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祭事(外二题)

点赞:2424 浏览:6693 近期更新时间:2024-01-26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诗经.曹风.蜉蝣》

现在想来,我是希望那样的梦永远持续下去的.梦里,我看到两个姑姑的笑容,像初春里未放的花,隐隐绰绰,只在花蕾的嘴角处,看到一丝丝的微红的笑意.

我微笑着看她们,我的二姑姑和五姑姑.在我的梦里,她们像生前一样,怀着柔软的心事,在彼此都深切地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温暖的同时,低头掸扫桌上的灰尘等

当我醒来时,我忽然意识到,所有从前的梦,那些关于远逝的亲人的梦,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她们微笑着,且最重要的是,她们在一起.

窗外,是三月的风在吹拂.四月快到了,清明时节的雨将来未来.一场又一场的怀念与祭祀,从遥远的过去延伸到无限的将来等

心祭

我一直愿意相信,亲人之间,无论是离去的,还是活着的,总能通过一些神秘的方式实现心灵的交流.

若干年前,我的五姑姑,花季般的年纪,花儿般的容颜,被生生的掐离了枝头等当我想念她,又或许是她想念我时,我们总能穿越一些界限,以梦的形式相见.

而我梦里的她,衣衫破旧,神情愁苦而落寞,永远的沉默.深邃的眼神却诉尽她短暂生命留下的无限幽怨与巨大伤痛等

十八年了,无论是从语言上,还是在文字中,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避开五姑姑的死亡.因为,一旦接触,便会有巨大的疼痛袭来,一如当初我听到并真切感受到的被刀锋刺破肌肤的感觉,寒意森森,血流不止等

可是,我却难以避开心的祭祀.每一场梦醒之后,一场刻骨的想念便随之而来,一些场景被记忆一次次深刻等

三十年前的阳光,照在故乡老屋的院坝里,照着五姑姑修长挺拔的身体.我站在五姑姑的影子里,偶尔的抬头,望见阳光在她的睫毛上洒下闪闪的碎光.她轻轻的梳理着我的头发,我绞缠着她白底兰花的衣角,细细密密的温暖严严实实的包围着我等

二十年前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故乡村庄里另一座农舍的厢房里,照着五姑姑轮廓分明的脸颊.我坐在五姑姑的身边,她眼眶里盈盈的泪水,在阳光里闪着破碎的光芒,一低头,便掉在她手上正为我编织的发带上.彻骨的冷意里,我紧紧地挨着五姑姑等

当五姑姑决意离开一种生活之后,我本以为,她心灵的重负与委屈将消失殆尽.她会持续的享受一种全新的生活,并保持着甜美的希望慢慢变老.当我躺在她的身边,彻夜地听她讲述她的爱情和她的未来时,我的心中便也充满了无限的希望等

我无数次的回忆起这些细节.让心灵一次次的沦陷在深重的痛苦和巨大的悲憾中.即使没有文字,即使没有坟茔,即使没有祭拜,可她知道,我一直在心里祭祀着她.

当我想念她时,又或许是她想念我时,在某个神秘的通道里,我们相遇,没有语言,只用眼神和心灵,诉说别后种种等

字祭

细细数来,以文字的形式,去缅怀与记念的亲人,最早的是公公,然后便是四姑姑,二姨妈,云泉表哥,外爷,还有二姑姑.当我学会以文字来表述一些情感,以文字去强化一些记忆后,每形成一篇这样的文字,属于我生命的某一部分便彻底地远离了.

那些最早的部分,没有文字、甚至记忆也模糊不清的部分,是祖父.我只恍惚记得一个场景,在老屋的堂屋门槛外,祖父背着阳光,递给我半块芝麻饼,我扶着门框仰视,看不清祖父的脸,却满怀喜悦地接过来,蹒跚着扑向母亲的怀抱等之后,祖父就不见了,不见于我的生活,不见于我的记忆.再之后,一个被红布包裹着的方形盒子被放在堂屋的神龛旁.一些节气里,父亲和姑姑们虔诚的上香,点蜡,小心翼翼地擦拭灰尘.后来,一座坟茔在老屋的后边山坡上垒起来,碑上刻着祖父的名字,一个陌生而亲近的符号.

外爷离去的时候,我在哪儿我一直没想明白这事.我只看见母亲红肿的双眼,并间接地感受到一种宿命般的悲伤,短暂地弥漫在我的童年.我只知道,此后不再会有一个慈祥的老人,呼我“姑娘”.甚至只是在此时,我才蓦然想起,我的生命与他息息相关.

无论是四姑姑、二姨妈,还是云泉表哥,他们的离去都是以故事的形式呈现于我的生活.我没有亲眼目睹他们离去的过程,我只知道结局.当我知道结局的时候,除了悲伤的泪水,我只有用文字去表达我对他们深切的怀念.写了,远远地读,每读一次,便有叠叠的痛楚绵延等

而二姑姑呢.她真的离去了么?那一场动天撼地的灾难,怎是她柔弱的身体可以承受得了的?当我在弟弟婚礼摄影片段里看到二姑姑明亮的笑容,听到她婉转的声音时,清明时节的细雨飘然落下等

纸祭

母亲跟父亲说,她梦见外爷仰天长叹,她描述外爷贫苦交加的样子,语调酸楚而愧疚.父亲知道她的心思,外爷去世这么些年,每年她都会与父亲一道回去为外爷扫墓.而2008年的五月之后,因为交通的阻隔,因为忙于应对灾难之后的种种困难,她无法亲自到外爷的墓前为他烧上纸钱.

母亲面对外爷家的方向,点香、燃蜡、焚纸,口中念念有词,然后用灶膛的柴灰将一堆燃烧过后的灰烬圈起来.若是正好有一阵风吹过,将那些灰烬吹向四方,母亲的心理便会格外满足,她觉得外爷接到她给他的孝敬了.

农历二月里,母亲过六十岁生日.父亲母亲的所有姊妹,都聚在了一起.

春将至未至,冷的空气浸入骨髓.母亲和三姨妈、小姨妈围坐在火塘边,谈论着外爷的墓地.小姨妈说,去年地震时坟墓被震垮了.

母亲的眼里浮起一层雾气.她又讲起了她的梦,外爷仰天长叹,外爷困苦交加.父亲接过母亲的话头,对三姨妈说,你们离得近,我们出钱,你们出力,把老岳父的墓好好整修一下.母亲看父亲时的眼神,有一瞬间格外的温柔.

大姑姑、三姑姑和小姑姑,与父亲一道,端着祭品(煮熟的肉块、水果、酒),拿着纸钱和香蜡,向祖父的墓地走去.我站在后门的平台上,看着姑姑们祭拜等

沉闷的鞭炮声在两面都是大山的山坳里释放出巨大的响声,最后一颗鞭炮响过,沉沉的回声在脑中轰鸣,纸钱燃烧过后的黑色灰片,被鞭炮炸起,在风中摇曳一阵之后,跌落于墓地周围.

姑姑们齐齐地跪下,叩头,神情肃穆等

母亲叹息着说,今年的清明,又只有远远的给你外爷烧点钱,也不知道他收得到收不到.

转身的瞬间,我恍惚看见祖父和外爷的身影,在模糊不清的边缘里,向着不同的方向,行走.

自祭

回到这里,仿佛才回到文前所引用的《蜉蝣》一诗想要表达的本质意义――关于生命的归宿问题.

向生而死,或者向死而生.

在我看来,生与死,都是生命中同等重要的大事.而事实上,作为生命开端的生与作为生命结束的死,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生时的懵懂与死时的弥留,仿佛是同样的境界.

如果说,生的终点是死亡,那么谁又能说得清楚,死的终点是否是生?生死之间,轮回变幻,无非是一场又一场迷离的梦境而已.

正因为如此,面对着死亡,一些人讳莫如深,仿佛一旦语言接触了死亡,就将带来生命的真正消失.

我不确切地知道死亡的真正况味,但我曾听母亲讲述过她的舅妈起死回生的经历.在母亲的讲述中,死亡变得轻盈而愉悦,像一次凌空的飞翔,像一场淋漓的舞蹈,在静观现世的超脱里,远离了身体与心灵的所有疼痛等

母亲的讲述与我适时的想像,有助于我更深地理解死亡的含义.

事实上,再美好些的生活也罢,再苦难些的生活也罢,所有的感觉,都将在某一个时刻结束,那时,当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痛苦?

当我在心底反复吟咏着“如果明天,我就离去”的诗句时,我更多的眼泪,是为着爱我的亲人们的难以抑制的悲伤.这样的悲伤,是生者的伤痛,且只是生者的伤痛,而我,大抵是感觉不到了.

在走向归处的每一个过程里,越来越重的,是记忆.若干的死亡,若干的新生,若干的相遇,若干的相离等成就一段又一段忧伤或快乐的故事,在记忆里重重叠叠.

生命,越来越轻.

乡村.油菜花.温度

(一)

这年的春天,甚少阳光,总是一副欲雨还休的模样,偶有阳光照进了现实,便觉出一种额外的奖赏和铺张.

常去的论坛里,关于春天,关于花事的文字有一些.而现实的春天以及春天里的花事,正如论坛那位聪慧、敏感而又略带忧郁情结的妹妹所言,春天已经过得差不多了,花事,终究只适合蒙在心底等

她的帖子下,是几幅在春天里盛开的油菜花的照片,阔大的铺向天边的油菜花,或者氤氲在金黄暗影里的菜花特写,弥漫着热烈到令人忧伤的生命力等

相似的背景下,曾经站着一个少年,笑容洁净,形如,初看似那千万油菜花中的一朵.阳光般的金黄和笑容,洒满成长中的每一个季节.

但那只是照片,城市永远没有那样盛极一时的花事.那些常绿花木的阴影间闪过的眼神,像天际的寒星,孤冷而遥远.生命与生命之间仿佛隔着一堵厚重的墙,除非墙壁坍塌,否则难以逾越.


南子在《十张画》中对囚禁于墙内的生命有这样的描写:“只有一早一晚的光线,不厌其烦的照彻他们生存空间的每一个角落.”此时,我面墙而坐,阳光被窗户对面白色的墙壁反射回来,终于有了阳光的形式,却并无阳光的温暖,嗖嗖的寒意自脚底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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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暖还寒的春天,意念越过高墙,想象乡村正在上演的繁盛花事等

(二)

从冬到春,本是一段充满转折惊喜的的路程.树叶从零落到萌芽,花朵从凋零到盛放等所有的生命都经历着一次轮回,宿命般无可抗拒.而我,从冬到夏,一直专注于那些被意念无数次呈现的美好瞬间,用想象中最瑰丽的色彩去描摹现实,于是,小到一个数字,大到曾经听过的一曲老歌,反复却苍白地留存于记忆.

我想起昨天,在柳絮纷飞的堤岸边,雨神情忧伤,声音落寞地叙说一些纷扰尘事.我只在她身旁,随她走在漫天柳絮中,安静地聆听.当她忽然提到一首老歌时,我那颗仿佛停息已久的心脏在瞬间恢复跳动,与歌者相关联的很多记忆被蓦然唤醒,记忆中的春天,春天里的油菜花,油菜花的浓郁清香一径飘来,的花粉星星点点地沾上我的脸颊和鼻尖等

城市没有油菜花.

于是,我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母亲的乡村,期望从那片亲近的土地上寻找到心灵皈依的感觉.

母亲的乡村,正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大片的金黄,铺陈而夸张,似乎想将整个天地都渲染成同一种色彩.而我的心情,也就随了那样的夸张,毫无原则地放大了自己的喜悦,放宽了自己的嗓子.

彼时,我的声音,定已抵达了那片油菜花的边缘等

(三)

记忆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分明是深刻于心灵的某些场景,却总是难以随意愿真实再现.

于是,随了那零乱的记忆和轻柔的风,在三月的夜晚,抵达一片开阔的水域.

静默的柳,亭亭地站立,新叶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杨柳岸晓风残月”,堤岸、杨柳、和风,却并无一弯残月来应了那词中之景.而有月的场景里,也未必能看得杨柳岸的清新,未必能感受到晓风轻拂的舒适.

这仿佛就是人生的全部要义.与诗词无关,与理想无关.只关乎现实,沉重而冷峻.

夜色中的江水,大致也和人生的基调相似,失却了白日里的清亮和活泛,显得沉闷、呆板.习习的风,可能吹皱心情,却吹不皱那一江被闸门堵截的水.

沿着台阶往下,直至水边.刻意地重复着一些动作,刻意地接近着一种心情.彼时的状态呈现在江的对岸,那些菜花的色彩一定胜过了去年的金黄,来年盛开的菜花或许会达到更辉煌的程度,“知与谁同”?

隔着江水望过去,象是望着自己的前世,遥远而模糊,一些不明就里的伤怀泛上心头.

我伸出手,探那江水的温度,与身体的温度相差甚远.心底有个声音,只有生命,才能给予我们最值得留恋的温度.

远处的阑珊灯火,像极了一双双渴睡的眼,在那些迷蒙的视线里,我睡意深深.

过了今夜,明晨醒来,正是春暖花开等

古镇影象

每一次陌生的抵达,总是能在我的心底激起一些异样的感觉.所以,一直以来,我喜欢行走,行走于陌生的旅途中.在回归之后,我久久的思量着,难以轻易的下笔.古镇的一些片段,如同断裂的电影胶片,持续在我的记忆中.我不知道,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这些片段影象,是否能通过我的文字中给读者留下一些什么.

经历千山万水抵达之后的风景总是愈加迷人.到古镇,虽不是经历千山万水,却也经过了大大小小的一些城镇,那些有着相同容颜和风骨的小镇,在我的记忆中,如同我的身体穿过它们时的速度,一晃而过.

直觉中的古镇应该是到达了.街道两旁长方体状的灰色楼房,和黄昏的天幕一起,黯淡了我的眼神,黯淡了我的心灵.

三五个女人围坐在黄昏的大榕树下剥着花生,树的深绿映衬着她们的脸,平静而恬淡.看到我时,热情地招呼着吃花生,那语气象是招呼久别的邻居.而我,反倒在她们爽朗的笑声中羞涩起来.

知道我为古镇悠远的历史而来,一个瘦瘦的女孩站起来,递过门票,随即拿起手电筒,带着我向小镇的深处走去.

古镇已不在.我难以掩饰的失望被女孩看透.她有些歉意的解释,前些年,古镇的居民并没有意识到保存古镇建筑原有风貌的重要,一意地翻新和改造居所,让古镇遗失了千年的重量.“但事实上,您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古老建筑的.”她指着街道旁边一座灰黑的木质建筑,“那是戏楼,院内有厢房等”

我迫不及待的走入,转身面对那座戏楼.戏台空阔,前面的廊柱上雕刻着精细的图案,在久远的年代之后隐隐泛着金色,那种豪华而铺张的色彩,呈现出繁华褪尽之后的颓废和忧伤.而我的身后,两株榕树,极尽生长的能量,枝上生根,根上生枝,旁逸斜出,将一个偌大的院落荫蔽出一段幽远而浓重的古镇历史.

我站在一段历史的阴影中,站在戏楼前青石铺就的院落里,恍惚得杜丽娘“咿咿呀呀”的叹息,柔美婉转的唱腔和飘逸多彩的舞姿,深陷于渴望爱情的意绪中.华美的服饰、娇柔的身段、通明的灯火,将戏楼的夜晚映衬得更加辉煌.

戏散场了,厢房内看戏的人群带着激动的红光如潮退去.而古镇,在一次又一次的散场中,日新月异.戏楼,在新式的楼房中愈显凋零破败,被时光侵蚀,被听戏的人群遗落在历史的灰尘中.

那些听戏人的后裔,扬起的漫天灰尘,在盛夏潮热的空气中飞扬.正是麦黄时节,古镇的季节一如既往的来临.打麦机的轰鸣震颤着戏楼,戏楼摇摇欲坠.我从风尘中穿过,走向古镇背后那些背负着几千年历史重量的东汉古墓.

我曾经在电视记录片中看到的神秘莫测的古墓,坦然地呈现在我的眼前.没有丝毫的铺陈,也没有过多的渲染,厅与室的交错,梁与柱的结合,带着我直达久远年代里真实的建筑结构.墓室的门旁或者是吊顶上偶尔出现的图案,像是开掘墓室的工匠在繁复沉重的劳作之后,骤然闪现的艺术的灵感.栩栩的犬,如生的鼠,眉样的月,圆满的太阳,在墓室的角落里,不经意地出现,随意却适时的点缀着古墓.

墓室凝结了几千年的阴冷和潮湿,兀自在狭小的空间内回旋.我走出墓室,在盛夏的夕阳中任温暖的感觉弥漫.

夕阳的余晖渐渐沉寂之后,我已经站在古镇尽头那株千年的榕树下.见证了古镇历史的古老榕树,盘根错结,满面沧桑,不断的横生出一些遒劲的根,紧紧地抓住泥土,密密地挡住天空.伴随着星月的升升落落,老榕树坚毅而沉着地站成古镇另一段忧伤的历史.

榕树之上,一些声音沉稳而坚定地述说着,关于生活的那些冷暖.

所有的冷与暖,都将走向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