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哲学的视角看《骆驼祥子》中的祥子

摘 要 :在老舍的经典作品《骆驼祥子》中,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子,“他人就是地狱”“存在先于本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等存在主义哲学的观点主要是通过祥子的自我意识和生存环境中他者对他的影响而得到突出表现的.本文主要以存在主义哲学的观点对作品中的祥子进行重新解读.

关 键 词 :骆驼祥子,萨特,存在主义,重新解读

老舍是位优秀的作家,他的文学创作可以跨越几种体裁,他不仅在小说写作领域颇有建树,而且在戏剧、散文等其他体裁的创作上也成绩斐然.众所周知,经典的文学作品是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让人感到震撼和产生共鸣的,老舍的《骆驼祥子》就是这样一部经典之作.祥子由自尊好强、吃苦耐劳到麻木不仁、自甘堕落的形象,我们可以用存在主义哲学的思想来重新解读.从存在主义的视角重新审视这部作品,我们可以惊喜地发现二者的契合之处,可以强烈地感受到萨特存在主义哲学的影子,“存在先于本质”“他人就是地狱”“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等存在主义的观点,在祥子的自我意识和他生存环境中的他者对其的影响上得到了突出的表现.有时祥子强烈地渴望自己可以按照自身的意愿来选择生活,并改变自己的现状,然而最终只能成为内心的反叛,有时他又不得不向现实屈服,成了他人自由的牺牲品.在人生的岔路口上,祥子对于能够自由选择表现出来的渴望,体现出存在主义哲学的自由意识在他身上开始萌芽.

一、“自为的存在”[1]赋予个体存在的意义,自由选择并承担其绝对责任

在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存在先于本质.这里的“存在”包含两个层面的意义,即“自在的存在”和“自为的存在”.所谓“自在的存在”就是没有任何依据和理由的存在,它是偶然的、荒谬的,而“自为的存在”则主要强调人的主观意识赋予它存在的意义,这也是萨特更为关注的“存在”.“人为了把自己造成他愿意成为的那种人而可能采取的一切行动中,没有一个行动不是同时在创造一个他认为自己应当如此的人的形象.”[2]如果个体简单地把自己的将来寄于社会约定俗成的理念,或者是上帝等信仰之类,那么他将是愚蠢的.在“自为的存在”中,个体要做出许多选择,并且任何一个决定都需要他承担其结果,“我不能不完全地介入到我的处境中并在它上面打上我的印记等”[3]

《骆驼祥子》里的祥子,是一个成长在农村的小伙子,由于失去了父母和几亩薄田,便跑到城里来自谋生路.农村简单的生活环境使他有着乡间小伙子的结实和诚实,初到城里的他不善于也不愿意与他人过多地交谈,他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冷眼看待他人的喜怒哀乐,按照自己的意愿独自谋划着他的人生.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和应对模式,这些表现集中地表达了自为个体在自在世界中的主观感受.祥子选择做车夫,这是他能力范围之内的最好选择,他不怕吃苦,也没有一般车夫的不可原谅的恶习,他的积极和努力都足以使他的志愿变成现实.他咬牙挺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困难,经过整整三年的努力,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一个心愿,有了属于自己的车.这是祥子人生的第一个,是祥子的“自为”创造着自己的存在.

祥子的第二次人生得益于骆驼,他在骆驼的身上看到了车的影子,于是他开始继续创造自己的人生,写车依旧是他的理想.他先是在一家姓杨的主顾那里,不过两位太太之间摩擦不断,也没把祥子当车夫看待,随意地使唤打骂他,这份工就在祥子忍受不了被侮辱的境况下结束了,但他还是坚信自己可以凭努力完成心愿.他后来到了曹宅,这是他以前待过的宅门,主人和气对下人好,他就可以安心为自己谋划未来了.祥子写了个特大的葫芦,把自己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放进葫芦里,葫芦比什么都牢靠,这是个只会吃钱而不愿吐钱又忠于自己的朋友,随着葫芦重量的逐渐增加,祥子离梦越来越近.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和行动再次证明了祥子“自为存在”的真实性,同时使自己在行动中坚定方向并更加认同自己.

祥子后来和虎妞成亲了,虽然他不喜欢虎妞和这门亲事,也感觉不太光彩,但是虎妞给他带来了新的转折和生机.虎妞是一个具有现代女性气质的精明女人,她想控制刘四爷的人生,也想控制祥子的人生,但祥子对自己的人生早已经规划好了,他要有自己的车,凭本事赚钱.祥子忍受着虎妞的冷言冷语,他多次想要丢下虎妞重新寻找出路,但最后都迈不出行动的步子,因为他知道虎妞和婚姻都是自己曾经的选择,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是虎妞给了自己一条最好的出路,所以他不得不接受了虎妞和婚姻,他必须有承担结果的勇气.

在萨特看来,行动使个体富有意义,祥子有了选择和行动,才使他的人生充满了意义.同时萨特认为“是懦夫把自己变成懦夫,是英雄把自己变成英雄,而且这种可能性是永远存在的,即懦夫可以振作起来,不再成为懦夫,而英雄也可以不再成为英雄.要紧的是整个承担责任,而不是通过某一特殊事例或者某一特殊行动就作为你整个承担责任”[4],一个人对他的选择是要承担责任的,同时个人的选择随着他身份的改变而改变,祥子就是在不断的选择和行动化着的生命个体.

二、“他人就是地狱”[5],主客体相互作用下的个人自由

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观点有一个由绝对自由论到相对自由论的过渡.绝对自由论是单纯地强调个体的绝对自由,“世界被一劈为二,每个半边都对另一半感到恐惧”[6],这种不正确的理解必然导致极端的个人主义倾向,到了相对自由论时期,逐渐认识到了主客体的相互作用,正如《禁闭》这一个荒诞的题材给人们的警醒:“如果自己犯罪作恶,毒化了与他人的关系,那么他人就是自己的地狱,如果依赖他人对自己的判断,那么他人的判断就是自己的地狱,如果不能公正待己,那么自己也是自己的地狱.”[7]这才是萨特“他人就是地狱”的真正含义.

祥子处在一个局势动荡、兵荒马乱的年代,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奢望太平的日子.在这种情形下,他竟然还是一切如常,每天把车拉到城外.终于他也意识到了局势的不妙,却因为同行车夫的一句颇为亲切的招呼,他就冒险与其一起出车了,结果他花费了三年时间努力换来的车被没收了,自己也失去了自由,士兵们的自由使祥子成为半个奴隶,他自食其力的理想第一次破灭了.偶然性给他的打击是沉重的,他对此做出的落泪、呐喊等反应,既是对荒诞世界的嘲讽,也是他面对客观荒诞事件而无能为力的自嘲.

祥子重拾信心之后,跟着以前认识的曹先生做事,想着可以再有自己的车.当然他不是没有动摇过,当在茶馆里碰见饿晕的老马和其孙子小马时,他们食不果腹的状况给了祥子当头一棒,祥子不禁反复思量自己的打算,但终究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祭灶那天晚上,祥子拉曹先生回家,一个侦探尾随着他们,曹先生的紧张应对使祥子一时六神无主,他在慌乱中受到孙侦探的恐吓,被逼忍痛交出了自己的全部财产,祥子写车的希望就这样成了泡影,他的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虽然是兵荒马乱的年代,可是又有几人的顾主是革命党并使自身受到牵连呢生活中存在的偶然性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自己的意愿,他人自由也总使个体自由受到威胁.

无处容身的祥子只得再次回到人和车厂,凡事听从虎妞的安排.虽然后来与虎妞成了婚,可这种喜庆的真实感他却没有体会到.祥子只能不断地麻痹自己,在拉车的过程中寻找当年的骄傲,迷惑和欺骗着自己的内心.婚后不久,虎妞真的怀孕了,却不幸死于难产.为了给虎妞办丧事,祥子卖掉了虎妞给他写的车,花钱似流水挡都挡不住.对于虎妞的死,祥子没有哭,也没有其他任何反应,呆呆傻傻的.虎妞不是一个人死了,她也一并带走了祥子的希望,祥子进城以来几年的努力全部落空了.后来祥子也曾想再次好好活着,但是小福子的死,又一次给了祥子致命的打击.就在自己的自由和他人的自由的相互影响下,祥子的人生被几股力量同时拉扯着,人性最终被彻底地异化了.

世界的“自在的存在”带有不可避免的荒诞性,他人的自由影响和牺牲了祥子的自由.这样一个为了让自己可以生活得好一点、不怕吃任何苦的年轻人,面对城市里众多的利益诱惑和选择机会,面对现实世界里的无限纷争,面对孙侦探的恐吓、刘四爷的鄙视和虎妞的欺骗,他一再地退缩,并非他的处境一直不尽如人意,而是他没有坚定自己的心,他的心不像最初那么明确了,他把别人的过错当做自己的过错,他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只能接受不公平的判决,他一次次迷失了自己,于是他人成了祥子的地狱.

三、“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8],社会行动中具有积极的存在价值

这里的“人道主义”指的是“人始终处在自身之外,人靠把自己投出并消失在自身之外而使人存在,另一方面,人是靠追求超越的目的才得以存在”[9].通过细心研读萨特的论著,我们可以强烈地感受到存在主义哲学的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带有催人上进的目的.

首先,萨特强调事在人为的信念.萨特反对一切形式的上帝存在说,“魔鬼与上帝是一回事等而我则选择了人”[10].萨特认为,个体的存在是根据个体想要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不是上帝让其成为什么样的人,所以人不能处处打上上帝的烙印,而是要通过自我的努力实现目的.同时,萨特认为人的自由选择是持续不断的,境遇并不能最终决定个体的命运,不应该找借口为自己开脱,这是自欺,甚至是说谎.

祥子上曹宅拉月包车的时候,心里面想的还是车,他写了个最大号的葫芦重新一分一分地攒钱,当其他车夫相互抱怨的时候,他只为梦想而努力行动着.当一个人为梦想努力的程度足以感动他人的时候,他人也会给予帮助,曹宅的高妈就愿意教祥子钱生钱的办法,虽然祥子不愿意冒风险,但高妈还是很热情地为他出谋划策.即使后来祥子因夏太太染上了脏病,也一度放弃了自己和理想,但当他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丝希望的时候,他还是愿意抓住的,他去向曹先生诉说心里的苦闷,求他给自己拿个主意,给自己的未来指个方向.只要个体没有放弃自己,任何人就没有资格去放弃个体.

其次,萨特认为人应该有勇于追求自由的精神.萨特的一生是追求自由的一生,他自己就是其理论的实践者.在萨特看来,个体之所以可以取得成就,是因为个体的自为行动,而这种自为行动是建立在个体自由的基础上的,没有自由,一切都是无稽之谈,所以萨特坚持存在主义是维护人的自由和尊严的.

祥子在杨宅拉月包的时候,两位太太都很会剥削下人,也经常拿下人出气,才过了两天,祥子就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为了多赚些钱,他可以吃苦受罪,但不能受侮辱.当大太太再次侮辱祥子的时候,他重重地把钱摔在太太的胖脸上.祥子需要自由,也需要尊严,自由和尊严是可以画等号的.和虎妞结婚之后,祥子感到自己处处受制于人,身心都很矛盾,所以在虎妞的“压制”下祥子一直追求着自由.他不图谋刘老板的钱,不想成为老丈人的奴仆,不想依靠虎妞,成为自己老婆的玩物.他坚定地表明自己追求自由的态度,决不让步.虎妞不出钱写车,祥子就去赁车拉,这是他无声的反抗,虎妞要是大闹一场,他也不再忍,“谁拦着我,我就走,永不回来了！”[11]祥子要自由的心无比坚定,迫使虎妞只能妥协.

最后,萨特提倡个体有承担责任的勇气.萨特认为一个人的本质是其自为行动的结果,既然是自为行动,那么他做出的选择在任何境遇下都认为是对自己最好的决定,同时由于他的选择,身边的一切都在进行着变化,因此无论这个结果最终是否是个体期望的,个体都要有勇气承担所有行为的结果.

祥子的第一辆车之所以被没收,是因为他把车拉到了北京城外的混乱区,一时得意于同行的赞美,却因此失去了辛苦三年才拥有的车,这个苦果只能他自己承受,即使他事后痛哭、憎恨他人,却无力扭转这个事实.祥子在曹宅被孙侦探骗钱后的发展也是自己选择并承担结果的,当时的情景就如同他站在一个三岔路口,每一个路口都有一个它产生的原因,也都有一个它走向的结果,而其中最好的选择就是和虎妞结婚.他由于禁不住虎妞的诱惑和她发生了关系,因此知道了她不是处女的事实,一面要猜测虎妞的过去,一面还要为自己的行为自责,他为此花费了很多心神.后来虎妞诈他自己有孕,他也一度乱了阵脚,但是虎妞可以为祥子提供一处他急需的安身之所,这是祥子当时可以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但他的未来受制于虎妞之下,虎妞检测怀孕的谜底也是直到新婚之夜才解开,祥子和虎妞一起生活,日子是不愁吃食,但精神上却饱受折磨,他丧失了话语权.

存在主义是在20世纪产生巨大影响的哲学流派,但值得注意的是,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理论是西方社会土壤孕育的果实:当时人们普遍存在对社会的不满倾向,它应运而生,成为人们希望改变不适宜的社会价值体系,并试图寻求出路的思考.因此,把这套哲学理论拿来生搬硬套我们的思维是不合适的.但是我们可以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之后,再来进行深度的思索,体会它的存在价值和意义.在《骆驼祥子》这部作品中,固然存在中国旧社会的必然因素,而我们也应更多地考虑促成祥子的思维活动和行为活动的主客观因素.

注释:

[1][3] [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与虚无》,陈宣良等译,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13页、第710页.

[2][4][8][9] [法]让-保罗萨特:《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周煦良、汤永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8年版,第6页、第16页、第1页、第24页.

[5][6][10] [法]让-保罗萨特:《萨特自由选择论集》,关群德等译,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7页、第58页、第3页.

[7][11] 郑克鲁主编:《外国文学史(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184页、第346页.

(作者单位:西南民族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