这个问题和远大的负责人沟通,但是张跃的几个下属都表示总裁非常坚持,手下无人能够撼动.”望城区政府一位工作人员如是说.

拿他毫无办法的区政府只能和远大方面协商低调办活动.但张跃一点没有低调处理的意思,还动用了私人直升飞机,于是曝出了“未报建先开工”的新闻.审批：“你相信国家吗”张跃说要从哲学高度去理解建造世界第一高楼

7月31日晚上8点,张跃在远大发布了《天空城市正能量》的三千字长文,对外界关于项目的质疑进行了反驳,这是远大在舆论压力下的一次危机公关.“那篇文章我们事先看过了,我们都劝老板不要发,没什么意思,但是拦不住.”远大可建副总郭创奇说.

“奠基仪式”之后,蜂拥而来的媒体记者挤爆了远大城的门卫室.“你要找朱琳芳吧,她现在可是名人,电视台找她,湖南卫视找她,连美国的报纸都要找她.”远大的门卫告诉本刊记者,朱琳芳是远大总裁办负责人,负责媒体公关.

7月25日,张跃接受了新华社记者专访.张跃向记者出示了风洞试验报告、环评报告等材料.对于半个小时的交流,湖南分社记者禹志明表示“大失所望”.在他看来,张跃对相关问题“遮遮掩掩,同时交流逻辑混乱”.在项目的科学论证、相关手续等方面,张跃都无法给记者一个比较满意的澄清,在面对记者的质疑时,他甚至表示：“你们要从哲学高度去理解这件事.”

“天空城市”这样的超高建筑,在初步设计阶段要通过五项审批：环境评估、消防报建、人防报建、卫生防疫和超限审查,而超限审查是其中的重头戏,望城区工作人员透露,其他环评、消防等手续都在等待超限委员会的审批结果.

湖南大学土木系原院长沈蒲生曾经是“天空城市”项目专家审查组的成员.这位八十多岁的老学者态度非常含糊,他极力避免谈论一切与“天空城市”相关的话题.“这个项目的设计目前依然在讨论审批中,情况很复杂等我劝你们暂时别报道.你们找到我,我从个人角度不好谈.这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他如此拒绝了本刊记者的来访.

对于审批问题,“天空城市”项目所在的滨水新区管委会主任佘浩宇反问：“你凭什么说这个项目批不下来?你相信国家么?相信技术创新么?”

在那篇《天空城市正能量》中,张跃解释了他为什么不顾同事劝阻一定要回应,因为“我的回应不止关乎一个天空城市,更关乎地球、人类”.

在他的设想中,“天空城市”是一个融合社区,那里可以走路上班上学,没有交通拥堵,生活惬意.在远大公司,张跃给他的员工安排了他认为的幸福生活：吃经过严格检验的免费有机食品,住免费宿舍,破除电脑依赖,员工之间如果恋爱结婚必须有一人离开等等.

现在,他要给更多人提供一个美妙的新世界.

“一般来说一个狂妄的人,如果他有狂妄的理由,能把企业办得很好,这种情况下就不算是狂妄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认为我是正常的状态.”张跃曾如此为自己辩护,如今,他更需要为此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