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囚笼的小鸟

这是发生在去年夏夜里的故事.

这夜,天上没有明月,密匝匝的星星使劲地挤在一块儿絮叨着细语,能听得见夜的风揉搓白杨树叶溅出来的声.夜沉了,监室睡了.

这时候,一只小鸟张着疑惑的眼睛扑棱着从装着铁栅栏的窗口飞进监室来,跌跌撞撞围着昏暗的白炽灯飞了几圈.显然,它已经把老戴露出毛巾被外的蓬发当成了栖息的小巢,小鸟落了过去.老戴被弄醒了,跟着我们又被老戴弄醒.一室惺忪的眼睛这会儿仿佛舞台上飘忽的聚光灯,忽左忽右地追着这只上蹿下跳着的迷途小鸟等最终,小鸟还是落进了我的掌心.它忽闪着惊恐的眼睛不安地盯视着我,我能感觉到我手指尖它狂乱不安的心跳.我慈母般地捋了捋它的羽毛,鸟儿,别怕,我会给你黑夜里的抚慰,让夜的风夜的簌陪你一个甜梦.我轻声下床,从墙角边找了只盒子,鸟儿临时的家安成了.狱友们渐次睡了,室内重又荡起轻轻的鼾声,就如同潺潺流淌的小溪.我睡意全无,像母亲呵护襁褓中的爱儿,静静地、默默地守望着有些悚然的小鸟.它的确是一只可人的鸟儿,绿色的羽毛,尖尖黄喙的两边很像是调皮般地长着几根胡须,仰起的下颌里还留着一撮红毛.“你是不是把这里的灯光当成家啦?鸟儿,你不会知道,黑夜里的灯光不是都是温暖的啊!”我用眼睛在对鸟儿说.小鸟无语.不觉间我发现有几滴水儿滴落在它绿的羽毛上.轻轻抚了把脸,手上湿漉漉一片.我想到了父亲,想起了父亲曾伺弄过的那只娇凤鸟.

那时我正上中学,同学送了我一只娇凤鸟,样子娇小美丽,只是它的脚爪让人给掰了,也就是说那是只缺了双好腿的残鸟.初来我家的时候,残鸟用的是它如同火柴杆一样的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子,鸟笼一晃,它也跟着醉了似的晃动.我友善地把一根竹筷横在笼里,希望它能站到筷子上寻求过去嬉枝般的快乐.没想到,我的友善换来的是它愤怒的回报.残鸟扑棱着翅膀,费力地啄着竹筷,伴着的还有它刺耳的叫声.老实说,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难听的鸟叫,嘶哑、粗粝,一如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质问：“你没见我没脚了吗?”我却被逗乐了,残鸟的脾气还真的不小.父亲没有笑,他脸紧绷着,就见他托起鸟笼把它放到桌子上,又轻轻抽掉了我插进笼里的竹筷.我不解,鸟笼应该挂起来的啊.父亲扫了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没见它没脚啊!”我有些愣怔了,呆呆地望着父亲,我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的火气,不就是一只鸟嘛,一只残鸟.

父亲养鸟有个特点,鸟笼子从不上门.这样我们家整个地成了这只残鸟的天堂,凡是它能用像踩高跷似的腿叩到的地方它都溜达了个遍,那鸟粪自然也拉得满地都是.父亲真是个好脾气,他跟在残鸟的屁股后头擦拭却从不肯粗声大气地责备它一回,鸟儿也一改了它往日凶巴巴的样子,时常对着父亲啁啾几声,柔柔的,轻轻的,似致谢,更像是在交谈,乖巧得就如同他生养的孩子.这时候父亲总是会说,“鸟儿应当飞起来才对,不飞的鸟儿它不叫鸟.”听到父亲对鸟儿这样说,我笑得差点岔气,心里头对父亲孩童般的举动自然是不屑一顾的.终于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看书,他着的头发上赫然站着那只没有脚爪的残鸟,一如美发师似的正用它多情的小嘴一根一根地为父亲梳理着.“它是飞上去的吗?”我惊奇.父亲看了看我,“当然的,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只要有心什么事做不成?”父亲说道.我冲着父亲笑笑,歪着头帮他纠正,“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鸟.”这时候,小鸟也叫了几声,它的叫声我听起来极像是“有心”、“有心”.紧接着它从父亲的头顶上跃起,在屋子里盘旋了一圈又一圈之后,重又柔柔地落在了父亲的头上等

喳喳!我手心偎着的小鸟打断了我的思绪,它在提醒我天亮了.我再次打量这只迷途的小鸟,这刻,它已不再有黑夜里的惊悚,眼里闪烁着的是熬过黑夜之后迎接黎明的那份信念,它自信它会自由身.我轻轻托起小鸟,又轻轻地将它送出窗外,小鸟依恋般的在我掌心轻啄了几下,如一阵轻风从我眼前拂过,转眼间已融入了它该振翅的天空.这一瞬,我陡然明白,是的啊,迷途有什么可怕,只要还装着等待黎明的信念；摔了跤,跌断了腿也不可怕,只要带有一颗振翅高飞的心情.

我静静地伫立在窗前,东方地平线上已现出彤云,太阳很快将喷薄而出.

发稿编辑/耿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