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那一季的樱花树

２００１年９月,高考落榜后,我只身来到武汉,在一个姓李的叔叔家做保姆.一个月后,我熟悉了护理瘫痪老奶奶的所有程序,学会了使用那些大大小小的家用电器,也与善良和蔼的李叔叔、李阿姨相处得越来越好了.我庆幸自己第一次出来打工就遇到一户好人家.

这天,李叔叔夫妻俩要带老奶奶去医院检查身体,于是他们就放了我一天检测.下午,我去附近的街上逛了逛,路边车站里一辆公汽的报站声吸引了我,我清晰地从中听到了“武汉大学”这四个字,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我知道那是一所樱花盛开的美丽校园,那也曾经是我高考志愿表上梦寐以求的第一志愿.７月高考时,一场重感冒让平时成绩不错的我发挥失常.我真不甘心,我想复读,但是继母的冷眼和父亲为难的表情让我默默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我身在汉口,一江之隔的武汉大学离我是这么近,却又是那么远了.

这几天,应该是大学新生入校的日子吧等我心里酸酸的,拎着自己的东西,低着头向李叔叔家走去.

李叔叔家住５楼,走到４楼半,我猛然发现那张年轻俊朗、轮廓极像李叔叔的脸.李叔叔说过,他们有一个２２岁的儿子李陵,在武汉大学读大二,在我来之前就趁着暑检测旅游去了,李叔叔家客厅里那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年轻笑脸,显然就是面前的这个年轻男孩.

李陵在家里住了两天就开学了,他平时都住在学校里,只在周末才回家.而我一如平常,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只是每当我打扫李陵的房间时,看到那整整一面墙的书柜,心里就特别羡慕.

又是一个周末,李陵带着大包小包的脏衣服回来了,还有一双黑得看不出颜色的足球鞋.我把那些衣服用手搓了一遍再丢进洗衣机里,然后集中精力对付那双黑鞋.

把全部事情都做完了,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习惯性地打开了那本我从家里带来的惟一的书.李陵敲门进来了,他夸张地叫着：“程郁,我看到你晒在阳台上的球鞋了,你可真厉害啊,洗得像新的一样,还香喷喷的呢!”他看到我手里的书后,又问道：“你喜欢看书吗?我书柜里有很多的,过来挑几本!”我推辞着不肯去,李陵就伸手把我拽了过去.

我感动得点头,眼睛却被电脑屏幕上变换的图案吸引了,李陵问我：“你学过电脑吗?”我说：“我有个同学家里有一台电脑,我在她家里学过打字.”李陵说：“我家里还有一台淘汰的旧电脑,打打字还是没问题的,你可以搬到你房间里去,闲下来的时候可以多练练.”

就这样,我的生活丰富起来.在忙完了自己的工作后,我就坐到电脑前练打字,累了就看书.李陵每个周末回来都会跟我聊一会儿,我对他说了自己的很多事情,包括我苦涩的童年、艰难的高中岁月和那个破碎了的大学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相信他,我们两人之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成长轨迹和生活环境,但是,我能感觉得到李陵从来没有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我,他把我当做一个平等的朋友,这让我从心底感谢他.

时间过得很快,李陵放寒检测了,春节也快到了.李叔叔让我回乡与家人团聚,并发了我当月的工资,还额外封了一个１００元的红包给我.我回到了家,但是,几天后,我越来越六神无主,我发现自己是如此怀念武汉的生活,特别是李陵的灿烂笑容等那笑容,已经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了.我被自己吓住了,我这是怎么啦?

我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感,但还是忍不住提前两天回到了武汉李叔叔家.可能是因为过年吧,向来是穿休闲装的李陵那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西服,打着一条浅蓝色的领带,整个人显得英俊不凡.他笑嘻嘻地对我说：“程郁,才一个星期没见,你怎么就变漂亮了!”

看着他的眼睛,我突然一阵紧张,脸不禁红了,我真害怕泄露了自己心底的秘密.

我越来越期待每个周末的到来,不用李阿姨吩咐,我也会在那天不辞辛苦地跑好几个菜市场,写来李陵最爱吃的一些新鲜菜.李陵每次都吃得很香,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他,我的心里充满了不为人知的甜蜜.

可是,从２００２年春天开始,李陵周末时回来得越来越少了,经常是半个月才回家一趟,把脏衣服一放就往外跑.李叔叔一脸纳闷地问：“李陵,最近怎么这么忙啊?”李阿姨笑了,她说：“你不知道吧,咱儿子交女朋友了,挺漂亮的一个女孩,是武汉大学外语系的高材生等”当时,我正在厨房里盛汤,怔住了片刻,手被高温的锅烫了一下,那痛,一直痛到了心里.

晚上,我在黑暗里坐着,忍了许久的泪终于一颗颗地落了下来.我清楚,自己的所有心事早已注定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暗恋等

没想到,５月里,李陵又开始有规律地回家过周末了,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开心,一个人闷在房里打电脑游戏.我想他可能和漂亮女朋友之间出了些问题,看到他那么沮丧,我也很难过.

那个星期六,阳光很好,李陵却坐在窗边发呆.他突然站起来,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我说：“程郁,武大的樱花开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去看看吗?今天我带你去看吧!”我没想到李陵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一时间呆住了：“好啊等可是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事情做.”李阿姨听见了,走过来说：“程郁,很长时间没给你放检测了,今天让你休息,你就跟着李陵出去玩吧!”

回到房间里,我换上了最好的一件粉色衬衫,配上一条白色的裙子,把一向扎着的长发也披散了下来,还仔细地扣上了两个纤巧的蝴蝶发卡.

这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天,我要跟着偷偷喜欢的李陵去梦寐以求的武大校园.我看起来和平时是那么不一样,李陵却好像一点也没有留意到,不管是在公共汽车上,还是来到了武大校园里,他都一直心不在焉.即使这样,我的心里还是被一种狂喜塞满了,走在美丽的樱花树下,走在李陵身边,我已经忘了自己和周围那些大学生们有什么不同.

李陵忽然提出要去找一个同学,我跟着他去了一个女生宿舍.他在楼下打了一个,我跟他一起站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一个高挑秀气的女孩走到了我们面前,她的眼睛落在我身上,面无表情.“这位是谁啊?李陵,你不介绍一下吗?”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李陵却突然一下子伸过手来把我拥在怀里,他说：“这是我刚认识的女朋友,她是我们学校的才女等”

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一瞬间手脚麻木至冰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等李陵和那女孩互相冷冷地对视着,我在中间像一个虚幻的肥皂泡.

我艰难地挣脱李陵,对那女孩说：“我不是李陵的新女朋友,我只是他家的保姆等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出现了什么样的误会,但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李陵很喜欢你等请你们和好吧!”说完,我转身跑开了,我不能再站在那里,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眼中奔涌而出的泪水等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我的心里很难受,李陵当天所做的一切像针一样刺在我的身上,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晚上,李陵回家后,立刻向我诚恳地道歉.我故意装作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说没关系.可是晚上,我一次又一次地泪湿枕巾.我难受,不仅仅是李陵利用了我,还有他说的那句“她是我们学校的才女”等原来,他还是一直在意我的身份,他终究还是轻视着我.

我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自己的将来：我难道一辈子都在李家当保姆吗等不选我不能这样!

从那以后,我更加努力地练习打字.李陵显然和那个漂亮的女朋友和好如初了,他又开始经常不回家,就是在家,我也有意识地避着他.我并不恨他,我避着他,是不想让自己再陷进去.

２００２年１０月,老奶奶去世了,李叔叔家不再需要我,而我也早就想出去闯闯了.离开李家后,我凭着熟练快速的打字特长,在一家公司找到了一份文员的工作.

我在公司里每天忙忙碌碌,很累,却很开心.我还报名参加了自考学习,有几次老师面授时,都安排在武汉大学的教室进行.我抱着书本匆匆行走在武汉大学的林上,心底是一片平静和满足.我觉得,我和身边走过的那些意气风发的大学生们的确没有一点不同.我们的未来,都会通过努力而变得越来越精彩等

选自《现代家庭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