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D情史》:小家写不出的爱情

作家能想象出的最好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在小说里,最好的爱情,是波折丛生,历尽艰险,力排众议,超越世俗的；最好的爱情,是不能实现的,是一人逝去,留一人思念的；最好的爱情,是从相爱到结婚,止于结婚的.

所以,爱情小说就是这几个套路,总是相爱的时候万分艰难,最后,生死相隔,就算是喜剧,也不过是讲到大团圆,讲到终于结婚.

爱情小说就像童话一样,是不讲婚后生活的.作家们都认为,婚后生活是平淡庸常的,是会消磨掉爱情的.

不单是作家这样想,普通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通常人们爱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少人结婚后,得赶紧生个孩子,来作为婚姻的维系.

但我们想象抵达不了的地方,是生活的真实.

我的这番感慨,源于我刚刚读的这本书―《致D情史》.

这是一本薄薄的书,或者说它只是一封信,是84岁的法国哲学家安德烈高兹写给身患绝症的妻子多丽娜的一封信.它只是一封写给爱人的情书,不是一本小说,也不是传记,更不是谈论哲理的文章.但它却比爱情小说更加让人感动,比传记更真实,比作者其他的哲学文章流传更广.

作者是这样开篇的：“很快你就82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45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丽、优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58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安德烈高兹浓情如酒,他追述他和妻子最开始的相识、相恋,一点一滴,回忆两人如何相处,妻子如何辅助他的事业,更如何教会他去爱,如何去爱人,如何去爱生活.回首一生,他在信中也为曾经的一些小事向妻子道歉.他回溯他们共同度过的一些艰难的岁月,而艰难的岁月令他们感情弥坚.

他们拥有的不止是一份男欢女爱的情感,也有高度的思想认同.他说：“我们有相同的价值观,我是说,在能够赋予生活的意义的问题上,我们有相同的想法.”他们都喜爱朴素的物质生活,对精神生活有着很高的追求,而且,他也谈到,因为他们的道德观相同,所以,他们携手迎接“五月风暴”等一系列事件.

相信每一位读者都会羡慕这对爱侣.有了这份情感,就能面对人世间的任何风浪.安德烈高兹便是以这份情感作为自己避世的港湾.

这一点有点儿像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里的结尾,托马斯和妻子住到乡下,远离尘世,过了一段美好的田园生活.

但高兹和妻子更加幸运,因为他们不需要逃离城市,有了这份稳定的持久生长的情感,心即田园.

这种滋养人的情感,也需要人去滋养.高兹讲到了他如何向妻子学会了爱与相处,这可以算是他们的秘籍了.

安德烈高兹和得病的妻子在信中约定来生仍在一起,此后不久,他们打开煤气,双双诀别人世.这也成为一个完美的人生谢幕,一个完美的爱情传奇.

在这样的人间奇迹面前,小说就显得苍白无力了.小说家抒写不了这种由日子堆积起来的、有无穷生命力的爱情.

片段选读

一个月后,我在街头又遇见了你,看着你舞蹈般的步态,很是着迷.接着有一晚,偶然间,我远远地看见你离开办公室,来到大街上.我跑着想要赶上你.你走得很快.那是一个雪天,大雪过后的毛毛雨让你的头发愈发显得卷曲.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说我们去跳舞吧.你说行,whynot?你说,很简单的回答.

和你在一起我才明白,欢愉不是得到或是给予.只有在相互给予,并且能够唤起另一方赠与的愿望时,欢愉才能存在.

我能想象你的惶恐和孤独.你一直对自己说,如果爱就是这样,如果夫妻就是这样,那你情愿一个人生活,永远不要爱上别人.而你父母间的争吵主要是为了钱的问题,所以你对自己说,爱情只有在与钱无关的情况下才是真正的爱情.

归根结底,只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是最主要的：那就是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在了,我根本不能想象自己还能继续写下去.你才是最根本的所有,其余的一切,无论你在的时候在我看来有多么重要,可你一旦不在,就失去了意义和重要性.

在夜晚的时刻,我有时会看见一个男人的影子：在空旷的道路和荒漠中,他走在一辆灵车后面.我就是这个男人,灵车里装的是你.我不要参加你的火化葬礼,我不要收到装有你骨灰的大口瓶.我听到凯瑟琳费丽尔在唱“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长寿”,然后我醒了.我守着你的呼吸,我的手轻轻掠过你的身体.我们都不愿意在对方去了以后,一个人继续孤独地活下去.我们经常对彼此说,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