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残疾人一顶法律头盔

董丽娜,一名视障女孩儿.在身边的同伴仅仅能从狭窄的就业途径中获取生存可能时,乐观勤奋的她却因钟爱的播音主持专业燃起心中的明灯.

为了追逐梦想,有着播音基础的她报考了自学考试播音主持专业.但因为视障人士的标签,她一度被拒之大学的门外.在社会各界的关爱之下,她最终获得了应有的尊重,赢得了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社会上还有千万个“董丽娜”,当他们不畏命运的多舛、奋起追寻心中的梦想时,有关残疾人士的保障制度能否更可行?有关方面是否应该转变一下观念,给予他们更多的关照?让千万个像董丽娜一样的残疾人的权益得到保障,是文明社会、法治社会、和谐社会的标志之一.

董丽娜最大的愿望,就是赢得平等的受教育机会.

董丽娜：检测如给我三天播音时光

本刊记者/李云虹

2011年10 月27日,在北京西城区鼓楼大街的一个平房院落内,记者见到梦想成为一名播音主持的董丽娜.她跟同样是视障人士的小娟（化名）同住在这个古香古色的小院内.小娟的视力比董丽娜好些,还有些光感.在这个不大的容身之所,两个花季女孩儿相互帮衬着生活.每天早晨7点半,她们就走出家门,乘坐地铁赶往单位.晚上回家时,已经是傍晚了.周而复始,这条大街上的很多商户、住户,早已熟悉了这两个特殊女孩儿的生活习惯.

模糊的世界

27岁的董丽娜是大连人.她自小就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由于患先天性眼病,在董丽娜三四个月大的时候,医生就为其动了手术.但医生却残酷地告诉董丽娜的父母：“孩子的眼睛无法根治,手术也仅仅是让孩子的视力延长些日子而已.”

因此,从董丽娜有记忆开始,她眼中的世界就是模糊的.“由于眼睛尚有些残存的视力,那时我能看到大的东西,但细节看不清.”董丽娜平静地向记者诉说着儿时的一点儿记忆.

在她的口中,她的童年除了模糊之外,与同龄的孩子没有丝毫区别.她会跟同龄的孩子一起嬉戏玩耍,一起开怀大笑.只是到了上学时,差别出现了,“普通的小学不接收”,她只能进入盲校就读.

“当时,我上的那所盲校是寄宿制的,只有到了寒暑检测,我才能回家.”董丽娜告诉记者,从入学之初,她就得到了学长们的照顾.这份至今都让其感到温暖的支撑,帮助董丽娜度过了思念亲人的苦涩.

董丽娜10岁那年,那点儿残存的视力彻底消失了,世界对她是一片黑暗.或许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失去光明后的她心中并没有翻起太多的波澜,“反而平静了”.

董丽娜的父母是两位朴实的农民,“他们不善于表达”,但却在默默地为她付出着全部.而董丽娜能回报给父母的,也就是在盲校用功地学习.“如果不是视障,我也许会在理工方面有所发展.当然,也就不会有与艺术结缘的机会了.”董丽娜淡淡地笑了笑说.

在那所盲校生活了十余年,董丽娜学会了视障人士一项重要的生存技能――推拿.刚接触推拿时,身体单薄的董丽娜就知道自己不喜欢,但理智促使她坚持认真地学习.中专毕业后,董丽娜进入一所盲人按摩院,成为那里的一名普通职工.但在她的心中,依旧有着不满足于现状的梦.但具体是什么梦,那时的董丽娜不知道.

意外的收获

2006年8月的一天,董丽娜借助盲用读屏软件的帮助,无意间在网上阅读到了一个播音主持培训的招生简章,而培训是一个名为红丹丹的民间教育机构组织的.

“原来,视障人士还可以考虑去做播音主持.以前经常听收音机中的文学节目,但都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去做这个.”董丽娜颇有些兴奋地说.于是,她辞去了按摩院的工作,只身来到了北京.当时她怀揣的,除了微薄的路费,就是内心满满的梦想.然而,董丽娜并不知道,她所关注的这个播音专业的招生简章是半年前发布的,当时的那期培训早就结束了.

北京红丹丹教育文化交流中心秘书长郑晓洁告诉记者：“在2004年和2005年,中心培训了一批视障青年.在这个过程中,也遇到了很多困惑,其中也有资金上的问题.所以,那时我们决定,不再做这个项目了.”

执著的董丽娜开始一次次地给郑晓洁打、发邮件,整整持续了两个月的时间.郑晓洁回忆说：“有一天我突然在中看到了一封邮件,是董丽娜用英文给我发过来的,我心里一动,这个女孩子真有韧性.”郑晓洁被董丽娜执著的精神所感动,终于为董丽娜开设了二期培训.

“当时红丹丹的资金状况特别紧张,基本上是没有钱付房租,没有钱支付工资.但在我来到这儿大概一个多月后,他们接到了一笔社会的捐款.然后,马上用这笔钱给我交了学费.在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培训中心,他们让我去上播音主持的课程,这件事情让我记忆特别的深刻,也很感动.”董丽娜说.

由于看不到口型,盲人元音的发音大都不标准.但董丽娜是个例外,她的声音条件非常好,培训时间不长,就达到了相对不错的水平.董丽娜说：“就是这次培训,给我打开了一扇大门,让我真正地去认识语言艺术,认识播音.”

培训结束后,董丽娜在专为盲人设立的心目影院做起了后期编辑.在这段时间里,她每天坚持练声,因为在她心中有一个目标――一定要拿到普通话一级甲等证书.董丽娜说：“我在老师的指导下练声,准备普通话水平测试,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半年的时间.有一些志愿者会帮助我,把那些需要练习的60篇课文念出来,然后我打成盲文,再练习.在考试的时候,会抽取一篇.”

2007年,董丽娜通过了播音专业普通话考试,获得了级别最高的普通话一级甲等证书.目前,普通话一级甲等证书是所有省级以上电台、电视台播音员上岗必备的证书.“从那时起,随着对语言艺术的了解越来越深,我对它的爱也越来越深”.

2007年到2008年之间,董丽娜在北京红丹丹教育文化交流中心工作,那时她的生活可以用清贫来形容.由于该公益机构当时在资金上也捉襟见肘,因此,除负责董丽娜的食宿外,机构支付她的工资为每月不到1000元.

董丽娜认为,自己是幸福的.因为她找到了人生奋斗的方向,并一直努力为她所挚爱的播音主持专业汲取着知识与养分.

2009年10月,董丽娜希望能够寻求更好的发展.在朋友的推荐下,她来到了深圳,在一家香港网络电台从事播音主持工作.在深圳工作了一年多的时间,董丽娜感到内地媒体与港台媒体主持人在咬字吐音上有差异,自己的专业技能会受到影响.于是,她选择了回北京发展.

绚烂的绽放

2010年7月,董丽娜报名参加了由人民广播电台举办的首届夏青杯朗诵大赛.在全国一万多名参赛者中,董丽娜是唯一一名视障人士.

“当时,北京赛区有1300多人报名.在决赛即将开始的时候,分赛区的秘书长就跟我联络,说他们赛区有一位盲人选手.像这样的盲人选手,是否可以考虑进入决赛.”当时,组委会的秘书长、中国广播报社社长王静回忆说.

很多老师担心,由于身体原因,董丽娜有可能无法顺利完成比赛.但是,经过几轮讨论之后,组委会作出了最终的决定：她尽管是盲人,但这是朗诵大赛,我们没有限制肢体残疾者或视力残疾的人不能参加.她应该拥有和其他的普通选手一样的参赛权利.评委们觉得,在这样高手云集的赛事里,董丽娜想获得名次,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于是,为了鼓励董丽娜,组委会专门为董丽娜设立了一个特别奖.然而,董丽娜的表现却让所有人感到意外和惊喜.

在决赛的舞台上,董丽娜一袭雪白的裙子,站在绚烂的舞台,如同一只欲展翅飞翔的白鸽.她富有感情地朗诵着《永生的和平鸽》,诉说着对一个失去生命的同伴的挂念：

在天空和大地之间的一棵棵橄榄树旁,

我伸开手掌,

放飞一对年轻洁白的鸽子.

无数次,太阳被地平线颤抖地举起,

又颤抖地沉入早晨和黄昏,

我向着遥远的南方唱一支深情的无词的歌等

决赛时的评委,很多都是重量级的播音主持界专家,沈力、赵忠祥、敬一丹、张颂等.但在场的所有评委在倾听这首《永生的和平鸽》时,都感动得流泪了.最后,董丽娜拿到了二等奖.

面对这样的成绩,董丽娜发自内心地说：“成功归功于我亲爱的老师们!”

比赛的成功,让董丽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播音梦想.大赛结束之后,她找到了组委会的播音专业老师,希望能和专业老师继续学习播音主持.出乎董丽娜的意料,组委会的老师一口答应了她的要求,甚至有老师说,“你要是不方便来我这边,我去教你都可以”.赛事组委会秘书长王静还帮助她联系了传媒大学的院长.“当时院长说,这个学生我们肯定收,而且学费全免”.于是,在夏青杯组委会各位艺术家们和传媒大学领导们的共同努力和关爱之下,董丽娜有机会走进了传媒大学远程与继续教育学院,学习该院的播音主持专业课程.

执著的追求

2011年1月,为了在学习的同时获得学历方面的认证,董丽娜通过语音软件登录北京教育考试院指定网站注册报考四月份的高教自考播音与主持专业本科的考试.但是两个月后,当她来到北京市朝阳区自考办进行新生照片的采集时,却被工作人员告知,因为是视障人士,她不能参加考试.

“我当时就跟工作人员解释,费了很多口舌,告诉他,传媒大学愿意接收我,很多人如何帮助我.”最终,工作人员给董丽娜采集了照片,但需要请示领导,具体的结果会通知她.

一周后,董丽娜接到了教育考试院的答复,对方说,她不能参加笔试课程的考试,因为考试办无法提供盲文试卷.但这点在董丽娜看来,却是很简单的事情.“你们不用准备盲文试卷,只要准备一台电脑、有读屏软件、有一个电子版的试卷就可以了.”董丽娜说.

由于之前没有先例,教育考试院回绝了董丽娜的请求.董丽娜认为,先例是需要创造的,如果永远不创造的话,那么永远都不可能有先例.

董丽娜没有就此放弃.2011年8月底,她试图再次报名.但当她登录北京教育考试院的报名网站时,却意外地发现,她的准考证已经不能使用了.

无奈之下,董丽娜只得前往教育考试办公室,当面递交了一封信,声明自己有能力参加考试,并再次询问了自己被拒考的原因.一周之后,教育考试院寄来了一封解释信,信上写着：因为是自学,所以考生在选择专业的时候需要客观考虑社会需求和自身条件限制,慎重选择等董丽娜同志目前的自身条件不宜报考该专业的考试等即使考生选择了更为适合的专业也难以顺利完成学业.

董丽娜说：“我是肯定不会放弃播音的.因为它对于我来说,其实不是一个生活的来源,而是我事业的方向.我会用一生的时间,在这条路上继续往前走.不管能走多远,我一定会尽力.”靠学习改变命运,一直是她心中一个坚定的信念.

9月22日,董丽娜将一封投诉信寄往了北京市教委.董丽娜认为,北京市教育考试院自考办公室用“没有先例、身体不宜”等说法,剥夺了她参加自学考试报名的资格、影响她受教育权的做法,无论从事实还是法律上都不能令她和广大视障人士信服.

董丽娜的事情引起了全国媒体的关注.2011年10月15日,在第28个“国际盲人节”到来之际,香港失明人协进会将两封名为《支持董丽娜小姐参与自学考试》的信件分别寄往北京市教育委员会和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以此声援董丽娜.

2011年10月26日上午,董丽娜终于等到了北京教育考试院的答复：包括董丽娜在内的视障人士可以报名参加今后举行的自学考试,考试院承诺将为视障人士提供最便利的考试条件.为了能顺利拿到一纸文凭,他们建议董丽娜选择新闻或者律师等偏重文科的专业.因为考试院认为,播音主持专业中,有两门课程是目前她所无法完成的.与此同时,董丽娜还可以继续在中国传媒大学继续免费学习播音主持的相关课程.

面对考试院的好意,董丽娜表示了感激,同时也表示了自己对语言艺术、对播音主持的深切热爱.最终,考试院作出决定,允许董丽娜参加播音主持专业的自学考试,并承诺将尽全力让她完成没有操作障碍的考试.

对于目前无法完成的考试,董丽娜表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而不是一纸文凭.之所以希望有考试的机会,只是想在学习的同时也顺便得到权威部门的认可.不能考的课程可以先放下,说不定以后随着科技的进步,还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不能很快拿到文凭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拥有了平等参与的机会.为此,我真诚地感谢所有关心和关注我以及弱势群体的人们.”

2011年10月末,董丽娜登上了北京电视台的一档节目,首次以主持人的身份,在主流媒体中播报了几条新闻.她告诉记者：“检测如能给我三天播音时光,我定要创造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