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根旺体育不能当饭吃

二十年前,盲人赵根旺是优秀残疾人运动员,胸前的奖牌带给他无数的快乐时光；二十年中,赵根旺一直在走“夜路”：失明、脑瘫儿子、贫困、下岗、离婚等这是不幸,也是对生命尊严的考验.

从风光一时的残奥运动员,到为了生计疲于奔波,赵根旺尝遍了苦辣酸甜,他固执地只用自己的努力来改变状况,这就是一个生活在“黑暗”世界里的人的真实的内心世界.

红桥区是天津市比较落后的一个区,主街道两边净是些危陋房屋.拐了好几道弯,终于看到一块白色的“盲人按摩”招牌,立在老旧的居民楼中很是醒目.正朝门口走去,院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马上“警觉”：你们好!他,就是赵根旺.

这套位于一楼的小房子,既是赵根旺的按摩院,也是他的家.房间不足十平,够不上豪华,却整洁雅致.墙上挂着几幅人体经络按摩示意图,一条悬垂落地的粉红色布幔后,整齐摆放着三张白色按摩床,一溜儿的新床单,毛巾、火罐等排列在架子上,窗明几净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对盲人夫妻的家.

周六的按摩院依然冷冷清清,只有赵根旺和妻子郭丽华.这样的情况已持续很多天了.由于地处小区内,这一带居民的消费力也不高,加上没做广告,压根就没什么人知道这旮旯里还有一家盲人按摩院.

直到下午四点,一个上门的顾客都没有.昨天也差不多,来了俩人,按按脖子、按按颈椎,一共20元.

那时候,我家附近都轰动了

赵根旺不时微笑着和我们聊天,并偶尔会“直视”一下对方,而事实上除了仅存的一丝光感,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赵根旺患有先天性视网膜色素变形,小时候有些弱视,只是晚上会有夜盲症,便看不清任何东西了.针灸、按摩、吃药等直到16岁,不但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家里实在没有经济能力了,不得不放弃治疗.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视野越来越窄,如同用竹筒看世界.好几次,因看不见侧面的东西,过马路时差点被飞驰而来的汽车撞上.医学上这种“管状视野”是不可逆的,最终将彻底失明.

4岁那年,赵根旺还是个光屁股孩子.夏天,常跟着伙伴们去海河边游泳,刚开始不敢下水,在岸上给大家看衣服.听着水里的嬉戏声,赵根旺无法抑制内心的好奇,终于有一次偷偷跳了进去.不会游泳的他在水中挣扎着,最后侥幸抓到一棵小树,才捡回一条命.

第一次和水亲密接触,让他觉得很后怕,但也激发了他游泳的兴趣.家里不让去,他就偷着去,到水里泡一泡,泡着泡着就学会了游泳.

考虑到视力问题,在一位老师的建议下,1982年,19岁的赵根旺离开了原先就读的普通学校,来到盲校.在这里,他掌握了盲人生活的技能和按摩的本事,并因为出众的身体条件,被学校的体育老师看中.

赵根旺既练田径,又练游泳,练得很苦.无数次摔倒在地遍体鳞伤,无数次撞击泳池壁头破血流,在跑道上、泳道里多次矫正前进方向,才能达到终点.一节训练课就要游几千米,有时一天要游上万米,日复一日,手臂被带刺的水道刮破、愈合,再被刮破等

当时都是走训,来回摸索着路上要花一个多小时.上午练完田径,累了就在椅子上趴一会儿,简单吃一顿中饭,下午又走半小时到游泳馆练游泳.虽然很辛苦,赵根旺一直挺着.1983年在天津市举行的首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中,首次参赛的他一鸣惊人,拿了蛙泳、自由泳、蝶泳三块金牌.这让他顺理成章地进入备战1984年残奥会的训练营中,成为中国历史上参加残奥会的首批运动员之一.

“那是我最值得骄傲的一段日子,终生难忘.”赵根旺自豪地说.

24个运动员在北京工人体育场集训,训练环境好,生活也好,练得倍儿起劲.临走时,小伙子大姑娘那个兴奋,“几天都没睡着!”赵根旺不敢高兴,还没拿着奖牌呢.他只记着,光飞机就坐了一宿,才到了美国纽约.

赵根旺参加了200米混合泳,100米蛙泳,100米跑步3个项目,在蛙泳比赛中取得第五名.“咱们起步晚,这次去就等于白旅游了一趟.”住在哈佛大学学生宿舍,第一次吃了汉堡和炸鸡腿,还到世贸大厦留了影,回忆往事,他笑意连连.

赵根旺摸索着走到大衣柜前,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小心翼翼地递到我们手里.那是一张张旧照片,由于长期摩挲,照片上的形象已经有些模糊,但仍能看出来是个俊秀的小伙儿.虽然自己永远也无法看到这些照片,但他非常珍视.

“能代表国家出国比赛是非常风光的事情,那时候,我家附近都轰动了!”赵根旺兴高采烈地领回了一条毛毯,这是当时唯一的物质奖励.

爱好不能当饭吃

1986年盲校毕业后,赵根旺被安排在一家五金福利工厂,成了“旱涝保收”的国营工人,一个月有百来元固定收入,接着还娶了位健全姑娘,这一切都够让他满足的.

18年前,赵根旺听说媳妇怀的是男孩时,别提多美了.“我是不行了,可这孩子将来一定要有出息.”岂料,由于难产缺氧,孩子生下来是个脑瘫儿.

妻子所在的缝纫厂效益不好,儿子一天天长大,智商却一直停留在3岁小孩的阶段,脑瘫导致肢体障碍,手脚都伸不直,三天两头不是感冒就是肺炎,去一次医院就是好几百.赵根旺一边上班一边训练,老要向单位请检测,次数多了,厂里也有意见了,工资调级什么的甭想,只有190元一月的微薄收入养家糊口.无奈之下,2000年,赵根旺选择了退役,“坚持训练完全是爱好,但爱好不能当饭吃哪!”

五金厂的工作是做煤气阀门上的拧圈.坯子拿来了,左手放到模具里,右手用力摇一下改锥,活儿就成了.这份工作完全靠计件拿钱.每天早上不到五点就起床,上厂里抢活儿去,还是跟健全人抢.“我的力量好,做得快,但眼神总归不如人家好使.”坯子有翘角的,有歪了的,人家眼好能择活儿,不好的全扒拉到一边.赵根旺就没办法了,翘角的得弄平了,歪了的得扳正了,否则,检验是个废件,不算工钱.往往是活儿少人多,有时去了白去.赶上有活儿了,加班加点拼命干,晚上下班时早已是万家灯火,或者干脆在车间里凑合一宿.

赵根旺还记得很清楚：夜晚,无尽的黑暗中,偌大的车间就自己一个人,摇着改锥,啪嗒,啪嗒等困了,累了,想着患病的儿子,想着跟着自己生活黯淡的妻子,劲儿又上来了.就这么拼命地干,一天做3000多个,在全厂数一数二,一个月下来最多就挣三百.

2002年企业倒闭,赵根旺下岗了.在正常人找工作都很困难的环境中,赵根旺更是寸步难行.岁数大了,没法再搞体育了,只能操起了在盲校学过的按摩技术,四处奔波.其实,盲人的就业渠道也只有两条,一是盲人按摩,一是钢琴调率,钢琴调率没学过,且学费比盲人按摩高出好几倍.

面对失明的丈夫,脑瘫的儿子,还有别人的风言风语,妻子的心理难堪重负,跟赵根旺的争吵也随之增多,最终他们的婚姻破裂了.“要是经济好,不会有这些矛盾了.”由于赵根旺是残疾人,儿子判给妻子抚养.但这五年来,赵根旺省吃俭用,自己再苦,也坚持每月给孩子300元生活费,直到上个月,18岁的儿子有了工作.

街道不管,又踢回了厂里

时光荏苒,鲜花和掌声早已成为尘封的记忆,昔日荣光并没有给赵根旺的生活带来任何改变.

这个小区的人们,经常可以见到赵根旺和郭丽华.赵根旺走在前头,用盲杖不断左右击打,带着墨镜的郭丽华用手紧紧抓住赵根旺的右臂,跟随在他身后.

38岁的郭丽华由于青光眼导致后天完全失明,平时的出行都是赵根旺负责护送.郭丽华学过日语,是1996年全国唯一获得年度奖学金留学日本的盲人.在日本学了四年医学理疗,拿回高级针灸师、按摩师两个证后,郭丽华回国又自学了一年中医,现在她是天津市按摩水平最高的盲人技师.在按摩院打工时,赵根旺遇见了郭丽华,两个经历相似的盲人相知相恋.

两边父母把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加上亲戚朋友凑的,终于写到了这户可以作经营用的一楼小住宅.简单装修后,正式营业,赵根旺觉得又有盼头了.

现实很快又给了他一记“闷锤”.按摩院的价目已经很低,最贵的一小时也就20元.本来客人就不多,有时客人来了要报销,给不了,生意就更惨淡了.夫妻俩靠不到500元的下岗工资勉强过活.

妻子郭丽华几年前因“脊椎囊肿”做了手术,刀口达40多厘米,时常犯腰腿痛.按摩的活儿,主要都是赵根旺做.他的按摩技艺提高很快,也想去考个高级按摩师证,但一想到又要花好几千,只好作罢.

郭丽华的母亲一天来好几回,帮着照料家务,把吃的用的都送来了.“丽华治病要钱,这房子还欠了10万的外债,靠我们那点钱,饭都吃不饱.”赵根旺说到这里,沉默了.妻子在一旁哽咽道,“逢年过节,只有父母贴补我们,就算拿出二十块钱来孝顺他们,都不忍心要.”

其实,郭丽华的日语水平完全可以担当翻译工作,可是根本就没人请残疾人,这又少了条学以致用的路子了.

在竞技场上,赵根旺是一名脾气很倔的斗士,但是在拮据生活的重压下,他不得不收敛起脾气,低调做人.赵根旺向民政部门申请过低保,工作人员根本就不相信,开什么玩笑呀,有名的运动员,还会没钱.人家说归街道管,找街道,街道不管,又踢回了厂里.厂早就垮了,还指望什么?说起这个,赵根旺有些愠怒：特困的不困,真正特困的得不到帮助!

赵根旺爱做梦,做的都是发财梦：哪天挣到一大笔钱了,或者一不小心中了500万,一定先把按摩院整大点,其余的全都分给那些和自己一样困难的残疾朋友们.闲时,他也会拿起收音机,听听国家大事,关注关注残奥会,哪个运动员拿金牌了,谁又破了世界记录了.虽然对自己而言,这些记忆有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