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篱后面的父亲

我毫无方向感,经常成为全家人取笑的对象.有一次我们讨论人死后会怎样,儿子开玩笑说：“妈妈,希望天堂里也有导游,否则你永远找不到通往天堂的路.”

我笑着告诉他,我一点都不担心,“只要向着有树篱的山坡走,我就能找到天堂”.他惊讶地扬起眉毛,我便给他讲了我父亲的故事.

祖父早逝,父亲由祖母一手带大.在那个年代,还没有政府救济这回事,一家五口历尽艰难终于活了下来.贫苦的出身,让父亲养成了极度节俭的习惯.

童年时,当我和两个哥哥得知别的孩子都有零花钱时,我们犯了个错误——向父亲要钱.

父亲的脸立刻板了起来：“你们长大了,会花钱了,那么肯定也会挣钱了.”从此,需要钱的时候,我们便只得帮邻居打零工,或是沿街叫卖自家种的蔬菜.

直到我们长大成人,外出求学、工作,他的态度也丝毫没有改变.

我们兄妹三人都没有车的时候,只能乘长途汽车回家.在车站下了车后,我们还要走足足两公里的路才能到家.父亲从没接过我们,哪怕天气极其恶劣.有谁抱怨,他就摆出父亲的派头吼道：“长了腿就是用来走路的!”

我离家上大学后,每次回家都要走那段长路.我并不在意走路,但是孤身行走在公路和乡村小路上,我总是提心吊胆.父亲似乎并不关心我的安危,令我有一种不受重视的感觉.

在一个春天的傍晚,这种感觉消失了.

那是极其困难的一周,考试加上无休止的实验,令我精疲力竭.我渴望回家,想念家里柔软的床.同学们陆续到站,被家人接走,我只能羡慕地望着车窗外.终于,汽车颠簸着停下.我下了车,拖着行李箱开始长途跋涉.

一排树篱沿着小路,蜿蜒地爬上山坡,山坡上就是我亲爱的家.每当我走下大路,踏上最后一段行程,这排树篱总能令我安心.看到它,我就知道离家不远了.

那天傍晚,树篱刚刚映入我的眼帘,忽然落下一阵细雨.我停下脚步,把手里的书放回行李箱.站起身时,我看到一个黑影掠过山坡,向家走去,仔细辨认后,发现那竟是父亲.我明白了——每次我回家时,他总是站在树篱后面注视着我,直到确定我已平安归来.我的眼泪汹涌而下：原来,父亲并非不关心我啊!

此后,每当我回家时,那个身影便成了我的灯塔.一看到那遮掩在绿树后偷偷走动的身影,我就放松下来.走进家门,父亲若无其事地端坐在椅子上.“怎么是你?”他说着,拉长的脸上作出惊讶的表情.

“你看,”我告诉儿子,“我才不担心死后找不到去天堂的路呢.”路上可能有黑暗的隧道,但隧道尽头是光明.在隧道尽头,我相信会看到一排树篱蜿蜒地爬上山坡,父亲等在山顶上,看见我了会说：“怎么是你?”

而我仍会像往常一样回答：“是我,爸爸,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