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的演讲

看过《国王的演讲》那部奥斯卡获奖影片的朋友,不少人也许会深受感染.得承认,明知编剧添油加醋、颇多粉饰,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关于如何教会结巴国王把话说利索的励志故事.

最近的新闻里,就很有些值得提及的演讲.

数日前,史上首位华裔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到京履新.报道很多,诸如自提行李之类.总之此番东来,初次亮相,风评颇佳就是了.

骆氏随后在其官邸发表了大约五分钟的演讲,感觉是不温不火,偶有亮点.

说起来,演讲一道,在美国乃从政人士的必修课.流风所及,美国大学也特别重视培养学生的演讲能力.前几天,美国的篮球名人堂刚刚接纳了有名的坏孩子罗德曼,登堂入室,这就算修成正果,名列仙班了.这位老兄涕泪交加的演讲,虽说感情稍嫌丰沛了些,倒也感人肺腑.粗人如“大虫”,演说水准也超过及格线以上,足见美国人的训练真是到家.

言归正传,由演讲、外交家,联想而及的,是胡适先生.从书架上拣出此公的日记,在美留学期间,参加政治集会、演讲磨砺口才的记述,累累皆是.

胡适晚年的佳弟子唐德刚,曾为老师记录并整理了《胡适口述自传》.据胡适在此书中的回忆：“一九二一年夏天,我就选修了一门训练讲演的课程.等我在康乃尔时代,讲演的地区是相当辽阔――东至波士顿,西及俄亥俄州的哥伦布城.这个区域对当时在美国留学的一个外国学生来说是相当辽阔的了.为着讲演,我还要时常缺课.但是我乐此不疲,这一兴趣对我真是历四五十年而不衰.”

成名回国之后,各处请胡适演讲的记载亦多.他甚至告诫朋友的儿子,要注重“表现”的训练,“我有一句格言：你若想把平时所得的印象感想变成你自己的,只有表现是最有益的方法.‘表现’包括作文、演说、谈话、辩论、笔记之类”.

而据说胡适一生演讲最多的阶段,是在任驻美大使期间.据《华盛顿邮报》载：“中国驻美大使胡适,最近六个月来遍游美国各地,行程达三万五千里,造成外国使节在美旅行之最高纪录.胡大使接受名誉学位之多,超过罗斯福总统；其发表演说次数之多,则超过罗斯福总统夫人；其被邀出席公共演说之纪录,亦为外交团所有人员所不及.”

胡适本人的回忆则说：“本人在美任大使数年,赴全美各地演讲四百次之多.”

翻阅胡适那一段时间的日记,可证上述记载并非夸大其词：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六日上午,胡适上午飞抵旧金山,午饭后不暇休息,即去大中华戏院发表讲演,题目是《算盘要打最如意的算盘,努力要做最大的努力》；仅仅间隔两天,在联邦俱乐部发表题为《中国能赢吗》的演说；一天后,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作午餐演说；随即又到哥伦比亚电台做题为《中国在目前危机中对美国的期望》的广播演说.其行脚匆匆之状,大抵如此.

顺带讲一则小小掌故.胡适文采飞扬,舌绽莲花,自不待言,美中不足乃在英语口音未尽纯粹,据唐德刚在《胡适口述自传》的注文里说：“胡先生英语讲演时的中国‘腔’,也是相当的重.”胡适好说,名声在外.

卢沟桥事变前,各界名流学者在江西庐山开谈话会,胡适即席发表抗日救国演讲.胡健中听后,即席赋诗调侃：“溽暑匡庐盛会开,八方名士溯江来.吾家博士真豪健,慷慨陈词又一回.”胡适风趣,以白话打油诗作答：“哪有猫儿不叫春哪有蝉儿不鸣夏哪有蛤蟆不夜鸣哪有先生不说话”

太爱说话,也不免为人诟病,谓其不务正业.除掉恶意的闲话甚至是诋毁,在我看来,有些说法稍嫌求全责怪.

要知道,胡大使驻美期间的演讲,在争取国际社会同情上做出的贡献之大,或非区区你我能够想见,更非简单可以用博得多少金钱布施衡量者.

对政治家而言,演讲的能力到底有多重要不妨引述一段丘吉尔的文字：“在人类各种天赋才华之中,没有比演说这一项更为宝贵的了,一个人如能妥为掌握,他手执的权力就将比一位君主的更为稳固持久.”

香港中文大学行政与政治学系教授蔡子强先生,著有《新君王论》一书,专辟数章,大谈特谈政治家演说能力的必要以及重要.他所举的一个著名例子,来自英国“铁娘子”撒切尔夫人.1975年,出掌保守党党魁后,撒切尔夫人仍颇为党内重臣所轻,直到出席全国党代表大会,其“演讲获得空前成功,完全超乎自己和内阁成员的预料.代表欢呼声响彻全场,有些人把嗓子也喊哑了.当天晚上,她如释重负地向身边的人说：‘现在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领袖了.’”

类似的例子很多,前面谈到的历史电影《国王的演讲》,就是一个.

大使的演讲,当然比不上国王或者是总统、首相的演讲那么至关紧要.但我深信,骆氏在演讲之前,也必定数易其稿,反复推敲,丝毫不敢苟且.毕竟是就职亮相,不能马虎从事.而且据我猜想,骆氏(他根本不会说中文)演讲的整个调门较低,大约也有自己的考虑.

蔡子强在《新君王论》里分析奥巴马就职演讲“金句”欠奉、平淡无奇的原因,在于“令民众的降温”的需要,“君不见,奥巴马当选之后便一再进行‘期望管理’,多次公开宣称,美国民众不应指望问题可以在他第一个任期内得到解决”.看看眼下奥巴马政府被美债危机搞得焦头烂额的境况,不得不佩服他确有先见之明.而骆氏一方面说“能作为中国移民的孩子代表美国来到中国,我感到既谦恭又荣幸”,也不失时机地声明,自己是“怎么写作于总统和美国人民的驻华大使”.显然是经过周全考量,滴水不漏.（摘自《新华每日电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