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万美元分娩费谁来给?我用“中国式维权”智斗美国保险公司

Elisa口述　王　虹整理

2008年10月23日,我这个广州媳妇和美国丈夫艾力的混血宝宝艾米顺利出生了.她的乖巧可爱让我们这对中西合璧的“高龄”父母心里充满了喜悦,从广州远道而来的爸妈更是抱着小外孙女笑得合不拢嘴.

然而,还没等艾米满月,一封突如其来的邮件就把我们全家的幸福赶到了九霄云外――事先满口“OK”的美国蓝盾保险公司竟然告诉我们,生孩子的5.8万美元(约40万元人民币)费用他们不能负担,必须由我们自付！

金融海啸卷走我的工作,宝宝偏偏要出世

2008年初,次贷危机席卷整个美国.在美国花旗银行旗下一家公司享了两年高薪水、高福利的福,我的好日子也到头了――面对次贷危机,连花旗这样的老牌银行都撑不住了,大举裁员,我也在其列.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就在这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本是我和艾力刚结婚就一直在努力实现的计划.远在广州的爸妈移民申请也马上要批了,就等着过来带外孙.可这突然的失业彻底打乱了我们的计划：艾力是大学教授,薪水倒是旱涝保收,可只够供房子的；我的新工作还没有着落,家里一下子多三张嘴,日子怎么过

爸妈的越洋一天之内打过来七回,中心议题就一个：BB回广州生！美国生孩子太贵了,你又没了工作,回来生吧！到时我们在这里给你带！

我知道爸妈为什么担心：不久前我的一个花旗同事刚生完孩子,花了5万多美元,这事我跟他们提过.不过,我当时没有告诉他们：美国的医疗保障很完善,生孩子是不用自己给钱的.所以这一点,他们倒是过虑了.

我继续忐忑不安地到处发求职简历,艾力则开始乐滋滋地做准备了.首先当然是给保险公司打――为了确保能享受到医疗保险,艾力要求保险公司给我们介绍妇产科医生.保险公司接待员的答复让我们很满意：他们介绍的霍华德医生在我们家附近有一间诊所,并且他工作的伊顿医院也在附近.我们跟霍华德约定：例行检查就在他的诊所进行,生育时就去伊顿医院.

为了稳妥起见,我让艾力上网查查保险公司网站上公布的合约医院中是否有伊顿医院.艾力没有查到,不过他宽慰我：在美国,一般保险公司的网站公布的都是大医院,有一部分小医院他们是不公布的.

原来伊顿医院是家小医院哪！不过想想它离我们家这么近,我就没再说什么了.

接下来,我收到了大半年来最好的消息：在整个金融行业都在裁员的大背景下,佛祖保佑,我居然收到了联邦政府属下银行存款保险公司的面试通知.而且,在两天后的起码好几十人参加竞争的面试中,我居然顺利过关！这个职位相当于美国的公务员,薪水基本上不受金融危机影响,比我原先花旗银行那份工作可强多了！我彻底放下了心里那块大石头,松了一口气,抚着腹部说：“BB,妈妈找到工作了！金融海啸跟你没关系了！你快点来吧,我和爸爸,还有外公外婆,都在等着你呢！”

好事成双.没多久,我爸妈的移民申请通过了,他们顺利来到美国,并做好了准备,要照顾即将面世的BB了.

2008年10月19日夜里,阵痛开始.艾力手忙脚乱准备送我去医院.爸妈追出来提醒我们：“钱带了吗信用卡带了吗还有！”“没事啦,报个保险就行啦！”我一边“嘶嘶哈哈”地吸气,一边要他们放心.在美国看病,只要你有保险,去的时候报个保险给医院就行了,账单会直接寄给保险公司,基本上不用操心钱的问题.艾力工作的大学给他提供的是家庭保险,生育费用是保险公司全额负担的,所以根本不需要带钱或者信用卡去.

“这是去住院哦！难道连押金都不用交吗”爸妈还在“嘀嘀咕咕”,艾力已经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谁知却是虚惊一场.去医院检查后,医生把我打发回家了,说是官口还没开.回家睡了一觉,第二天我又痛得受不了,艾力又把我送到医院.又一轮检查后还是同样的结果：让我回家等着.到第三天去医院,负责登记的护士都笑了,保险她都记得了,直接就帮我们办了入院手续.

老公被邮件吓呆了：保险公司竟然拒付高额分娩费

10月23日下午,我终于剖宫产下7磅重的女儿艾米.看着妈妈抱着外孙女儿坐在床边,爸爸和艾力满怀爱意地站在后面,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接下来的日子快乐而忙乱,以至于以前隔几个小时就要看一次的艾力几天后才顾得上上网.那天,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处理邮件,我和爸妈在客厅里逗艾米玩.突然,竟听到艾力发出一声哀号！紧接着,他冲出书房,抱过我怀里的艾米,神情复杂地看看女儿,又看看我,再看看爸妈.

出什么事了难道他也被炒了吗不对呀,他已经是终身教授啦！我下意识往书房走去,艾力拉住我,欲言又止.看着他紧张的神情,我越发不安,甩开他的手径直走到电脑前.这一看,我所有的幸福都成了肥皂泡――保险公司发来邮件通知我们,他们已经收到医院给他们的账单,但是由于我们选择的医院与他们公司没有合约,所以一共5.8万美元的分娩费用必须由我们自付！

5.8万美元.近40万元人民币,差不多是我整整一年的税后收入.一时间,我觉得天旋地转：在美国,像我们这样的工薪阶层,要供楼的话,谁也不会有这么多的存款！艾力抱着艾米追进来,腾出.一只手把我揽得紧紧的,安慰道：“没事的,甜心,我有办法！我们等我们可以先去贷款,慢慢还.”

小艾米突然哭了起来.我六神无主地抱过她,真想跟着她大哭一场.贷款！5.8万美元贷款要还多少的利息！得怎么省吃俭用才能还得上

妈妈跟进书房来,她忍不住了,避开艾力把我拉到一旁问：“怎么办呢要不,问艾力的爸爸或者弟弟先借”“他们不兴跟亲戚借钱的.而且,一般美国人谁家也不会有这么多存款.不怕,贷就贷吧,在美国,哪个没有贷过款呢”我不想老人家担心,强颜欢笑.妈妈叹了口气说：“要不,我跟你爸商量商量,我们在这里,你也要花很多钱,不如我们先回中国去,艾米也让我们带回去吧！你们好把钱省下来还给银行等”我心里更难过了,勉强开解道：“妈妈,你们别担心,不至于连你们和孩子都养不起,最多以后省一些.”我强打精神把每个月的收入和花费一项项算给她听,越算心里越难过：本来我们的日子可以过得很滋润的,可以给爸爸妈妈安排很多节目,可以给小艾米添置很多新衣服新用品,可以让我好好地过过逛街瘾,还可以时不时给艾力的电脑增加新设备,可现在,什么都泡汤了.以我多年的金融业从业经历,我已经很快计算出来：5.8万美元的贷款加上利息,每个月我至少要还2000美元才能在五年内还完！

费尽口舌总算打消了妈妈想回国的念头,妈妈嘟嘟囔囔地回她的房间了.在她临进房门前,我隐约听见了一句：“等又说报个什么鬼就不用给钱了,最后还不是要给！”

这句话让我突然一激灵：对呀,我们报保险给医院时,他们怎么没说不行呢而且,这家医院不是保险公司推荐给艾力的吗没有合约为什么要推荐 可能是一时被这笔巨额分娩费吓昏了头,我刚才居然没反应过来：这中间有猫腻！我激动地大喊：“老妈您真伟大！咱们不用贷款了,我要跟他们打官司！”

艾力被我吓了一跳,奔过来紧张地看着我.我把他推到客厅,边推边说：“美国人就是好欺负,中国人才不这样逆来顺受呢！该我付的,我一分不少给你；不该我付,我充什么冤大头！你让我好好想想,我就不信我斗不过他们！”抓起铅笔和纸,我开始苦苦思索.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举着被我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兴奋地跑出房间,召开家庭会议.爸妈戴着老花镜凑过来看,艾力可怜兮兮地望了一眼就不作声了――难怪,我一激动,写的全是中文.

我清清嗓子,想象着面前就是蓝盾公司的老板和伊顿医院的院长,开始我的演说：

“这笔钱我肯定是不付的.理由有三个：一、选择医生时,我们要求保险公司提供合适的医生、诊所及医院,并且根据保险公司所推荐的名单选择了医院,在诊所产检的费用保险公司已经付了,没有理由拒付分娩费用；二、去医院时,我们提供了保险,作为医院方,如果不是保险公司的合约医院,当时就应该知会我们,我们先后去了三次,但院方没有一次提醒过我们；三、保险公司不承诺在网上公布的医院名单包括了他们全部的合约医院,误导了顾客：如果事先声明所有名单都在网上,第一次上网找不到那家医院时我们就已经可以警惕了！”

三条理由都列得清清楚楚,我继续分析给大家听：“其实我觉得,只凭第一条就已经可以和保险公司谈判了――推荐的医院在不在合约范围内,最清楚的本来就该是保险公司.如果清楚知道它不是合约医院,那就根本不应该推荐给我们！”

爸妈一边听一边拍大腿,艾力也一脸钦佩,让我觉得自己比竞选台上的希拉里还要威风！

跟老美斗智,“中国式维权”为我们奏响一路凯歌

可没高兴多久,艾力突然哭丧起脸来,担心地问：“你有什么证据说他们介绍了这家医院给我们我们打也没有录音的.”

我得意地笑道：“我知道在你们美国什么都要讲证据.你还记不记得我第一次产检完给保险公司写过感谢信哪”

那是第一次产检,那位医生态度很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一回到家,我就给保险公司写了封邮件表示感谢.保险公司第二天就回了邮件,还跟我们说不客气,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当时,艾力还对我写感谢信有点不以为然,我乘机给他灌输了一番中国传统美德：“我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们介绍了好医生给我们,我们没有什么好回报他们的,写封信只是举手之劳,为什么不做呢你看,他们收到我们的信不是很高兴吗”

没想到,当时的无心之举,今天竟成了我和保险公司斗法的重要证据：保险公司直接回复的那封信,就是他们给我们介绍过医院的铁证！

艾力高兴坏了,想马上打给保险公司和医院.我拉住他,说：“不急,我再找找资料,然后先写邮件.这样,不管他们怎么回信,都可以留个证据.还有,你给我听好了：以后跟他们的来往信件一定要保存,一定要有记录,他们传真来的任何资料都要扫描起来保存.”艾力连连点头,脸上的钦佩之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崇拜.

尚未坐完月子,我身体还很虚弱,艾力让我半躺在床上,他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床头,我想搜索什么由他来操作,然后念给我听.听到觉得有价值的,我就顺手记在纸上.

夜深了,爸妈把熟睡的小艾米抱去他们房间.看着日渐苍老的爸妈抱着娇嫩的小艾米,我战斗的情绪越发高涨：爸妈的安逸晚年、艾米的幸福童年,都要靠我去争取,一定不能轻言放弃！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给医院和保险公司的邮件,我们很快写好了,不过我留了个心眼：只讲了他们通过介绍医院,没有讲后来的感谢信.

第二天,医院回邮件了,说没有提醒我们的原因是他们也认为保险公司跟医院有合约,但是一切以保险公司说的为准.

保险公司的回邮则迟迟未到.其间,我逐一给最近有过就诊经历的同事和朋友打.几天下来,我发现最近和我们有类似经历的还真不少：四个月前,一个同事的孩子病了,医院安排一名儿科医生出诊,费用高达8000美元,也是付账时才知道不在保险范围；艾力的朋友胃疼去做钡餐,事先在保险公司申请了许可,去医院才发现有两种钡餐检查,他随便挑了一种,结果也被保险公司以钡餐类型不符为由拒付检查费.

“以前,保险公司对医药费的相关规定没有这么严格,最近一年总是卡得特别严.”这些土生土长的美国人抱怨道.

我突然想起自己当初产检时,也跟保险公司闹过一次不愉快：那次做完遗传基因测试,保险公司给我们发了个邮件,说这项测试不在保险范围内,200美元检查费需要我们自己负担.艾力老老实实就准备去网上划款给医院,被我制止了,直接把打到了保险公司.接待员说不清楚,我就找当班经理,最后总算搞明白了,他们原则上只承担那些必不可少的检查和治疗,而这项检查他们认为可有可无,所以不肯埋单.如果要他们承担,必须由医生开具这项检查的必要性证明.当时,我放下就接着找医生,最终还算顺利地解决了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会不会那时他们就已经因为金融危机开始紧缩银根了真是这样的话,可以不付的、对方不够坚持的,他们都会赖掉；而只要坚持到底,还是有机会争取的！

可怜,那几天我除了给艾米喂奶,就是半躺在床上边打边做记录.艾力心疼说：“太辛苦就算了,我一年有三个月检测期去讲课,也可以赚些钱.”

“没这么容易！”我狠狠瞪了他一眼说,“证据我一项项给他们找,他们还敢拒付,我就先联系报纸做报道,不行就联系电视台,上《ABC7消费者监视器》找米高芬妮去讲！我就不信没有公道了！我爸妈从小就教我‘百折不挠’,你懂么”《ABC7消费者监视器》节目类似于我们中国的《今日说法》,吸引很多观众,而米高芬妮就像是中国的撒贝宁.

11月15日,保险公司终于回了邮件.关于网上医院名单的问题,他们的答复是：由于一些小医院的合约经常会调整,所以没有办法在网站上一一公布,请我们谅解；至于他们推荐医院的事情,由于时间隔得太久,接待员记不起跟我们介绍了什么医生和医院,他们没办法查证,不过从理论上讲,如果医院不在合约名单上,接待员是不会提供给我们的.

看了保险公司这封信,我们一家人欢呼起来：有他们这句话,我们的胜算就大多了.

11月16日,我把这几天来收集的所有资料和证据打了包给保险公司发了一份,同时写了一封软中带硬的邮件.信中,我告诉他们：我是一个中国人,中国是礼仪之邦,对他们以前提供的帮助我很感激；但是作为一个正规公司,他们对顾客的诚信应该摆在第一位,如果他们仍然坚持拒付医疗费用,我将行使在媒体上公开事情真相和对簿公堂的权利.

这封信发出去以后,艾力像热锅上的蚂蚁,隔几个小时就去看一下.我却一直悠然自得地逗艾米玩.他很奇怪：“吵着要跟保险公司打官司的是你,怎么现在给他们发最后通牒了,你反倒不想知道结果了！”

我微笑着说：“再教你一点中国人的生存智慧吧！我们中国人喜欢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该做的都做了,他们仍然拒付,我就真的采取下一步行动.如果这些行动都不奏效,我就贷款,勒紧裤带节衣缩食地还呗！难道还能因为这5万美元就不过日子了吗”

11月19日,艾力终于在电脑前发出一声欢呼：保险公司的邮件说,鉴于他们接待员工作的失误,他们将重新审核我们的资料和医院的账单,一定会给一个让我们满意的答复等

艾力把我和艾米都举了起来,对着岳父岳母咧开大嘴直笑,开心地说：“谢谢你们给了我一个中国老婆！如果没有你们中国人的生存智慧,我们这一家子的幸福生活就要被金融海啸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