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民国时期金陵女子大学“女性取向”的体育教育考察

关 键 词 ：体育教育；女性；金陵女子大学

摘　要：金陵女子大学体育系作为民国时期女子体育教育的典范,积极倡导“女性取向”的办学理念,培养了一批高规格的女子体育人才.金陵女大体育系的理论与实践,不仅促进了女性的身体健康,也有利于国家的振兴.

中图分类号：G807.4　文献标识：A　文章编号：1004－2563(2007)03－0033－06

20世纪初,中国就有人提出“兴女学”,但女子教育的发展一直落后于男子,而且整个教育的态势也多以男性为主导,较少考虑女性的身心特点.国立的学校,如北京大学自五四运动以后才男女合校,但女生却一直处于学校的边缘.相反有一批社会团体在开办教育时做到了以女性为本位,1915年建立于南京的金陵女子大学就一直领中国女子高等教育之先.她们于1925年创办的体育系,更是当时中国惟一一个专门培养女子体育人才的大学级别的系科.她们以“女性取向”为办学理念,不仅在近代中国体育史上,更在妇女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本文拟对金陵女子大学体育系作具体考察,并考察其在近代中国妇女运动进程中地位、作用及对社会所产生的影响.

一、金陵女子大学体育系的筹建

近代西方宗教改革以来,女性的地位有了很大提高.进入18世纪,西方掀起了宗教复兴,也开启了近代以来的基督教普世宣教运动.随着福音东传,近代意义上的女学也经由传教士进入中国.自19世纪中叶以来,传教士先是在通商口岸之后,又在广大内地兴建了一批教会女校,而这也被看作近代中国女子教育的开端.[1](p221-250)

中国近代教育由基督教学校开启,西方的学校体育也经由它们传人中国.基督教中国教育会非常注重教会女校体育活动的开展,呼吁把体育教育引入女子学校,“在发展智力的同时也发展身体”.[3](p72)作为基督教女子教育“旗舰”的金陵女子大学非常重视体育健康教育.金陵女子大学成立于1915年9月,是由北美浸信会、基督教友会、北美以美会、南美以美会和北美长老会等5所基督教会组织联合资助开办的一所教会女子大学.[4](p5)金陵女大规定每名新生在入学时都要由校医组织进行身体检测,每位学生每周被要求进行4个小时的体育训练,成绩合格者每学期给予半个学分,达到毕业要求则需要修满4个学分.[5]金陵女生在此熏陶下对体育的兴趣也日渐浓厚,她们自发组织了体育会,开展网球、棒球、柔术、盘棋等活动,“务使全校同学,身躯强健”.[6](p224)

致力于推动女子体育教育的另一组织为中国基督教女青年会.基督教青年会1844年初创于英国伦敦,后来逐步发展成世界性组织,并于19世纪末传人中国.基督教青年会提倡“智育、德育、体育、群育”四育并重,因此非常注重开展体育活动.中国的基督教女青年会鉴于当时本土的体育人才缺乏,于1915年在上海开办了一所女子体育师范学校,专门为青年会培训女体育干事,该校学制为4年.[7](p119-122)1925年,基督教女青年会认为单独开办一所学校花费太大,而“大学则能够提供更好的体育场馆设施”；而且学制由两年延长至4年,能为她们提供更宽的知识基础,“更能使她们担当发展中国女子体育教育的领袖”,遂决定同金陵女子大学合办体育系.[8](p714)

基督教女青年会同金陵女大合办女子体育专业不仅基于对女性健康的重视,也源于她们之间所建立的友好关系.双方同为基督教性质的社会组织,具有相同的信仰与追求,金陵女大也较早建立了基督教女青年会的分会.1919年,基督教女青年会上海体育培训学校一行18人前往南京参加省运动会,并对金陵女大进行访问交流.运动员日常住在金陵校内,比赛间隙亦同金陵女生一起娱乐、游戏.金陵女生感慨于她们的跑跳等运动能力,“为中国五千年的妇女历史上所不曾有”；也感伤于这短暂的相识,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相聚.[9](p20)金陵女生的这一愿望不久得以实现.1924年,基督教女青年会同金陵女大商妥,自1925年起,上海的体育师范学校将逐步迁入金陵校园.1925年秋季开学时,基督教女青年会的学校将停止运作,师范工作将由金陵女大负责,为此她们正式组建了卫生体育系.[8](p713)基督教女青年会则同意在未来5年内,每年支付5000美元,作为体育教育的费用,并承诺帮助招收学生.[4](p53)年后,由金陵女大独自开办体育系.

金陵女大开设大学级别的体育系旨在为女子体育教育培养真正的领袖,为中国造就“女子体育家”.㈣其办学理念也处处强烈地体现出“女性取向”.

二、女性取向：金陵女大体育系的办学理念

金陵女大体育系分为三科：一是普通科,主要为全校学生提供必修的体育课程,“使每一学生有健全之身体”；二为体育专修科,专应“社会之急需而设”,学制为两年,“专供中小学校体育之师资,或女青年会及其他社会机关之娱乐指导”；三为体育主修科,学制为4年或5年,毕业后给予大学学士学位,“冀能胜任中学大学或专门学校之体育指导”.[11](p754)其“女性取向”的办学理念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1.了解中国女性：全面的身体检测

体检是进行体育教育的前提与基础.对新生做全面的身体检测是金陵女大的传统,自体育系建立以后,她们在这方面做得更加细致.所有的金陵女生每年都要接受健康检查.这种常规的体检一般由校医在学年开始时进行,如发现有“眼部、喉部及牙齿等患有不健全者,由校医指导,另行治疗”；而对那些身体虚弱的女生,校医会“另立名单,以便按时检验”；对身体重量不合格的女生,校医药部为其供给鸡蛋牛奶等,以进行“特别滋养”；校医还会每年为学生进行“天花、霍乱及伤寒等之预防注射”.[12](p1371)

由于中国传统女性大多裹脚,或者崇尚柔弱之美,因此其身态体型多有不当.在早期对金陵女生的检查中,就发现有15％的学生有过不同程度的裹脚,这也或多或少影响了她们的身体锻炼.[13](p176)因此每年体育系专门组织学生进行身体姿势的检测,并对每位学生的站立姿势拍成照片.对于身体姿势需要矫正的学生,体育系的老师会详细记录,“并指导每人应如何作正确姿态之训练”.如果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学生中仍有姿势不良者,体育系将会为其特别设立姿势改善体操班,进行纠正.[12](p1372)金陵女大体育系对学生身体姿势的检测与矫正可谓切中要害,符合中国女性的需要. 金陵女生,尤其是体育系一年级的新生需要接受的第三项测试是在身体技能方面.检测由体育系负责,时间一般安排在第一学期后.考察的项目主要包括,音乐上的节奏感,田径上的50米跑、投掷、跳跃,篮球的投篮及过人,排球,棒球以及敏捷性方面的测试.[14](p731)体育系的老师在此基础上,结合学生的兴趣与爱好,对学生进行分类,安排不同的教学科目,实施不同的教育方式.

2.师资力量的主体：本土女性教师

外籍教师在近代中国的基督教大学中一直占有重要比例,金陵女大自然也不例外.但其体育系的师资却几乎全由中国本土女性担任,这同其他系科相比,体现出了自己的特色.(见表1)

金陵女大的专职体育教师除一名来自美国,其余全由国人担任,来自同一种族,具有相同的生理结构,同受相同文化的熏陶,自然有利于教学上的相长.金陵女大的师资大都经过美国韦尔氏理(Wellesley)大学体育专科培训.这所学校是美国最负盛名的女子体育专修学校,其成立同金陵女大体育系也非常相像,她是在合并美国波士顿一所体育学堂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而该校的毕业生大都在美国最著名的公、私立大学担任体育教师.金陵女大注重向国外先进高校学习,也表现出她们的一种信念：希望通过努力能使中国的体育程度“与西方女子体育并驾齐驱”.[16]

3.课程设置中的女性本位

作为开展女子体育教育的专业,金陵女大体育系在课程设置方面体现了强烈的女性本位意识.体育系的学生,包括所有金陵女生都是在全面身体检测的基础上,按照身体素质情况进行分类,进行不同的课程学习.学生的课程一般分为“学科”和“术科”.学科主要是基本知识的学习；术科则包括各种体育活动,是身体技能和技术方面的训练.

在“学科”方面,体育系除安排国文、英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等基础知识的学习外,还安排了卫生学、生理学、解剖学等基本生理知识方面的学习.此外,针对女性的爱好和以后将为人母的事实,体育系还安排了艺术入门与舞蹈教学法,讲授“唱歌与音乐之基本原理”,研究“基本韵律动作与音乐之关系”；并重点安排了儿童健康及发育,“讲授自胚胎期起至十八岁止”身体正常生长及精神健全发育情况,并注意各项卫生.[15](p780)

在“术科”方面,体育系安排的各项活动也照顾到女性的需要.体育系根据天气情况,将训练科目分为室内和户外,其中每年的9－12月、4－7月,天气较暖,主要安排户外活动；每年的12－4月,天气较冷,则以室内活动为主.[14](p731)在体育活动方面,金陵女大体育系除每年安排不同的球类和田径训练外,对舞蹈及体操这类课程非常重视,要求每一级的学生必修.[5](p777-778)在她们看来,舞蹈具有重要的价值.它可以帮助人体生长和发育,培植爱美和欣赏美的天性,激发人类的想像和智力,扩展加深情感生活；而且舞蹈动作不限于人体某一部分,可以促进人体内部各个器官的发展和功效.[17]就体操而言,完美的姿势不但影响身体的健康,而且有助于形象的改善,增强个体的自信心.[18]

中国近代体育起步较晚,女子体育更是如此.在充斥着男子教材和外国体育教材的情况下,金陵女大体育系的教师为了学生的课程需要,编译了一系列适合中国女性的体育教材,由当时的上海勤奋书局刊行.以《各国舞蹈新选》为例,体育系教师节选“欧美各国舞蹈中富于兴趣而适合国情着译之”.[19]即使翻译外国的著作,也尽量做到有所取舍,以便符合本国女性的需要.[20]

4.毕业设计：女性气质与女权意识的体现

金陵女大体育系主修科的学生毕业之前要进行论文写作,从她们的毕业设计选题中,可以看出明显的女性意识.她们大都选择适合女性身心特点的论题,如“女孩的发育问题”、“中学女生的舞蹈”、“中国家庭的休闲”等.[174](p733)这其中,又以舞剧为学生的选题热点.

体育系女生所撰写的舞剧从本质上来看还是属于体育学科的论文,因为舞剧主要由舞蹈动作组成,学生在编排舞剧时,涉及到舞蹈、体操、赛场的组织与编排等众多体育科目方面的知识.当然,学生热衷于舞剧,是因为通过悦耳的音乐和优美的身姿可以表现女性的艺术才与柔美.金陵女大体育系的女生热衷于以“舞剧”为毕业设计,还意图通过其本身的故事性来宣扬女权.

以1937年的舞剧《嫦娥》为例,这一毕业设计在体育系全体师生的参与下向全校公演.舞剧由中国两个古老的传说“嫦娥奔月”和“克桂砍树”组成.主要讲述了嫦娥不肯忍受丈夫――后羿的长期,偷吃长生草,飞往月球；在月球上,她又帮助白兔、月蟾一起阻止克桂砍伐树木,从而保留了月亮的皎洁,赢得了人民的敬重.舞剧在户外演出,由23个集体和个人舞蹈、3个幕间剧组成.设计者除对场地大小、队列编排、进场顺序进行组织外,还要设计具体的舞蹈与体操动作,如单足跳、两臂斜上举、筋斗跳等.[21](p850-1007)这一舞剧的公演向金陵女生传递了这样一种信息,即女性要敢于挣破男权,挑战不公与压迫,发挥自己的能力,为社会谋幸福.

从妇女运动的角度来看,金陵女大体育系的“女性取向”这一办学理念以及所产生的效果,在近代中国妇女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

三、金陵女子大学以女性为取向的体育教育的社会历史意义

在整个近代中国救亡与启蒙的大潮中,仁人志士过多关注的是国家物力的强大与文化的复兴,而忽略了民族体格的强健.虽亦有人提倡发展体育,但也是偏重于男子.学校的体育教师多为男性,体育教材也大都以男子为标准.[22]中国的传统女性以柔弱为美,几千年来在中国男权的压制下身心受到极大的摧残,因此在近代中国更应该注意发展女子体育.金陵女大体育系无疑在实现这一目标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她们所开展的以女性为基本取向的体育教育,不仅建构了全新的女权思想,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女子体育人才,而且也影响并塑造了金陵女大的校园文化,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应.

1.建构女权思想

自清末民初以来,中国的妇女运动蓬勃发展,为妇女争权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当中国女性努力走出家庭,谋求政治、经济、社会地位的同时,恰恰却忽略了对自我的了解.妇女运动的目的不是以男性的标准来建构女性,而应是通过真正了解自己来实现女性特有的价值.因而中国妇女首先应该做到的是对自我的透析,了解女性的身体结构、女性的体质,女性与男性的区别、中国女性与西方女性的不同. 从这一角度看,金陵女大无疑是打破了陈规,构建了近代中国全新的女权思想.这体现在,金陵女大在办学早期就通过对学生身体的详细检查,注意到中国女性在身体各个方面与欧性存在的差异.据1918年统计,金陵女生的平均年龄是21岁零8个月,平均身高是5英尺,平均体重是100磅.而美国女大学生要比她们更年轻、更高、更重.与同年龄段的欧性相比,中国的妇女平均要轻15磅.[13](p176)是基于此,学校才针对中国女性的体质进行合理的膳食安排,给予身体虚弱的女生以特别的营养补充.以1948年为例,金陵女生需要补充特别营养的人数为：每天需要补充鸡蛋的6人；每天需要补充牛奶的60人；每天需要补充肝脏的6人.经过这些努力,金陵女生的体质也有了增强,体重增加了3－15磅不等.[23]

2.造就女子体育人才

培养人才是大学的基本功能之一.金陵女大体育系自建立之始就以造就高标准的女子体育人才为目标.为吸引学生、扩大生源,体育系对考生的一些科目成绩,如英语等放宽了要求.[11](p755)新生也对修读体育表现出热情,因而体育系的学生数量一直较其他学科为多.以1935年为例,体育主修科的学生为18人,只是略少于社会系的20人和化学系的19人,但如果加上体育专修科的学生,则学生数量为全校最多.[24](p1101)金陵女大体育系培养了众多优秀的女子体育教师,她们也大都供职于各级学校.以艰苦的抗战时期为例,体育系培养的学生中有4人继续在金陵女大任教、1人在圣约翰大学、5人在全国或省级的师范学校、7人在中学、1人在小学.[14](p733)

金陵女大体育系除直接培养体育人才外,还利用自身的师资优势为在任的体育教师进行短期培训.抗日战争西迁成都期间,体育系教师就义务为附近的中小学体育教师开办了一个成人舞蹈班,教授一些简单的舞步.[14](p735)

3.塑造校园文化

金陵女大体育系除开展专门的体育培训外,还负责全校学生的体育健康教育.她们所倡导的对女性身体和健康的重视,也激励着金陵女生去践行“厚生”的校训.自体育系建立以后,金陵女大的校园体育活动比以前有了较大的发展.学校的体育学会下设有篮球、排球、垒球、田径、舞蹈等不同组别,在不同的季节安排不同的体育活动与比赛,如春季有网球赛,冬季有室内篮球赛等,此外还有班级间的曲棍球赛,甚至还会安排一些舍际比赛.[8]学校还在每年的秋季安排体育活动日,由全校学生共同参加,举办各种集体活动.如体育专修班一、二年级的学生进行了中国武术、踢踏舞、方块舞的表演,广大新生则进行了体操和节律上的展示,此外还有特技、舞剧等方面的演出.[25](p831)金陵女大所形成的这种践行“厚生”、崇尚运动的校园文化为近代中国塑造了一批身心活跃、拼搏进取的新式女性.

4.怎么写作社会与国家

抗战以后,金陵女大的体育活动日益向社会开放,不同年级不同专业的学生进行形式各异的体育表演.金陵女大通过这种方式把女性的健康与活力展示给民众,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应.体育系的师生经常面向社会义务开办一些儿童舞蹈班,帮助她们从小矫正身姿.

发展女子体育教育不仅有利于促进女性身体健康,在整个国家发展、民族振兴中也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当时就已经有人认识到“女子对家之责任为治理家事,对国之责任为主张生产,对民族之责任,为生育强健之小国民”.[26]金陵女大勇于承担这一责任,开展高标准的适合于中国女性的体育教育,培养适合国情的女子体育家,以襄助各地普及女子体育教育,促进女性身体健康.金陵女生以及毕业校友也把这种健康观念带向自己的家庭、带给社会、带给下一代.在她们看来,“我们应当尽我们的天职,由狭义言之,为中国女子造幸福；由广义言之,为中国立巩固之基础.”[27]

现代意义上的大学不仅是知识创新的基地、人才培养的摇篮,更是开展社会怎么写作的重要组织.在国家危亡时期,大学的价值凸现得更加明显.金陵女大的这些功能在其所办的体育系中得到很好的诠释.而这些功能的实现也进一步推动了近代中国的妇女运动,产生了积极的社会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