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复旦老***

复旦大学档案馆珍藏着该校从创办之初至今所历各个年代的毕业文凭(证书).细细解读百年来不同时期的毕业文凭,会发现许多值得玩味的历史细节.

宣统元年(1909)的毕业文凭

古有纸寿千年之说,事实确也如此.如保存至今的西晋陆机《平复帖》、敦煌出土的隋唐经卷等,皆已逾千年极限,依然不朽不腐.即便是欧洲工业革命后出现的洋纸,寿过百年者亦可见,如复旦公学1905年章程、宣统元年毕业文凭,都是这种机器制造的洋纸,至今整整百年了,不脆不裂,质地依旧坚实而富有韧性.

上图为1909年复旦公学毕业文凭,上海商务印书馆套色彩印.长宽为59.8厘米×54厘米,由粗细双线构成长方大框,四边各有二龙嬉珠图.边框为底,线描龙珠.四角各置一葵瓣纹白底正圆,内黑色篆字,一圆一字,合而为“复旦公学”.框中三分之一处以十字宝相花纹作隔栏,磔红印刷光绪三十三年(1907)十一月上谕,内有“干预国家政治及离经叛道,联盟率众,立会演说等事,均经悬为厉禁.学堂以明伦爱国,讲经读经为根本,严惩纠众生事,发电妄言.如越轨犯事,学生则必屏除,学堂教员、管理人员乃至府尹、督抚、提学使等则重咎难辞”等语.全文870余言,谕令管学衙门,大小各学堂抄录悬挂堂上,并刊布于毕业文凭上.这道上谕无疑是针对西风东渐,阻挡“德先生”、“赛先生”的屏障.事实上思想意识是无法禁锢的,声色俱厉亦无可奈何之.

框内三分之二处是文凭正文,底为淡白色篆文“复旦公学”,其上毛笔正楷,记载着张彝就读复旦公学高等正科所学科目名称、得分,以及历期历年考试平均分、总平均分等,可谓细致详尽之极.文凭颁发日期为宣统元年九月,其上盖“监督复旦公学关防”九叠文章,印下右侧有监督高凤谦花押章,左侧教务长李登辉英文签名.文凭左下有小楷两行“查该生于今年上学期毕业,曾经给发文凭.今据面称,途中被盗.兹再补给此项文凭,发交收执,原给文凭应行作废,此批”.据此可知,这是一张当年为遗失者补发的毕业文凭.这里面有几个信息颇可供我们思考：1当年的毕业文凭遗失后是可以申请补发的,不似现行的“遗失概不补发”.推究现行做法,原意或是好的,无非以示严肃、慎重,要求得者慎妥保存之,理由亦甚堂皇.可一旦真的不慎遗失了,前途又必须此物,似还应当栅隋况给予通融补发,方合乎情理.至此,想起已故物理学家卢鹤绂先生的学位证书事来了.那是他1939年、1941年在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获得的硕士、博士学位证书,可惜在“”中失去了.1979年他应邀去美国讲学,在访问母校时说起失去学位证书的憾事,校方当即答应可照原样补发.不多久,卢先生就收到了补发的学位证书.这与我国现行的遗失概不补发两相观照,怎能不发感慨2那时中国学堂的毕业文凭,恐怕社会上还没有查重者,故其上无毕业者照片及钢印等防伪标志.3当年还未实行行政主管部门验印制度,故未见盖有学部关防.4按推算,该主人的毕业文凭颁发日期当在七月.自发觉失窃,申请补发.得到补发,其间首尾仅三个月.其中七、八两月为暑检测.由此可推断,校方是在第二学期开学后才审议该生的申请的,随后便给予补发了.可见办事效率之高.

1920年代的书

辛亥革命前的复旦公学有否颁发过英文书,因乏档案可查,不敢妄断.今可知者,复旦公学升格为大学后,除颁中文书外,还可应需要申请英文书.1917年秋,复旦进入私立大学时期,大学预科毕业后可升人正科,学制二年.正科毕业可得学士学位.1919年,复旦大学第一届正科生俞大纶(山阴俞明颐次子,其兄俞大维,1917年复旦预科毕业后留德)、瞿宣颖(字兑之,号蜕园,湖南瞿鸿机子,文史掌故学家)等七人毕业,得学士学位.可惜迄未征集到他们的书.

1920年复旦大学章程规定“本校除给中文文凭外,并准依学生之请颁发英文证书,将该生所得各科分数,照章填人,以便出洋留学之用”.1924年章程规定,除中文毕业文凭不收费外,英文证书须交大洋五元.这时复旦工役的月薪如下：更夫三元；清扫夫三元；花匠五至八元；木匠五至十元.可见五元的要价是不菲的.这也难怪,中国私立大学缺乏大财团大企业家的资助,办学经费绝大部分来自学杂费收入.因此,收费比国立大学昂贵得多,工农子弟及普通小职员子弟是无力人私立学校读书的.

1925年的英文书,因保管得好,连一丝折痕都没有,唯见少许褐斑点,似在诉说已高龄85岁了.它的上部用歌德体FuDanUniversity组成大弧,并绕以线纹云气,或是象征苍穹.弧下一正圆形复旦标志性图案,图作五重套圆.内圆黑底,白色篆文复旦二字.外圆白底,黑色楷书周环,上半环复旦校训“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下半环“乙巳八月创立”,为复旦建校年月(190598月).圆外环粗黑线,外再周以细白线,最外套以黑丝圈.整个图案由外向里星黑白黑白黑五圆重叠状,笔者以为其寓意月暗日明、阴阳驳复交相更替,或喻颂日月光华旦复旦兮这日月之圆,被祥云烘托着.其上方光芒四射,寓意复旦如日东升.证书正文为手写体英文,记载着毕业者的姓名、所学专业、毕业时间等信息.左下方贴着一枚深蓝色葵纹圆饰.上盖复旦大学钢印.正下方为校董会主席唐绍仪的英文签名.右下为校长李登辉英文签名.证书为厚白卡纸,长宽49.2厘米×53.2厘米,主人是1925年毕业的丁大烈校友,由复旦大学外文系丁兆敏教授捐赠.

1928年的中文书,以蓝色细花几何纹在厚白卡纸上勾出长方框,框之四角各置一正圆形复旦标志性图案.框上方置孙中山半身正面像,像左斜立青天自日国民党党旗,右侧斜立青天白日满地红中华民国国旗(这一图式几乎成了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各大中小学校书的定型图式).证书以印刷竖式排版,学生姓名、籍贯、年龄、所在院系、所学科目、毕业年月等皆用毛笔填写.证书正文如：“学生李宝琛,系江苏省江都县人.现年二十六岁.在本校中国文学科文艺系修满规定学程(注：当年大学的科类似后来的院,科下设系.1929年教育部颁布大学规程,废科,各大学下设院,院下设系),考核成绩及格,合行给予中国文学科学士学位,此证.私立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中国文学科主任陈望道.中华民国十七年六月　日”.日期上盖私立复旦大学之章长方校印,并贴国民政府江苏五角一枚(其上加盖上海特区黑体字).左下角贴个人毕业照一张,上盖有复旦大学钢印.

这里有几个值得注意的信息：1书上贴.清代无此先例,可证是中华民国政府增设的新税种,但似对境内教会大学无约束力.如1926年东吴大学书无,1937年伯特利医院产科学校书亦未见有.2其上无教育部验印章.当时复且尚未经教育部立案,故教育部不验印(注：不经验印,有国家不承认其学历之虞).3贴有加盖学校钢印的个人毕业照,或可认为是已具备初级防伪手段.4书与学位证书合为一体.5名称的变化(毕业文凭更名书).从历史文献角度言,除年代因素外,其信息含量的多少及重要程度如何,决定其价值的大小.由此可断定这张书的价值是不小的.

1930年代的书

1930年代英文书明显小型化了,其尺寸与今天的A4纸相似.也许是接受了学生要求携带方便的意见吧,它改用柔软的彩色纸.变得小巧了许多.正文改用印刷体英文,已不再设校董会主席栏目,仅有校长李登辉英文签名.中文书的图式与1920年代相同,只是边框改成西式绕枝大叶花纹,正文内容表述已趋完善,如：“学生宋润忠,系江苏省江宁县人,现年二十四岁.在本校法学院经济学系修业期满,成绩及格,准予毕业,得称法学士,此证.私立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法学院院长吴颂皋、经济学系主任李权时,中华民国二十一年一月”.日期处贴国民政府江苏五角票一枚(正中黑字上海特区),上盖私立复旦大学之章校印.左下角沿边框贴个人毕业照一张,上盖复旦大学钢印,照片右侧有“大字第6761号.二十、三、九验讫”验印文字.

与1920年代的书相比较,明显变化处有：1其上己盖有教育部南京办事处关防长方章(称之谓验印),这资格已得到国家认可.2书在教育部有编号存档.3证书上方盖有应考资格审查会审查讫章,从此可见证学校在教学管理上的规范性(当年复旦大学章程规定,毕业生须参加毕业大考.是否具备大考资格,得经资格审查委员会审查通过).4证书的尺寸特别大,长宽达45厘米x68厘米.

1940年代的书

漫长的八年抗战,中国的国力民生可说临近了极限,当时物质的匮乏.民生的凋敝从留存下来的战时物品可窥见一斑；如纸张,当年教育部所发文件,大都为粗糙的褐黑土纸,越到抗战后期质越差.但大学书却未见马虎,仍用厚白卡纸彩印,此或可证一种重视程度.1945年书,格式与1930年代相同,只是尺寸小了许多,文字表述更规范了,如：“学生侯仁民.系江苏省松江县人,现年二十三岁.在本校理学院士木工程系修业期满,成绩及格,准予毕业.依照学位授予法第三条之规定,授予理学士学位,此证.国立复旦大学校长章益、理学院院长李仲珩.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七月　日”.校长上方盖国立复旦大学关防校印,日期上盖教育部印正方章.左下蓝字“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七月八日,大字第96517号”.表明验印日期及证书编号.左上贴国民政府五角票―枚,上加盖国立复旦大学印花税章.这是否可证明是学校统一购贴的颇令人不解的是复旦大学书上的,从1920年代的五角票起至1945年,仍是五角票.其间近二十年,社会经济剧烈动荡,货币贬值,物价狂涨,而书上的额竞未作调整增额.或许,这仅是一种象征性纳税

说起这张书,它还有着一段特殊的历史背景.其主人是复旦大学上海补习部学生,1937年上海“八一三”事变后,复且大学与大夏大学奉命组成联合大学西迁,先上庐山,后迁重庆,最后复旦落脚北碚夏坝办学.一部分未随西迁的师生,在上海租界内赁屋开学.1938年7月,国民政府教育部令私立复旦大学“该校应以北碚为主体.上海部分应改称补习部”(注：时复旦大夏联合大学已解体,各校复原校名办学).补习部系科设置、招生人数、学生入学资格、书验印、教职员资格审核等均经北碚复旦大学转呈教育部审核备案.1942年1月,因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寇进驻租界,补习部的环境益发险恶.为图生存,对外称私立复旦大学,对国民政府教育部则仍称上海补习部.接受其管理.以北碚复旦大学校长、院长为校、院长.因此,尽管抗战时期复且大学分渝沪两地办学,但在该校的书上是分辨不出渝校沪校的.因为它们是由重庆国民政府教育部统―验印颁发的,而有些大学恐怕就不是这样的了.

这张书上的“中华民国”、民国国旗、国民党党旗上都被打上了大大的蓝墨水×杠.它向人们传递着这样的信息：新中国成立后,这类带“反动”标识的东西是不可容忍的,必须清除之.但其主人不忍毁弃这重要的个人证明文件.又怕被人发现私自藏匿面获大罪,于是作出如此自欺欺人的处理.类似情况,建国初至“”,大约在数不少吧.或许正因为此,钩沉稽古才有了实际意义.

1950年代的书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沪上各大学遵照中国人民解放军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命令,组织校务委员会,以委员会主任委员为学校行政负责人.新政权刚成立,需办之事千头万绪,各方急需文化人才.为此,许多大学高年级学生未及毕业即离校参加革命工作,学校的教学管理一度相当紊乱.是年,复旦大学未能举行毕业大考,更谈不上举行毕业典礼颁发书了.　1950年1月的书(注：解放前的大学实行自主招生,且春秋两次招生.故毕业也有1月与7月两次),大红色粗细双线勾成长方框,框外留有宽大的本色纸天地头及左右边.框内着底,缀着细碎白花纹,红线空勾的“为人民怎么写作”五个大字,居中自右至左横成一行.这种格式,为当年华东地区高校所通用.且一直沿用至1955年.其正文如：　“学生孔元生,系江苏省丹阳县人,现年二十五岁.在本校商学院会计系肄业,四年期满,成绩及格,准予毕业,此证.国立复旦大学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张志让、校务委员会副主任委员陈望道、商学院院长李炳焕,公历一九五.年一月　日”.日期处盖华东军政委员会教育部印正方章,下有“公历一九五一年九月华东军政委员会教育部验发”长方蓝章及“东教大字第208号”证书编号.国立复且大学校名处盖复旦大学印正方章.证书背面为历年各科成绩表,详细填写着毕业者就读的年度、科目、所获学分、成绩等.右侧边缘盖有两方骑缝章.证书编号、年月皆存左半字,这证明证书是留有存根的(这一做法在1940年代的书上已见端倪).1951年1952年的书与1950年相同,只是已取消了校名前所冠国立两字(根据政务院文,自1950年秋起,全国学校除私立者外,各级学校校名上概不加国立、省立、县立、市立及公立字样).

解放初期复且大学的书与民国时期相比较,其明显变化有：1证书所用图案已彻底改变.2纪年改用公历.3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替代了校长.4明确表明了四年制学制.5停止了学位授予.6废止使用.7在背面增加了历年各科成绩表.　1952年秋,全国高等学校院系调整结束,大学恢复校长制.学制作了新的调整,规定自1955年秋起入校的新生实行五年制学制.并取消学分制.高校院系调整至1955年,复旦大学的书形式上与1950年代初的一脉相承,只是学校校印由正方形改成了正圆形,验印机关亦改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各政府机关、部门、企事业单位所用公章一体皆作正圆形,直至如今),并取消了背面的历年各科成绩表.

1956年的毕业文凭(自该年起.证书又改称文凭了).自这年起,复旦的毕业文凭一改从前单页大幅式而成左开折合式小本本,其长宽仅为15厘米×10.7厘米.红布面.封面烫金字,上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学校”,下为“毕业文凭”.封里首页黄线长方框,内印复旦大学毕业文凭字样,第2、第3页为通栏框,左页贴毕业者小照,上盖复旦大学钢印,右为文凭正文,如：“学生王迅于一九五二年九月人本校物理学系本科学习物理专业,现已学完全部课程,成绩及格,准予毕业.复旦大学校长陈望道、一九五六年七月、文凭登记第(56)373号”(注：未盖复旦大学校印,也无高等教育部验印).第4、第5页为成绩表,记载着王迅所学课程名称及成绩,下有系主任王福山印章.第6页为毕业考成绩,记载着毕业论文及格.有意思的是末页粘着的一张泛黄的小薄纸,类似告知书,钢板刻写的油印文字“关于新文凭的几点说明：一、本文凭系遵照高等教育部一九五六年五月十四日(56)教指黄字第101号颁发办法填发.二、按办法第六条：‘考试过数次的课程,在学习成绩表的成绩栏内只填写最后一次的考试成绩’.三、等”这一信息颇为重要,它证明着新式文凭的起始时间及文凭填发的法律依据.大学毕业文凭从此不再由高教部验印恐怕亦是本办法中条文之一吧,因为自该年起,复旦大学的毕业文凭已不见有高等教育部盖章了.

该文凭主人王迅师从谢希德先生研究物理学,品学兼优,毕业后留校任教.王迅教授是中国科学院院士,也是一位档案工作的热情支持者,他把自己的个人档案全部捐赠给了复旦大学.

1960年代1970年代毕业文凭

1960年代的毕业文凭,式样长宽与1956年新文凭相似,只是红布面改成了红漆布面,内页则变为折叠式的一页,已无学习成绩表.文凭文字内容亦稍作变动,如：　“学生陆谷孙系浙江省余姚县人,现年二十二岁,在本校外国语言文学系英国语言文学专业学习(五年制),现已按教学计划完成全部学业,成绩及格,准予毕业.复旦大学校长陈望道、一九六二年七月　日,文凭登记(62)本字第87号”.日期上盖复旦大学校印,内页左贴加盖钢印的毕业者小照.这一式样的毕业文凭沿用至1966年“文化大革命”.

1970年代的书(注：又把文凭更改为证书了).因“”,这一年代的前四年停招大学生,故这四年没有书.到1974年第一届工农兵学员毕业,才又见到大学书,其尺寸大小与1960年代相似,红色的封面,上部“书”四字烫金,正中金色的镰刀、锤子、长组合图,以示工农兵.内页第1页为本自纸,其上印红字毛体“为人民怎么写作”.第2、第3页为米对折页,左页正中贴毕业者小照,上盖复旦大学钢印.编号为第219号.右页正文,如：“学生沈兰芳系上海市川沙县人,现年22岁.自一九七.年十二月至一九七四年四月在本校外语系法语专业(三年制)学习,现学习期满,准予毕业.复旦大学一九七四年四月廿五日”.上盖复旦大学革命委员会章.从文字表述上看,对学员的学业成绩已无明确要求.期满即可毕业,似亦符合当年的教育革命思想.1970年至1976年.复旦大学共招收六届工农兵学员,计6952人.

1956年起通行的红小本大学毕业文凭,尽管封面文字、正文内容屡作变动,但其大体未变地沿用到了1990年代中期.从文物角度讲,毕业文凭难称国宝,但它承载着的历史信息,能为研究者提供实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