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种隔离,都有一种(散文)

点赞:15639 浏览:69460 近期更新时间:2024-04-11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小时候,常听大人们感叹:不得到岸.

起先我听见这话,有点莫名其妙!人是陆地行走的动物,又不是水中游动的鱼?鱼,才不希望到岸,它要永远在水中快乐地生活.一旦离开了水,上了岸,鱼就宣判了死刑.我在经历了对个体生命受到磨难与挑战之后,甚至直接感受生命的瞬间消亡,开始对大人们“不得到岸”的感叹略有所悟,至少有某种宗教意味在里面.

雪花那个飘,呀飘

1978年冬季某一天,雪花那个飘,呀飘等

邻居毛坨伢崽大清早起来玩雪,他还来敲过我家的门.他和我同年,都是12岁的孩子了,我大他月份.如果不是他在门口鬼喊鬼叫,我还赖在床上睡懒觉呢!经他这么一喊,我就鲤鱼打挺翻下了床,朝屋外走.只见大雪已经封住了我家门口,我使劲还是推开了大门.四处都是耀眼的白,把每家每户堆积在自家坪子里的柴火都盖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小山包,连那稀疏的几棵樟树也不见了绿叶,一律被雪包裹住了.不过大雪是昨晚趁我们睡了的时候才下的.我吃了晚饭不久,感觉屋内比往常要冷,我家四面墙壁透风,风飕飕的,从孔眼里倒灌进来.吹得煤油灯的火苗飘忽,也孤单.停电是常有的事,点煤油灯或蜡烛很寻常.我的两个弟弟已经躲在被子里暖和着,不知在梦里跑了好远去了,这让我妒嫉着.我娘却逼着我读书做作业,我实在无心读书学习,只想溜到床上躲冷.娘坐在火桶边瞅着微光织毛衣,父亲把一捆捆的柴火往灶屋搬,说又要下雪了.我始终相信父亲,比天气预报还灵验.我还到门口看了一下天,又是风,又是雨的,这样的鬼天气适宜睡觉.在睡之前还在门口撒了一泡尿,根本就没有下雪,只是比往常更冷些,北风呼呐呐地响,我生怕冻坏了小麻雀就立马进屋睡觉去了.我娘还骂我这么早也不看看书就滩尸去了,我装没听见,把被子都盖过了头.我们这地方有湘楚遗风,说滩尸其实指睡觉,当年屈原投入汨罗江,死后被当地人打捞上来,像晒谷一样

滩放在平地里,至于滩尸是不是这个来由,我不敢断定,反正我娘说的滩尸就是指仰叉叉睡觉的意思,而睡觉与死亡有什么关系,并不是我想要知道的事.反正我一觉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撒尿,可眼前一片雪白,所有的物什都覆盖了,到处干干净净的,站在雪地环顾四周我还不知要向哪个地方放肆?往日我会毫不犹豫,走出家门不远,便觉得哪里都可以.因为我们那时候没有私家厕所,而大家共用一个公共厕所,远还不去说,主要是脏,气味重,我尿尿就随便找个地方解决算了.面对着洁白的雪地,我擦了擦眼睛,就不知我该如何是好?毛坨伢崽又在屋西头路口喊我,而厕所就在西头路口,我只得抽身向西头走去.这个时候的雪下得没有我起来那阵子大,可风大,是北风,吹得比口哨响得多.

毛坨伢崽手捧雪球,已经走向西边路口,这也是我正要去的地方.

天气太冷,路口没有行人.起来早的人家一般都在打扫庭前雪,谁也没有顾忌到路口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大事.可大事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只有我看见了这一幕,要不是我今早偷懒,这件大事有可能就是我了,因为我看见毛砣伢崽去捡雪地里被大雪压断的电线,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去捡?当然,换上我也会去捡了,我并不知道这个高压电线掉在雪地上是这么危险的家伙,但我肯定毛坨伢崽也不知道,不然他是不会去贪这个便宜的,他去捡了,我看见的.他被触电了,我一点也不知道.我看见他躺在雪地一动不动的.我与毛坨伢崽是同班同学,平常也玩得来,刚才还叫我去打雪仗、堆雪人,转眼他被电打了.我还以为他好玩,在雪地里滩尸,我便上去扯他起来,瞬间感到电流从我身体上过了一遍,我被抛出丈把远,半天才楞个神来.有大人们在喊:快闪开,有电!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鲁莽,差掉送了自己的小命.大人们连忙去关总开关切断电源,一个大人赶紧过来抢救毛砣伢子,可毛坨伢崽还是没有活过来.毛坨伢崽看上去跟睡着没有两样,只是躺在雪地里睡,姿势还是那么仰面朝天,腿也是伸直的.我又上去推了他两下,没有一点动静.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去了?

他娘什么时候来的,我没有注意到.大家都围过来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看见他娘坐在雪地里抱着他的头大哭,有人来扯他娘起来,说人死不能复生.他父亲也在,只是站成木头人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这才慢慢接受他真的死了.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在我眼皮底下死去,感到十分震惊.

记得葬他的时候,就在村子前面的沟壑边挖了个坑,这让我看见很不是滋味.我曾亲眼看见那地方埋过不少死猪.听说村子集体的猪得了5号病大面积死亡.通俗地说,这个5号病就是瘟疫,对人体也有传染.可我们村子里就有不怕死的人,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去挖出来,肥的熬油,精的藏着吃.没得吃的村民简直什么都敢吃,这是让现代人不敢想象的.我记得我娘偷偷告诉我,不能接触某某家里的人,他们是吃过死猪的人.那死猪熬油也是香喷喷的,不管谁家怎么藏得隐秘,可味道还是飘出来了,所以村里谁偷吃了死猪,大家心里都有数.村干部很快知道了,又不能从人家肚子里挖出死猪肉来,就采取了浇柴油汽油烧毁的办法处理瘟疫死猪,还让一些人心痛得要命.

可毛坨伢崽死了,居然埋在那个地方,连棺材也没有,一床草席把他包裹在里面,用几根麻绳稍微捆绑了一下,就埋进土坑里,更谈不上竖一块墓碑.据说我们这地方小孩子死了是不用棺材的,直接土葬,可以早日投胎人间,早日轮回.我们几个孩子替他娘烧他生前的衣物,那烟尘在空中飘荡着,摇曳着,有点怪怪的味道.

一床草席成了毛砣伢崽的裹尸布,这个形象一直烙在我的记忆里.

时光倒流,《圣经·新约》告诉我,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尸体,是供奉在都灵大教堂里的一块麻布包裹的,也就是后来所说的裹尸布,却成了基督教信徒心中不可亵渎的圣物,有着一种匪夷所思的传奇,也是勾勒后来以色利人寻觅栖身家园、创建独立王国的宏伟蓝图.

如果照耶稣之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上帝

的儿子,那么,此裹尸布与彼裹尸布是否存在某种隐秘的关联?罗马帝国时代与我们的春秋战国时代几乎是属同一时代,我只是猜疑之间存在某种共性的东西,我只是为我先前提到的“滩尸”找到可能的释义.虽然亚麻不与草席是不同的植物做成的,可草席的主要成植物都是屈原《离骚》中咏叹过的蔺草、灯心草、芷草、蒲草等,这些草编织出来的席子柔软舒适,我至今还能忆起那种感受来.这是我第一次直接面对死亡,并没有感到死亡原来还如此近.

我曾与毛坨伢崽一起,悄悄说过理想,他问我将来长大后做什么?我说当运动健儿,因为我学会了游泳.而他说要当将军.这让我当时很吃惊,难怪平时爱玩工兵捉强盗、游击战等游戏,可游戏中自封司令的人就这么轻飘飘地走了,留下我这个所谓副官参谋不知所措,空洞得少了主心骨似的.

雪花只飘了几天,太阳出来了.

南方的冬天开始融雪了,屋檐下挂着的凛杆子也开始融了.这凛杆子初看像晶莹剔透的帘子,在阳光的映照下耀眼,泪花那个流,呀流等并跌碎在屋檐下的泥土上,似乎还有热气在泥泞中升腾.

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一条河流的背景

春天一来,细雨如酥,河流在沉睡中醒来,迷漫着烟波.

阳光急切地赶来向大地道歉,那份歉疚的神态有点人类的趋炎附势,我从柳枝的媚态上读出阳光抽条的姿容.仿佛伸出的千佛手,那么笑容可掬.看上去,明晃晃地撩人目光,却又沁人心脾.如果起初人类的言行举止都是模拟大自然的话,那么现在大自然却在复制人类的一些举止.我明显感觉到春风的尤物丝绸般柔软地拂过大地的脸颊,那光秃秃的大地忽然之间长出大片胡须一样绿绒绒的毛草,不仅霸占了河流的两岸,那新绿的叶子纷纷返上了树木的枝头,被阳光倒映在河面上轻轻摇曳,做了一条河流的背景,模糊中不失清晰.

那河水在流动,背景不断被切换.这似乎只有鱼儿知道的秘密,却被鱼儿岸边嬉戏的动静泄漏了.那河边垂下来的水草,被弄得像老旱烟袋子一样叭叭响,似乎有些忘形.来踩点的陶乐哉眯起眼睛笑了,留下一条很窄的缝隙显得很诡异.这一切,并没有逃过我与王立人的嗅觉,便尾随陶乐哉而来,偷看他在河水里撒网捕鱼.按年龄和辈份算,我们应该喊他陶叔,可我们背地里直呼其名,是他经常神秘兮兮的,还喜欢给人家起小名,不知怎么就让我反感他,就给他也起个小名叫陶黑鬼.我们湖区一马平川,太阳比山区毒,紫外线强,加之陶黑鬼常在湖区的沟港河汊捕鱼,也不戴顶草帽什么的,就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像泥鳅一样.其实,我们湖区老乡的皮肤都比较黑,只是他比大家更黑一些而已.尽管我不喜欢这个人,可他是村里最会捕鱼的人,撒网散得开,出手又快,看见水面有鱼游过的波痕,手一抖,网就撒出去了,空中一道狐影落下来,像张开的圆嘴,盖出水面好大一个印章.只见他慢慢地收着网,在此过程中就能判断里面有没有鱼,是大是小,什么鱼?在出水面之后,几乎都被他说准了,这是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地方,也是我去偷看他打鱼的主要动机.

后来我因他不会游泳而看不起他.

我和王立人都会游泳了.而他一个常在水边走的人,居然还是旱鸭子.

几十年过去了,这件事一直还记忆犹新:陶黑鬼要我们俩帮他提鱼,不然就赶我与王立人走.我们俩要求每人分一条大鱼,被他拒绝了.他见赶不走我们,便爬上了岸边的那条小船,我知道他要去对岸的用意.我不知道这船是谁泊在河边的,但我敢肯定不是陶黑鬼的.看他急切的样子无非怕我们上他的船,连船舱里还积了不少水也不掏干就向对岸划去.我不知是船主人走的时候连桨、撑杆带走了,还是其它原因,反正船上没有.陶黑鬼是用手当桨划的,船慢,身子到了哪边,船的重心就侧向哪边.船划到中间,却打起转转来.可能是中间流水湍急的缘故吧!我心里暗暗地骂他、咒他,小气鬼.可王立

人已经下水了,他想游过去,扔下我?我却还有点不相信,他去年秋天才学会游泳,而这条河至少有四十米宽.我犹豫了一下,知道春天的河水还是凉的,何况还得踩水才能托起衣服不被河水打湿,上岸就可以穿了.我不能输给王立人,就跳入河水里,快速朝对岸踩水游.我要向王立人展示我踩水的本领.陶黑鬼这时在喊我帮他推一下船,我装没听见,谁叫你刚才还刻薄我们.他见我不理他,就喊王立人.这时候的王立人哪里还是踩水,衣服都落到水里了,在捞衣服.游得十分吃力,正有意向船搭一下手休息片刻.这一手搭过去,船身一歪,蹲着的陶黑鬼没有抓稳船身就掉下了水,船也翻了.这是我刚游到对岸回头看见了这一幕,我还在想这是报应呵,却见他的双手一顿乱抓,随后就没了人.这才意识到他可能不会游泳,立马去救.当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岸边,又听见王立人在喊我救他,此刻也没有人了,我一头潜下去,捞了几下都没捞到,我也感觉体力不支,不知如何是好,陶黑鬼在喊:说就在你的身边一点远的地方有团黑影.这条河最深不过两米,但水很清澈,只是我经验不足,且在水中看不见.当我再次潜下去,就真的摸到了他的头,我拚尽体力托着他的头终于游到了岸边,陶乐哉连忙下水给我帮忙抬,王立人没有半点动静.我还以为他淹死了.陶黑鬼还真有一手,用手掌压着他的肚子,反复几次,并使用口对口的人工呼吸,只见他吐出了溺水,活过来了.如果不是陶黑鬼的急救得当,王立人就已经死了.陶黑鬼慎重地与我们打着商量,说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我们还发了誓.谁知第二天,王立人的父亲王彪和叔父王汉就打到陶黑鬼家里去了:说他们家立人是会游泳的,要不是你姓陶的拖了他的脚,也就不至于差点淹死.陶黑鬼对天发誓没有过,还让我去作证后两家才避免一场更大的斗殴.陶黑鬼的腿伤得不轻,好久不能下地干活.从此,我不再理睬王立人了,我认定他背叛了河边的誓言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而陶黑鬼不久落下腿跛的毛病,变天就喊腿痛.从此再也不捕鱼了,却喜欢到河边蹓走,被落水鬼拖下河淹死了.传说被落水鬼拖下水的人,死后一定会变成落水鬼.我始终半信半疑.

王彪是被陶黑鬼吓死的.

听说是他去青河挑水浇菜园子,看见了陶黑鬼坐在石跳上,吓得丢了水桶跑回去了,逢人就说他看见了落水鬼,乡邻都说落水鬼是陶乐哉来寻仇的,吓得王彪好久一段时间也不敢出门,整天神经兮兮的.

不知怎么的,王彪在三个月后鬼使神差,也淹死在这条河流里.而这条河流淹死的人多了,村子里的人感到恐慌,过路也不走河边道了.而几年后,这条河被村里用推土机填平了,并种上了庄稼,而我始终没有弄清所以然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我与王立人现在同一座城市屋檐下又生活了近三十年,我知道他是考取了某大学分到这个城市来的,在某大型企业里混得还不错,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也不想见这个人.道场,或人的劫数

王彪之死有点离奇,可他家里人还是认了失足淹死的.因为来了得出的结论,不认也不行.尽管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被落水鬼加害的,谁也没有本事下水把落水鬼捉上来正法,反而准备许多吃的去祈祷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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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放学的路上就听说了.老远就看见了屋场扎了灵堂,鞭炮响过不停,是我们村子最热闹的一场葬礼.而陶乐哉之死,我没有赶到场,我去了安徽铜陵看望病重的姑妈,半个月之后回来,就听说陶乐哉已经入土为安了,我还有些不相信,四十来岁的人就这么说没了就没了.我娘告诉我的,他是淹死的.有人怀疑他是,也没有人来追究.他家本来就是外来户,这里的亲人就不多,丧事办得冷冷清清.与王家一比,没得比.尽管都是淹死的,可一个天,一个地的.王家是大户人家,那气势也不一般,还放了火铳,格外响,好象要把天上的云朵也炸下来了.我没有看见云朵掉在地上,也许是火铳赶走了.落下来的除了鞭炮沫子,就还有雨水.那些平日嬉戏在树枝上,或屋檐下的


麻雀吓得惊魂失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飞得无影无踪,以为人类又要开始剿灭它们了.

我来不及放下书包,就钻进烟雾缭绕的灵堂.

或许我从小就爱热闹,只要是听见村里响了鞭炮,就会欢喜地赶过去.

要是看见扎了灵堂,就知道是死了人.我娘经常责怪我,我却偏偏要去.不要以为我是来看老的,我完全只是去凑热闹的.在我的意识里,瞻仰死者的遗容都是大人的事,他们来见最后一面,并送一程.我们孩子不管什么红、白喜事都会去赶一下的.婚庆是红事,还能得到几颗糖粒子,自然欢喜.丧事说不定还能吃到大块的扣肉呢!丧事是白喜,我总有些疑惑,为什么死人还是喜事呢?那么,死者的亲人又为什么哭得如此不合常理呢?我不排除有的是真伤心的哭,但我感觉不少的哭只是丧事的一种仪式,是给生者看的,带有表演性质.

如果死者屋里的亲人不多,哭的场面就不够热闹,有的人家就花钱请人代哭.往往家代哭的人都是中老年妇女,她们甚至比死者亲人还舍得卖力气,并有技术性.一般来说,她们会一边拖着长长音调来哭,那哭腔看不出很悲伤,却能营造一种氛围.她们一边数落死者生前的点点滴滴,当然都是数好的,死者为大,谁还拿了东家的钱说不中听的话呢,那是要遭人指责的.

王家人多,场面也大,披麻带孝的,哭声一片.

哀悼死者是讲究的,还有章法.什么时候可以哭、应该哭,什么时候不可以哭、不许哭也是有规约的.我曾听说旧湘西客死他乡往往采取一种“赶尸”的方法,把尸体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有时即使花费的时间长,尸体也不会腐烂.但唯一禁忌是亲人的哭声,倘若亲人放声大哭,尸体立刻就会化成一滩臭水,所以当亲人的尸体由这些赶尸者引回家的时候,家人必须含悲忍泪,一直要到成殓好后,才可以哭出声来.这些只是听来的传说,至于所谓什么尸变、惊尸等等,无非是灵魂安息观念的结果,是死亡恐惧的表现和节哀保身观念的体现.

为了防患异常情况,我们这地方人做白喜要请道士来做道场,一是驱赶巫鬼,二是图个吉利.也许,这种风俗演绎至今,更多的是显得有排场、热闹而也.

我们中国人有一种强烈的祖先崇拜意识.祖先崇拜是鬼魂观念和血缘观念的结合,先民们认为人死为鬼,死只不过是灵魂离开了肉体,成为一种无形无质、变化多端且比阳世生活的人强大得多的某种神秘力量.它能够危害或护佑还活在世上的人.因为有了这种观念,使得人们不再随便处置尸体,而是要极力讲究葬礼.通过葬礼表现出对死者的尊崇和敬畏,或者厌恶和唾弃.只有严格遵从有关葬俗礼仪才能使死者的亡灵得到安息.否则,不但亡灵得不到安息,就是活着的人也不能安生.由于死亡本身总是带有一种凶厄不祥、晦气倒霉的俗信含义,因此,在整个丧葬过程中人们始终带有处处充满着危险和灾难侵扰的心理,为确保葬礼顺利,亡灵不至侵害活人而是庇护子孙,请道士前来辟邪驱鬼,以达到趋吉避凶的目的.

那时候,我喜欢跟在道士背后转圈圈,觉得好玩,知道这是做道场,至于做道场的具体含义一无所知.道士嘴巴念叨的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也懒得去听.至于了解道场是为死者超渡亡灵,走向这个世界的彼岸是后来的事.

其实死人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可有了道士出现,就有了一些佛佛道道的东西,就有了一些神神秘秘的东西,多多少少也会让人对生命感叹,这才会有人说不得到岸.不知是生者羡慕死者,还是安慰自己?可我听见的次数多了,慢慢便感悟到是指日子难过,什么时候是个头呵.这个“头”是方言,即是开始的地方,也是结果的地方.

晚上的哀乐声声,那氛围居然让我心里感到不安起来.

记得我第二天出现身体不适,其实也只是偶感风寒,头疼、肚子拉稀的小毛病,母亲就说是受到死者的魂魄惊吓,就把我关在屋子里不准出门,并把窗户闭得严严实实,自己则跑到荒

郊野岭去,叫着我的小名喊:“灵坨伢崽,快──回──来──咯──.”“灵坨”是我的小名,如同人家牛坨伢子,狗坨伢子,是与动物相关的,也是很贱的名字,说是容易活下来,我曾庆幸没有这么难听的名字.我娘如此反复地喊我的小名,叫我的魂回家来,一直喊得声嘶力竭,还在喊.在我们这地方,这被叫做喊魂.好像我的魂魄真被孤魂野鬼收走了,需要通过这种喊声来惊吓鬼,鬼才会把我的魂魄还给我.为避免巫鬼再来,往往还要在门楣上插艾叶驱邪.如果我的病情还不见好,就怀疑屋子里晦气太重,要撒石灰、烧雄黄粉,甚至请道士来画符,喝下道士给你的那碗符水.

那时候,坐夜是当地治丧习俗,陪死者在人间多呆一会.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打牌,甚至唱歌.歌叫夜歌子,一种很特别的腔调,要拖长长的尾声.和我大小的孩子几乎人人都能哼几句夜歌子,只有我不会,一句也不会,这让我很自悲,天生嗓子哑,就是现在我生活在城里,少不了一些歌厅应酬的事,往往是我最难受的时候,那音律、那节奏,常让我心咚咚跳,好像随时会掉出来似的.我无奈,只有拚命抽烟、喝酒水,更多的时候是溜出来透透风.

想起儿时的唱夜歌子,总有说不出的滋味.坐夜的习俗不知是什么朝始的,反正到现在还一直延续着等

不知怎么的,我的脑际间常会莫名地孵出巫鬼的幻影.

想起王彪出葬的那天,我清晰地记得自己还去追赶着送葬的队伍,去家举一下花圈,顺便捡几个未炸的鞭炮放在口袋里,回来再去燃放.

我听说过用水葬、悬棺等殡葬风俗,可我只是听说而已.现在城里流行火葬,乡下仍然使用传统的土葬.

土葬是中国古代社会最普遍的埋葬方式,历史悠久,虽然各地在入葬的仪式、葬具、葬法上各有特点,但基本观点差不多,无非是入土为安.人们认为死者入土是人的必然归宿.把地下看成另一个世界,觉得如果不让死者入土,死者的亡灵游荡于世间,不得一日的安宁.对于生者来说,游荡会让它伺机作崇为恶,危害生人,对生者是潜在的威胁.

而我又去赶送葬的队伍,娘知道了很生气,来追我,直到把我带回来,少不了挨打挨骂,并让我跪在地上受罚.那时候,我并不怕受责罚,就怕我娘伤心,她一伤心就哭,一边哭,还一边数落我,说我不听话就是不孝之子.

我还记得她说的最多的一句:你是老娘身上掉下的一坨肉呵,我白生了你!

这时候的我,就会乖乖地向娘认错.按理,我看到过毛坨伢子在我眼皮底下触电身亡,至少应该对死亡有所忌惮,可我似乎很轻易就忘记了死亡,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

一把刀的记忆与思考

几十年过去了,我本无意去忆起这些陈年的事,何况关于死亡,总是让人有点不舒服的感觉.可是,前几天,一个内蒙古的朋友老李邮寄了一把龙虎宝刀给我,约一米长,煞是好看,一个男人对一柄好刀的心爱,不亚于对一个绝色的心仪.我有心当装饰品挂在客厅的电视墙上,可以经常观摩.可遭到女儿的强烈反对.她说见了这把刀就不寒而栗,晚上还做了一个恶梦,梦见刀从刀鞘里飞出来了,寒光闪闪,砍了好多人,眼前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她被吓哭了.我感到疑惑,虽说不能周公解梦,可女儿害怕这件器物,尽管我把这把刀当心爱之物,也只好忍痛当礼物赠给了一个朋友,乐得朋友爽朗大笑,说刀寻找到了真正的主人.另一个朋友得知就埋怨我,怎么不送他一把?我开玩笑说:“持刀者最终将死于刀下.不持刀的人(或放下刀的人)将死于十字架下.”不是我说的,而是法国哲学家薇依说的.朋友说:“人反正都是一死,至于死在刀下,还是十字架下都一样是死,而刀下更痛快些!”

我摇摇头,显得无奈.

人活在尘埃世界里,每一个都在十字架上受难.

而一柄刀引发了我今天的怀旧记忆,也因

此引发对死亡的思考.记得《西藏生死书》中有一个被恶人当人犯押着行走在沙漠里,这个上了年纪的坐在马背上,唱着深情的歌,让恶人也被他的歌声打动,而流出了眼泪.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歌,有如此大的穿透力,只记得他是在马背上耗尽自己的全部精力而圆寂的.那歌声随着他的圆寂嘎然而止.其实又何曾消失呢?这么多年来,我忘记了这个故事的背景,记不起来由,而那歌声似乎就在我的上空缭绕.

这些年,身边不断有亲人和朋友死去,开始对死亡顾忌和害怕起来.

我不能做到像那样面对死亡如此的坦然.

至少我没有见到过.

谁不惧怕死亡呢?人类对死亡的恐惧由来已久,因为惧怕死亡,又逃不过一死.从古到今,人们总是怀着美好的愿望,去追求长生不老或延年益寿,从心理上达到逃脱死亡或延缓死亡的目的.死亡虽是人人最终不能回避的,但人人都要极力回避它(那个马背上圆寂的,还有慷慨赴死的英雄以及仁人志士除外).在这个世界,无论生活在哪个角落的人,死亡才是最可怕的凶祸灾难,因而人们害怕听说或接触到死亡的事情.世上的人,认为死者能够危害或保护还活在世上的人,所以,对死人又多了几许忌讳,以期达到避凶求吉的目的.这是中国式的认识.写下这些文字时,我曾有过纠结,内心是矛盾的.矛盾是我们的贫贱,而我们贫贱的感情是现实的感情.这些臆造不出,它是真实的.除此有可能是想象的.关于生命,只有梦幻无所不能.其它,显得多么无能为力.我试图从宗教上获取对生命的认识.薇依说:“尘世是关着的门.这是一道屏障.同时,又是通道.”正如在两间相邻的牢房里,两名囚徒用掌击墙相互交流.墙是将他们隔开的东西,但也是使他们能交流的东西.我们同上帝也一样,每一种隔离,都有一种.

我试图寻找与上帝之间的那条秘密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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