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画2007年第1期

钵池山迤逦数百里,山中多梨树.每至暮春,满树梨花烂漫,白茫茫一片,一时游人如织,纷至沓来.

书生雪禽,以画梨独擅一时.所绘梨树铁杆虬枝,嶙峋有致.满树梨花则纯以清水勾勒,近看了然无痕,远观则花香馥郁,繁复斑杂.雪禽以此自负,兴之所至,常于苦雪斋走出,徜徉于钵池山中.

一日雪禽踏入梨花深处,忽然发现山中温泉里有一女子正在洗浴.雪禽从未见过这名女子,正讶然间,忽被女子回眸发现.雪禽躲避不及,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就觉眼前银光一闪,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俄倾,便有一股钻心的疼痛漫遍全身.

雪禽心中叫苦,踉踉跄跄地摸索着下山,半道上遇一老者,苍颜皓首,仙风道骨.打量了他一眼道：山中野蜂甚多,先生莫不是中了蜂毒?

雪禽支支吾吾地应着,老者身边的黄衣女子笑道：哪是什么蜂毒,分明是眼疔――先生莫非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了吧?

老者喝住女子,朝雪禽深施一礼：小女虽然顽劣,倒也略通医术,先生不妨到寒舍小住,待小女为你采些草药敷上.

过了三天,雪禽的双眼才褪尽红肿,急去向老者致谢,却发现老者与女儿均不在屋里.窗外云卷云舒,梨花清幽扑鼻,桌上纸墨俱陈,雪禽逸兴横生,掭笔伸纸,勾、染、皴、擦,绘成一幅《唯有梨花暗浮香》.略一思忖,又在旁边补绘一只黄蜂.

至中午,老者与女儿才荷锄归来,见了那画,老者捋须叹道：梨花似静非静,黄蜂似动非动,先生不愧为丹青妙手,作画如有神助!雪禽正暗自得意,不料那女子兀自笑道：在我看来,无非是浪得虚名而已,白白糟蹋了我一张好纸,还不如我自己画着玩呢!那女子娇笑着将雪禽领到内室,雪禽果然看到板壁上粘着《一幅梨花胜雪图》,左右各有一七字短联:

雪是衣裳香是容,

水为筋骨风为神.

雪禽谛视良久,拱手道声惭愧.

老者笑道:先生是尘世中人,作画虽标榜清高,然终免不了俗气,小女身居山野,作画自出胸臆,故能得梨花之精神.先生若能悟此境界,前途自不可限量.

雪禽遂居此潜心作画,再不提回家之事,一月后作画果然脱尽烟火气.

一日雪禽辞行,老者叹息道：先生画技已与自然息息相通,若是再回尘世之中,怕是格格不入了.

雪禽请教良方,老者道：小女黄凤,可助先生一臂之力.

于是偕黄凤归家,夫唱妇随,雪禽绘梨花,黄凤则补以黄蜂,世人争相抢购,竟有洛阳纸贵之势.

淮安府尹陈议竹,平素亦喜丹青,与雪禽过从甚密,闲时常至苦雪斋中小坐.书画唱和,酒茶寄兴,甚是投缘.

但是这时雪禽却纯以清水作画,笔尖所过之处,纸上满树梨花,耸鼻来闻则有淡香扑来,侧耳倾听,则有黄蜂嗡嗡之声.

不一会儿,纸上水干,什么都没有了.

像做梦一样.

陈议竹不死心,想谋一幅.

他身边的师爷就笑,说,这有何难,明天,您把他请来,只要他答应在这里作画,准保您能得到真迹.

他只肯用清水作墨呀.

师爷就笑,这个您就别管了.

一请,果然就来了.

师爷端来一海碗清水,请雪禽掭笔伸纸.

雪禽叹一口气,一心一意地画起画儿来.

画完了,纸上的水也干了.

什么也没有了.

雪禽又叹了一口气,说我走了呀.

拍拍陈议竹的肩,又说了一句你要多保重啊!

那作画的清水,师爷是掺了药的.

现在,师爷又煮沸了掺了另一种药的水薰那画,果然,一笔一画,就显出来了.是一幅《梨花胜雪图》. 乾隆五十寿诞,议竹以雪禽所作的《梨花胜雪图》进贡,权作贺仪.

乾隆深爱此画,有心提携,便让议竹奏陈作画者姓名,预备封他一个御用画师的称号,留在身边伺侯.

议竹沉吟半晌,汗涔涔下,道：此人心高气傲,恐不能为吾皇所用.

乾隆龙颜大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贵为天子,何人网罗不得?

遂命人去淮安拘拿雪禽夫妇.

议竹低头垂泪：雪禽啊,是我害了你呀!

一行人赶到淮安,雪禽夫妇早已相拥而逝.

消息传到京师,乾隆怅怅不已,叹息说：朕若不逼他进京,世间或许会多几幅好画.哎,做帝王的苦衷谁又能知道呢?

一陈风吹来,乾隆眼前那幅画忽然呼啦啦地展开,满幅梨花涌动,纷纷从枝头落下.黄凤所绘的黄蜂也从画里飞出,在乾隆眼前绕一“8”字,然后,竟相向绮窗外逃遁.

乾隆笑笑,对管事的大臣说,把陈议竹贬为庶民吧,谁让他多事呢?今后,朕不想再看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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