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的骗子

有一位曾是军医的女作家,有过一段非常精辟的言论,本人愚笨,记不清她的原话,可大体的内容却是记得的,大概是说,世上有一种伪坦诚最值得提防,因为伪坦诚是一种水准很高的虚伪,它利用的是人们对坦率的信任.好像还说,最高明的骗术,正是在阳光下进行的.

我不敢对这位名动神州的国家一级作家的论述有异议,但也不敢对她的论点表示赞同.因为经历了几十年风雨人生,也曾好几次被骗得欲哭无泪,被骗得想要跳河,被骗得不知东南西北.

真正高明的骗子,或许看上去确实不是骗子,不但不是骗子而且就是一个好人,一个天大的好人.他们的穿着打扮,他们的言行举止,绝对老实巴交,你不相信他是骗子,根本没想过他会是骗子.

笔者曾有幸听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个原本开着奔驰的作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公认的好人.并在一帮老头子的鼓动下,和他们合作搞了一家公司,据说,由好人老头子任董事长,作家出任老总.他们在一起合作了三个月,结果是,好人老头子消失了,作家的房子,车子以及几十万全没有了.

因为朋友们通过他的介绍,借了近百万给老头子,老头子消失后,朋友们自然找到了他.他成了替罪羊.

面对朋友们表情复杂的面孔和责怪的,企盼的,渴求的眼神,他的选择,只能是卖了自己的车子和房子,为那消失了的好人,为那个年已六十多的老头子,收回了一大把借条.

这个所谓的好人,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据说是一家铜矿的老板,而且不是据说,也确实是一家铜矿的老板.

此老板年过六十,长得头大肚圆腿细,整个一形像.平时爱穿一套宽松的西服,不过从来不系领带,脚上一般会穿擦得很亮的皮鞋.

年过六十的老板,出入都前呼后拥,身边总有三五个男女跟随.

跟随在老板身后的男女,看上纯属地道的农民,或者说是乡镇小商贩之类的人,长得都是大骨架粗身板,皮肤长期饱受紫外线的侵袭,而且穿得很是花哨,让人看了怪怪的.

六十岁的老板,几次在大会上说自己以前很苦,从小讨口要饭,曾在一个寒冷的冬日,冻晕死在一家人的灶台前,幸好遇到一个好心人给了他一件棉衣,才得以拣回一条性命――后来他成了监狱干警,每到一定时候,都会开着警车穿着警服,回到老家看那位当年赐给了他棉衣的老者,并一直到将其送终.

老板很耿直,每到发工资时,总会很是大方地掏出些百元大钞,笑逐颜开散给几个年老且工资少的员工；每月工资五千,可到手后,他都会散发出一至两千元.老板对员工很好,经常会自己掏钱,让办公室的员工中午到餐馆尽兴地吃喝,而他却心甘情愿地留在办公室吃盒饭；老板善体人意,谁家要是有了什么意外,他一定会二百三百地掏钱出来,而且绝对不会要人归还,谁的朋友到公司如正遇上吃饭时间,他绝对会掏出一百元钱,让谁带朋友到餐馆消费.

老板对朋友更好,不管是白道黑道或无间道的朋友,只要有事找着了他,他都会拍着胸口让对方相信,他定会两胁插刀帮忙到底.

老板很重视有文化的人,公司的好车,一般都让给他很看好的副总、主任坐,他自己高高兴兴天天坐面包车；出差到外地,保准给他视为人才的副总,办公室主任开单间,而他自己,却和司机住三人间.

老板喜欢新人,只要有人介绍来了新人,不管是办公室一般文员,或是前来担任重要职务者,他都会对其很好,会尽可能地满足其要求.

新来的人,特别漂亮的小姐,一般会得到老板的器重,办公室人员不小心损坏了办公用品,老板会自己掏钱,叫损坏了东西的人,悄悄去写了回来,其目的,是避免老总知道后,会按制度处理.尽管,老板每周的例会上,都强调每个人必须执行公司规章制度.但从他自己开始,基本上没有准时到过办公室,更认真没有执行公司的一切规章,所以,每到员工们犯了错误时,在将要受到处分时,只要找到了他,几句好话一说,他保证会笑容可掬地到老总那里,为犯了错误的员工说情,尽管他每次的说情,都让老总给否了,但员工们都知道,老板是一个关心员工的好人,都知道了,制定和执行规章的是老总而不是老板！

老板和所人都相处得很好,真的很好.好得每一个人,都可以上班时间走进他的办公室,天南地北的胡吹几个小时,一直吹到下班,一直吹到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钱,让那些胡吹的人在餐厅海吃山喝.当然,也有时候,还没有吹上几句话,老总走进来看到了,就会把那些胡吹的人轰出去.

因为老总对员工管得严,大家都怕他,背后都骂他不通情理,而老板,则受到了全体员工一致好评,人前人后,员工们说起老板,都会夸其是一个好人,说他耿直！

公司遇到了困难,不时有人来,每次,老板都会想方设法躲藏起来,都是老总想法解决了问题.

每次的人走了后,老板都会召开全体会议,在会上义正词严地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做出承诺,让人们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会在尽快时间内,解决好资金问题,给每人一个大大的红包.

到年底,老板在全体员工会上,激动地告诉大家,最多一个星期,资金就会到位了,元旦节,普通员工每人奖金二千,中层干部每人三千,副总级别每人六千,而且,因为大家跟着他苦了这么久,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全体放检测十天等

全场一片欢呼声,只差没有人喊老板万岁了！

第二天,老板没有来,和他关系最铁的副总在上班时,悄悄对人说,老板住在一家五星级的大酒店,正和北京来的老板签合同,大款基本到位了――除了老总,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悄悄话.

第二天,第三天,四天,五天,到周末了,老板没有出现,员工们开始悄然议论,有人开始去找老总,问老板为什么没有出现.神情严峻的老总,除了让大家坚守岗位,什么也没说.

周一,老板没有来,到周五,仍然没有来.和他最铁的副总也悄然失踪了.

副总失踪后,员工们惊奇地发现,一直跟着老板的女司机,男司机,还有他一向看重的办公室主任等,都全失踪了.

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员工们的心里都像十五个吊桶打水,担心会发生什么恶性事件.

还好,每次来要钱的人,都高高兴兴地离去了.而且每一拨人走之前,都会很是感激地握着老总的手,说上些客气话.

该发工资了,消瘦了十多斤的老总,吩咐财务把工资单造好交到了他手中.

那天中午,老总把全体员工带到一家餐厅,酒足饭饱之后,叫着每一个人的名字,亲手为大家发了工资,然后,他对着所有人弯下了腰,哽咽着说：“各位,对不起了,今天这顿饭后,大家就回家休息吧,本人无能再维系这个摊子了,一旦董事长回来,我相信,他定然会召集大家重新开始.”

老总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所有的人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那个该死的老板害的呀！老总才会这样惨！”一向不多说话的出纳.眼睛里涌出了泪水.

人们开始问怎么回事.

好一阵,出纳平静了下来,面无表情地告诉大家,老板和他的一失踪后,老总卖了自己的房子和汽车,把大部份的债务偿还了,最后的一点钱,留给大家发了工资和用于今天的午餐.而他自己,可能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

人们一下炸开了,七嘴八舌群情激昂地吵闹起来了,其中更有人捶胸顿足大骂老板是骗子！

虽然老总宣布放检测了,但第二天,所有人都来到了公司.

就在人们相互说着,打听着,哭着吵着时,一位长得清秀成熟的中年女人红着眼进来了,看了看激动的人们,她低下了头,径直往老总办公室走了.

那女人不是老板的女朋友吗难道她不知道老头子的下落有人大声地说：“我们找她要人去！叫她把老头子交出来.”

“对！让那个死老头还我们的血汗钱！”

一时间,有人都在叫骂,有人在大声哭泣,有人在唉声叹气.公司一下子如开锅了一般的乱七八糟.

老总和老板的女朋友出来了,招呼大家坐下,让人们慢慢的,一个一个地说怎么回事！

人们的述说,使所有人全懵了,也全傻了,全醒了.原来,好人的老板,直率的老板,短短三个月时间,悄悄向公司每一个人都借了钱,最多的借了三万给他,最少的,也借了五千.

开面包车的老张,上班三个月,因为处于试用期,每月领到工资六百元,感恩老板每月悄然塞给他三百元钱,借给了老板五千元,而那五千元钱.是他一家人为孩子上学准备的.

文员小潘,上班两个月,领到一千六百元工资,却因为老板对她平时格外的关心,将自己和前夫离婚时得的八千元,全部借给了他.

家里有着残疾子,有着病重的乡下老母和年儿的小莫,感恩董事长的关照,感谢每月两千元的中层职务,四处奔走,好不容易筹到了一万元,借给了老头子.

最惨的是财务刘大姐,把准备给女儿读大学的钱和自己全部的积蓄三万元,全部借给了老板.

“你们那点钱算啥！我不但借给了他二十多万,连房子也让他给抵押出去了！”坐在老总身边的女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吼叫了起来,又跌坐在椅子上,撕心裂肺地大哭道：“天啦！我以后怎么办！我可怎么活呀！”

原本开着自己的茶楼,离婚后独自带着女儿,生活得有滋有味的女老板,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耿直的老板时,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因那个所有人都称道的耿直人,而出现巨大的逆转,出现痛不欲生的变故.

六十岁的老板,面对着一个漂亮的离婚女人,采用的方式很简单：每天都带着十多个人到她茶楼喝茶,而他带去的人,都夸他是一个好人,是一个真正的大老板.她于是相信了他是大老板.

后来,他开始追求她,她付之一笑,说自己离婚多年,从没想过再嫁.而且,双方的年龄悬殊太大！

他不在乎她的拒绝,继续追求,继续每日里带了一大到那里吃茶.

她终于动心了,是因为他夸下了海口,保证给她写一套带花园的洋房,把她的女儿送到国外读书.

她听信了他的信誓旦旦,认定了他是自己今后人生的依靠.于是她把他带回了家里,面见年老的妈妈和家里其它亲人.

家人一致认同了他,因为他大方,因为他耿直,也因为他总是带着一大,颇有老板的架式,更因为他那些无比美丽的承诺.

很快,他以企业遇到了临时困难为由,开始向她借钱,借去了她全部的积蓄之后,又借走了她家里人的钱,然后又借走了她茶楼店员们的钱.

当她实在没有钱了,连每日的营业款,也让他给借走了,茶楼的正常经营也难以维续时,他让她拿出了和女儿居住的房屋产权证等现在,茶楼因欠费,让人给收回去了,押借款的期限已到,房子即将让人给收走,她处于崩溃的边缘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今后人生的路该如何继续.

也到了此时,写过很多小说,发表过很多针砭时弊的杂文的作家老总,心里方才明白,自己让人给耍了,一向自以为高智商的他,让一个没有文化,连自己名字也写得歪歪斜斜的老头子给骗了.

一屋子的人,此时方才清醒,他们让一个“好人”、一个“耿直”的人骗了.

老总站起身来,自言自语道：“耿直的骗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