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加拉“注释”

点赞:17399 浏览:80723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16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本栏目将文恬先生的两篇国外纪实报道列为一组,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全球化中两种势力的对比.

编者注:此文写于2003年6月21至24日作者在孟加拉国首都达卡开会期间.此次会议是由英国国际发展署DFID在组织了印、巴、孟、越中五国研究之后,邀请亚洲各国代表参加的区域性研讨会:亚洲移民发展扶贫政策研讨会(MigrationDevelopmentPro-PoorPolicyChoicesInAsia.)让我们跟着作者的引领去看一看劳动力和土地的都比中国低,并且属于自由交易的完全市场经济的孟加拉,也认真地同作者一起做一个自我修正吧......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对达卡的印象,我会立刻告诉你一个词――“拥挤”.据说这座城市麇集着全国1.3亿人口中的约四分之一,其中很大一部分生活在贫民窟的是无地农民.如果用需要注释的专业语言概括则是:这是一个人口稠密的发展中国家中、在那些人口过密的大城市普遍存在的弊病最集中表现的地方――也是中国当前尽管“城市化热”已成定局,但仍然应该引以为戒的地方.没听明白吗?那就请接着往下看――

注释一:不安全感

2003年6月21日下午,我们一行人抵达孟加拉首都达卡.达卡机场很小,旅客也不多,入境处有熟人来接的甚至可以直接出入.我们持公务护照,得以享受“互免签证”的好处,移民局官员边开玩笑边办公,很快就盖了章.我们在机场换了当地的货币塔卡(TA),1美元可以换57塔卡.手里抓了一叠钞票,立刻有了大款的感觉.不过,也立刻有了不安全感,尽管这里到处是三五成群的戴绿色贝雷帽的.


从机场到下榻的泛太平洋苏纳宫(PanPacificSonargaon)饭店虽然不远,但由于没有快速路,而且从郊区进入城市中心的公路弯曲狭窄,所以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卡是首都,但市区普通道路的路况和交通管理很差,人力三轮、客运摩托、货运大卡车和公共汽车等各种大小车辆,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抢行,遇到十字路口面色黢黑的,用根粗细不等、半米长的褪了色的木棍和“原装”的手比划着指挥.车上的人开玩笑说,可惜这种没有,要不,怎么会几乎没有哪个行人车辆理会他们.

最令人眼花缭乱的是满街花花绿绿的人力三轮,由于街道狭窄必须挤着走、大多数人又比较瘦削,所以无怪乎那些三轮车的座位都比北京的窄得多.也许是南亚这块湿热土地上人们爱美的天性使然,所有的三轮无一例外地把整个车身贴满了贴画,有用金箔银箔表现财富的,有用草木花鸟表现风景的,也有受好莱坞的影响挺着大胸举着怪的影星贴画.黑瘦的车夫们无遮无拦地被雨淋着,只有个别年轻的车夫把塑料袋套在头上.街上的三轮大多数是空车,遇到有人坐车就随时急停或者急转弯.那些拉到客人的三轮们便极其卖力地互相赶超,在同样的花花绿绿的卡车和由于什么都不贴而显得颇为高雅的轿车前擦身而过,不仅毫不理会我们这种国际会议代表乘坐的豪华旅行车愤怒的喇叭声,连救护车、军警车也“特权”不起来,只能缓慢地爬行等.虽说道路坑坑洼洼的没有分道线,互相磕碰刮蹭很多,满街乱纷纷的,却极少见到交通事故――也许,这就是无序之中的有序,应该用“混沌理论”来解释吧.

进入城市的新区,街道两旁开始有高楼大厦了,但人却仍然很多,交通也更加拥堵,沿途所见,只要是宾馆饭店、机关大楼和银行商店等比较豪华的建筑物,都有荷实弹的站岗.我对这种现象马上就理解了――这里的新城区似乎只是街道两侧的“门面”建起了高楼,从任何一个楼旁边的胡同向里望去,都能看到到处都是狭窄泥泞、破旧低矮的沿街房屋,各色人等纷繁复杂,到处是花三轮、摩托车和花卡车等车辆.待我们在饭店安顿好以后下楼去看,发现楼外每个拐角、楼内所有门口里面都有岗哨,还有机场那种专门旅客的安全门.估计这个饭店至少得一个排(大约30人)的驻守,我一边闲步走着,一边跟遇到的每个拄着大的讪笑着打招呼等

诚然,只有当你真正置身于蝼蚁般的大量贫民和强大的武装之间的时候,那种知识分子从根本上没有阶级归属的不安全感,才不由自己地从骨头缝隙处悄然升起.

注释二:贫民窟

这次从中国来的学者有6人,其中5个是从北京来的,下午登记以后大家约好出去转转,饭店给我们安排了面包车,司机可以说简单的英语,每小时饭店收13美元,司机可以得到8美元,但其中包括汽油和汽车修理的费用.大致一算,与北京出租车行业的剥削率差不多.

我们在饭店里找到了一个简单的介绍城市景点的折叠页,选了其中的议会大厦、大清真寺和两个17~18世纪的比较古老的被当作博物馆的清真寺.孟加拉人百分之八十六是穆斯林,还有少数居民信仰印度教、佛教和基督教.大清真寺位于被小商店和摊贩包围的体育场旁边,建造于60年代的印巴战争期间,是个七层的水泥建筑物,外表和里边都看不出特色,只是显得空旷,据说能够容纳7.5万人同时做礼拜.同行者中穿短裤的不许进去,其他人脱了鞋就可以进去参观.只见里边空旷大厅的水磨石地面上散跪着几个人在祈祷,远不如走道上和楼梯旁边或坐或躺的人多.两个清洁工主动迎上来导引我们,他们也能比划着说简单的英语,据说每到星期五,这里祈祷的人都是满的.出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计算的,他们只要21个塔卡的小费.我口袋里没有零钱,给了100.

当下午4点找到那个17世纪建造的古堡式的清真寺时,清真寺已经关门了,站岗的说只有星期五才开到下午5点.我们一行人只好去看另外那个据说是达卡城里最古老的16世纪的清真寺.这一路更是长见识.那个被当作旅游景点介绍的古老清真寺座落在贫民区,司机沿着狭窄泥泞的小街道打听了几次才找到地方.只要离开大街,沿途看见的店铺和老百姓的住房就很简陋,间或夹杂着低矮的棚户.到了通向清真寺的路,但见路边有一条河,河边都是竹竿和竹席搭建的棚户,从岸边向下、一间紧压着一间,沿着脏污的河岸漫铺下去,越向下支撑得越高,远看像一大片“吊脚楼”.竹蔑编成的窗户都向外撑开着,棚户里边的家徒四壁便一目了然,唯一的家具就是竹床,人就那么挤挨着躺在床上,成群半裸的孩子在雨中追着车跑,有的还在房檐下就着雨水洗澡.

23日,又出来租车去“老达卡(OldDahka)”城区.在这个挤满了人的城市里转了半天,才发现棚户区原来随处可见,而且,只要有清真寺的地方就会见到成群的身穿白袍的被称为“”的神学生.晚上回到饭店,看着那些“泡”在酒吧和咖啡座里的老外,我忽然理解了那些掌握这个世界发展方向的欧美裔人士,为什么他们几乎从来不离开饭店到外面去走走等

其实根本不用费神去寻找.从这个把贫民作为研究对象、正在举办以他们为题的国际会议的现代化大饭店走出去不过百米,街面房屋的后面就是大片的贫民窟和垃圾山.条件好些的老百姓用铁皮搭建棚户,差的就是竹蔑棚.

据了解,孟加拉的贫困人口占人口总数的40%~50%,灯红酒绿与极端贫困之间就是咫尺天涯.

会议期间问了当地人后,才知道这些棚户区的居要是水灾难民.他们之所以在河边搭建棚户,是因为只有那里属于无主土地.

孟加拉的大部分国土是由恒河和布拉马普特拉河以及它们无数支流的冲积平原构成.境内地势低平,约七分之一的面积在河水水面以下,而且当然没有条件像中国那样从50年代就不断地搞大型水利工程,所以经常河水泛滥.每次水灾后都有很多老百姓像我国的老百姓解放前离开“黄泛区”那样失去土地,生活无着,只能大批涌入城市,沦为贫民窟人口.其中很多人没有文化和技能,当地的妇女又不许出外工作,男人即使找到打粗工的活,每天也只有100塔卡(大约不到2美元)的收入;据当地人说最少的每月才500塔卡的收入,按汇率算还不到10美元,根本不足以养活一家人.当地人还说,即使是城市附近的农村的土地也很低,每公顷一般只有不到1万美元.

注释三:胡同夜色

我生性好奇,又历来养成晚饭后散步的习惯,但是由于在饭店狭小的后院里是游泳池和酒吧,根本走不了“百步”,外面大街上又是机动车的废气和噪音污染最严重的地方,所以只能去对面的那些胡同里遛达.一进胡同,马上让人感到当地蝼蚁民众的勃勃生机.街道经济的发展水平,大致可以与80年代中期中国西部县城或者中部乡镇的情况相比,不仅大胡同套小胡同、“曲径通幽”伸向没有灯光的地方,而且似乎只要有灯光的地方就是小商铺和摊贩,还有叮叮当当的铁匠铺和手工打制汽车消音器的黑白铁铺.无论掌柜的还是伙计都很热情地在做“生意”,家家户户用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吆喝着,向我这个老外传达着很明白的意思.商铺五花八门,但卖布的不卖服装,卖建材的不卖百货,既很专业又集中连片.可惜所有商品只能看看质量,没有价签,语言不通,难以了解.后来会议结束后有机会去了中产阶级光顾的大商场和超市,才得以看到:牛肉每公斤2~3美元,富士苹果每公斤3~4美元,大米2~4美元50公斤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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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然只有1.74米的身高,在国内从90年代起就已经被年轻人判定为“半残废”了,但走在这里的胡同里却凸现“高度”――不仅从我身边流过的随地吐痰、随手乱扔杂物的人群似乎都比较矮,而且那些从店铺上伸出来的遮雨棚也让我不得不低头弯腰.鹤立鸡群的同时不由得让我有一点“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感,我不由自主地记起这次同行的社科院的一个教授白天在车上所说的话:“身高也是人类生活与健康水平的重要指标等”

也许由于街道不直的原因,我转了两个弯,信步向有灯光的大街上走去,以为可以抵达饭店,却忽然有点迷路了.因为我出门时街灯比较亮,周围鳞次栉比的商厦都有英文的霓红灯广告,靠观察其他作为地标的建筑,可以确定我们下榻的饭店是座落在新区的中心,外面的大街上灯火通明,对面就是一个有转盘的街口.可是我出了胡同后走过的大街尽管是四车道双向对开的主要道路,但街上却灯光昏暗,路中心不是隔离墩或者绿化带,而是一人高的尖头铁栅栏.我怕走丢了,便到一个大楼门口去找保安问路,他们几个人围上来看我出示的饭店为迷路客人准备的双语卡片,也许识字不多吧,他们搞不懂我的要求,最后找来一个中年的传达室职员解释一番后,保安才知道我要回饭店.那年轻保安满脸真诚,马上就拍拍胸脯再指指我,一定要送我去饭店,我们一路用各自的语言和手势交流着,很快到了车水马龙的饭店门口,他挥挥手,回头就走了.

注释四:自我修正

是的,这次通过与其他南亚次大陆国家的学者交流,部分修正又部分加强了我过去的观点.

过去我认为中国劳动力和土地最低、因此国外过剩资本才大量流入的观点有误,看来我也不自觉地落入古典经济学的俗套.随之产生的问题是,既然劳动力和土地的都比中国低,并且属于自由交易的完全市场经济,为什么孟加拉、印度等南亚国家并没有把这种更充分的“比较优势”演变成吸引外资、促进GDP增长的源泉?

对此,我的另外两个观点因为有更好的解释力而得到加强:

其一,孟加拉是南亚人口密度最大的国家,每平方公里约有830人.当一个国家人均资源占用量随人口增加而下降到只能维持生存水平的时候,这个国家对资本是不会有吸引力的.因为,资本与生俱来的寄生性及其在现代虚拟经济中不得不寻求暴利的惯性已经导致恶性循环.

其二,中国在对外开放之前已经完成工业化的资本原始积累.由于我国形成了相对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低成本的资源动员能力,才具备能够使过剩资本直接得到资本化收益的前提条件.这,既是与其他发展中国家的根本区别,也是中国以这种特殊的制度成本低的“比较优势”大量吸引外资的基本原因.

注释五:劳动力流动与人权

此次会议的演讲和讨论似乎在力图表现一个共识:劳动力的流动,无论是从乡村到城市,还是从穷国到富国,都是缓解贫困的重要手段.这种从发达国家给出的“积极”评价,当然是一种难得的进步,我们也希望富裕国家进一步对贫穷国家开放劳动力市场,最终实现劳动力的全球化.不过,像孟加拉这样长期以完全市场化手段输出劳动力的国家,贫困人口的比重仍然高达40%以上,似乎也没有因为劳动力市场化而缓解.其中,也有人谈到劳动力流动的负面影响,且直接使用“全球化”、“人权”等宏大话语.但是,会场外面那种风凄雨苦与纸醉金迷之间的强烈反差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和会场内那种世界性的放弃革命话语之后,面对堂皇的反动即使不失语也会尴尬的痛苦,确实错综复杂到令所有学者无地自容的程度.但更为可叹的是那些连“自知之明”都遗失了的人们.

有个又高又胖的英国老年学者虽然认同“贫困是恐怖主义的根源”,但对我的另类发展观点仍然不能苟同,心平气和地与我争论良久之后,谈起他的“哲学”(作者注:他用的词是Philosophy):资本主义是不可抗拒的世界潮流,但发展中国家的贫困人口增加问题也不容忽视,因此,最好的办法是:给资本主义这个老虎套上嚼子.

我的反馈是:除非主流社会被教训得也能够“顾左右而言他”,主动接受“另类”可持续发展经验;否则,你就不得不在必须面对的两个极端之间作出选择:要么站在强权一边,把的暴力和虚伪的制度文化包装起来,去维护等级社会的秩序;要么站在贫民一边,认同因为人已经千百倍地低贱而甘愿拿生命去换取哪怕短暂的尊严.

这时,唯一能够让我聊以的是:幸亏中国还是社会主义!

2003-6-24于达卡□

(本文编辑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