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赖亲2007年第11期

清朝顺治年间的一天,苏北古黄府白家寨白老员外高大门楼前的一片开阔地上,格外热闹,锣鼓喧天,马嘶人吼,一队穿着五颜六色彩衣的小伙子和姑娘们牵着高头大马,将马拴在马桩上后,插彩旗的插彩旗,支戏台的支戏台,搭架的搭架.哦,原来是个马戏班!

时逢金秋,刚刚收了庄稼,正有空闲,锣鼓声很快把四邻八乡的人们都吸引过来了,场院上人山人海,密不透风,连周边柳树上都挤满了人.等马戏班绣着金色大字的彩旗迎风展开,人们更是兴奋：啊,竟是方圆百里闻名的“春庆”马戏班――谁不知“春庆”马戏班班主马大顺的“上刀山”技压淮河两岸,今日要大饱眼福了!

不一会儿,四平八稳的马戏台搭好了,台上最吸引人的刀山架也扎好了.只见刀山架的主干是一根高耸云天的杉木,半中腰由五根绳索固定,绳索上遍绑利刃,阳光下亮闪闪的.锣鼓声中,六个正值妙龄的姑娘骑着马从帷幕后出场.领头的那位姑娘身披猩红毡似的斗篷,英姿飒爽――这不是别人,正是马班主的女儿马雪雁.姑娘们在马雪雁的引领下,一会儿单腿立马“凌空踏燕”；一会儿只见奔马不见娇娥,来一招“镫里藏娇”；一会儿又素手轻按马背、娇姿离鞍,这一招叫“平沙归雁”等引得观众们叫好声不绝.

近水楼台先得月,白老员外的独生儿子白一丁看呆了.这小子一身绿色锦衣,长得胖头大耳,活像个癞蛤蟆,本就生得有三分呆相,又且娇生惯养,是个典型的花花大少爷,人称“呆大少”.打马戏班在他院门外拴马,他便被马雪雁吸引住了,一双眼珠子就没离开过马雪雁,轻言浪语地说个不停,没少受到马雪雁的白眼.

随着一阵紧锣密鼓,主打戏开场了.马班主不过四十挂零年纪,精瘦身材,双目炯炯,一看就是个内功精湛的汉子.众目睽睽之下,马班主手脚攀绳而上,到了半中腰,只听“嗨呀”一声,马班主以刀为蹬,“噌噌噌”地上了杉木顶!先是盘起双腿,轻轻松松地吸了一袋烟,然后开始表演“拿大顶”、“倒竖蜻蜓”、“金鸡独立”等一个个骇人心胆的节目.杉木杆颤颤悠悠的,台下观众鸦雀无声,手心里都替马班主捏了一把汗.还有更惊险的呢,马班主表演“猴子观海”时,不知咋的,忽然一颤悠,整个上半身也跟着摇晃起来,大有一头栽下来的趋势.好个马班主,只见他双臂在空中抡了几抡,终于平衡了身子,又稳如泰山了!顿时观众鼓掌叫好声差点儿震破了天.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马戏班的人却全看出了蹊跷,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马班主并非故意摇晃身子,而是真的犯了一个差点儿要命的闪失!

马班主总算一个套路接一个套路地做完了,最后缘着绳索飞滑而下,衣背已是透湿.马雪雁心疼地走上前,为父亲披上外套.马班主却心有所思地向台下那个呆大少望了一眼,使劲扯了扯女儿的衣角,父女俩一前一后回到了帷幕后等

又是一阵锣鼓声,马戏班里一个小伙子出了场,双拳一扣报幕道：“下一个压轴戏,比武招亲!”小伙子顿了顿又道：“马班主有意在贵地为马小姐招一夫婿.有意者,请上台比武,若胜得马小姐,马班主情愿一文彩礼不收,当场定亲；若胜不了马小姐,还请足下留下一两银子!”

台下的几个有钱的公子哥儿明知不是对手,却仍抱着侥幸之心,一个接一个地上了台.自然他们全被马雪雁打下了台,乖乖地撂下一两银子,惹起了台下一阵又一阵的笑声.

再说那个呆大少,平时也跟着家中护院保镖学过“三脚猫”、“四门斗”什么的,心早痒痒得不行,见几个公子哥儿一个个被打来,终于熬不住了,一甩膀子,手脚并用,活像一个大蛤蟆一样爬上了台,累得“吭哧吭哧”直喘.台下观众无不捂嘴窃笑：这呆大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怕马雪雁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挑!

见呆大少上了台,不知咋的,马雪雁粉腮一红.呆大少看呆了,双拳紧握,直橛儿似的杵在了台上.马雪雁忍住笑,娇叱一声：“呆子,还不出手!”呆大少这才回过神来,双目一闭,双拳车轮似的向前打去.说也奇怪,呆大少这套小孩子打架一样的拳法竟将马雪雁逼得满场直转,连连倒退.呆大少心中一喜,胆子更大了,使劲猛追.嗨,也别说,马雪雁还真的被他追上了.呆大少往前一扑,一下子抓住了马雪雁的袖子,马雪雁立脚不住,“唉呀”一声,跌倒在地,直羞得粉面通红,爬起来“噔噔噔”地躲进了帷幕后.

就在这时,帷幕后走出了马班主.呆大少喜晕了,马班主对他抱拳致谢,他仍呆呆地大张着蛤蟆嘴.马班主朗声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赢了小女,马某虽是一江湖艺人,但说得出,做得到,决不食言,这门亲咱们就定下了等”呆大少这才回过神来,没等到马班主将话说完,急忙推金山倒玉柱地低头弯腰,要行拜见岳父的大礼.“且慢且慢!”马班主忍住笑,伸手架住了呆大少,“待马某改日将嫁妆送到你们白府,你再拜也不迟.马某近日因班子里接的江湖活多,马上就要离开白家寨.不过,你们白府门台高,规矩也大,小女已是你的未婚妻,实不宜再抛头露面了,就让她暂住你们白府吧,你要好生看待!”

“要得要得!”呆大少连声答应.这时,马戏班里的几个姑娘簇拥着已披上了花红、更显娇艳动人的马雪雁走上了台,呆大少浑身都酥了!

台下人这才明白：什么比武招亲,分明是比武攀亲,不,是比武赖亲!这姓马的看中了白府的财势,故意找个名头要将女儿白送给呆大少,实在是一个贪图富贵的江湖小人!当下,喝倒彩声一片,不少人一跺脚走了,场面顿时冷清下来.

早有人告知了白老员外.白老员外颤巍巍地来了,气得白胡子直撅,正眼也不看马班主父女,呵斥儿子道：“胡闹,荒唐!”硬扯了儿子的手就要走.马班主走上前拦住了去路,双拳一抱：“唉呀,原来是亲家.马某正要上门拜访呢!”

“咄!什么亲家?我白府乃高门大户,来往的都是贵人官亲,岂能容江湖卖艺女进门?”白员外一口截住了马班主的话头.“哼!”马班主一声冷笑,“什么高门大户!你们白家祖上本是卖白板豆腐为生,偶然挑担进城在路上白拾了一宗无主的银子,这才慢慢发了家,又有何炫耀的?我女儿进了你白府,辱没不了你!”

被揭了老底,白老员外气急败坏,不觉高声道：“岂等岂有此理!你父女巧设圈套,哄骗我儿,天下有你们这样结亲的吗?我等我这就叫人去县太爷那儿,告你们赖亲!”

“哈哈哈!”马班主大笑,声音更大,“你这老儿才是真正耍赖呢.本班主早就言明在先,比武招亲!贵公子众目睽睽之下,上台赢了小女,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们岂是赖亲?这官司就是打到北京城皇帝老儿那里,马某也不怕!”

这番话掷地有声,白老员外一时张口结舌.呆大少见老爹阻他的好事,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倒地大哭,要死要活的.就在这时,白老夫人也拄着龙头拐来了,一见马雪雁心中已是八分喜,又心疼儿子,横了丈夫一眼道：“我说老头子,你可是白长了一把胡子!人家马班主言之有理,就按马班主的话办!我儿与这女子,实在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这女子,老身先认作干闺女了!”说着,喜滋滋地和几个小丫环一起簇拥着马雪雁走了.

白老员外无奈了.

最后,马班主一脱马褂,走到白府门楼前,气沉丹田,双臂一伸,一欠腰竟将那尊比马还高、足足有四五百斤重的石狮子举了起来!白家父子吃惊得直咋舌.马班主瓮声瓮气地道：“你们父子若是敢对我女儿起歹心,有如此石!”手一耸,石狮轰然倒地,将原本坚硬的地面生生砸出一个坑来.白家父子吓白了脸.马戏班这才拆架卸台,收拾行囊,离开了白家寨.

只说马雪雁进了白府,到底是个野惯了的姑娘,满院子到处跑,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不上半天便将偌大的白府游了个遍.白老员外对她犹如豆腐掉到灰堆里,吹不得又打不得,只得由着她,暗中却派仆人快马加鞭去了县衙告知县太爷.呆大少更不敢放肆,只是流着口水远远地偷窥马雪雁.

第二天一大早,被白老夫人安排在西厢房陪马雪雁安歇的两个小丫环一觉醒来,发现对面床铺空空如也,马雪雁不知啥时候不见了,急忙禀报白老员外.正惊惊乍乍的,扫地的老院公又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说后花园东北角横躺着三个被杀死的汉子,全是黑衣黑裤,面戴黑眼罩,手中都有雪亮的大刀,不用说全是强盗,只不知被什么人杀了!

白老员外吓得头都大了,哆嗦着嘴唇责怪老妻：“你等你头发长见识短,不听我言!不用说,都是这不明不白进门的野丫头招来的祸!”一家人正互相埋怨,忽又听得大门口传来一阵阵喝杀声.白老员外急忙命众保镖操刀奔了过去,只见一男一女刀来剑往,斗得正酣.持剑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马雪雁!而那个男子,竟然是府里新聘的掌勺厨师丁大,只不过此刻他手中攥着的不是切菜刀,而是一把钢刀,同那三个被杀强盗手中的刀一模一样!

一见来了人,丁大边招架边大叫：“老员外,这女子是盗贼,快快捉住她,不要让她跑了啊!”

马雪雁怒喝道：“你这才真正是‘贼喊捉贼’!”口中说着,手下却毫不留情,一剑紧似一剑.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强盗?白家上下全迷糊了,见两人斗得难分难解,却不知该帮谁.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个大嗓门：“别慌别慌,现在就让贼认一认贼!”随着话音落地,只见马班主领着班子里的小伙子和姑娘们押着五个黑衣黑裤的家伙走了进来,其中为头的是个秃子,额上一个大刀疤.啊,这不是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北芒山的盗贼头子彭三大王吗?

丁大一见彭三大王被捉,心中慌乱,虚砍几刀,拔脚就逃,然而晚了,马雪雁抢步上前,一个扫膛腿,将他踢了个狗吃屎!

白老员外总算明白了谁是真正的盗贼!事情还要从昨天说起：马班主登上高高的刀山顶表演“猴子观海”时,抬眼一望,对面的白府尽收眼底,恰望见后花园光光的一溜墙,偏偏东北角倒倚着一根长竹竿,竹竿上还系了一根红头绳.惯走江湖、熟知盗贼内情的马班主不由一惊：这白府一定有强盗的内线,竖起这根拴红线的竹竿作个暗号,约定同伙晚上就顺着竹竿爬过墙,里应外合,杀人劫财!一分神,马班主差点儿从刀山上掉下来,好不惊险!下了刀山后,马班主为搭救白家,将女儿叫到帷幕后,交代一番,以比武招亲为名,让艺高人胆大的女儿打入白府等夜半时分,果然彭三大王领着七个弟兄来到了墙外,一个接一个地跃上高墙,抱着竹竿往下溜.马雪雁早伏在了墙下,来一个杀一个.一连下去了三个弟兄却没动静,狡猾的彭三大王犯了疑心,亲自跃上墙观察,呆了好久隐约闻到一股气,情知不妙,急忙带领剩下的同伙逃之夭夭.然而,马班主他们并没离开白家寨,而是杀了个回马,全在寨外等候着彭三大王他们自投罗网呢!而马雪雁见强盗们跑了,便来到大门口瓮中捉鳖――卧底的强盗接应不来同伙,定然要外逃!果然等来了丁大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等

真相大白,白老员外感激得都不知说啥好了,众人拿来绳索将六个盗贼五花大绑,正要送往县衙门,却见官道上来了一队捕快,押阵的正是知县.知县下了马,高叫道：“赖婚的野戏子在哪儿?速速拿下!”

“不,不,不,先等先捉强盗!”白老员外期期艾艾地直摇手,走上前对知县连说加比划.知县听后直点头,对马班主父女钦佩不已,当即要保媒,撮合马、白两家结亲.白家父子连忙用热切的目光望着马班主.马班主微微一笑道：“这就要看我女儿她愿意不愿意了!”

马雪雁从女伴手中牵过马缰绳,俏皮地道：“小女子是个野丫头,天风流云走江湖.你们白家大院太小了,跑不得马啊!再说贵公子家中丫环女仆成群,艳福不浅,小女子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说着,姑娘们翻身上马,马蹄腾起一阵烟尘,转眼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

马班主也“哈哈”大笑：“我早说过,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自古比武招亲都是戏言,当不得真的!咱们后会有期.”说着对知县和白家父子拱了拱手,也上了马绝尘而去.

只剩下知县和白家父子愣呆呆地在门楼下站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