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创作病症三题

点赞:4360 浏览:16114 近期更新时间:2024-02-08 作者:网友分享原创网站原创

一、从意味到趣味的滑落

纵览当今的文艺创作,一个最明显的趋势便是,它愈来愈被“趣味”左右,而不是被“意味”引导.“趣味”与“意味”表面上只一字之差,事实上却有着品质上的天壤之别.“意”和“趣”虽然都是一种精神性的抽象存在,通常不能为视知觉所直接感知,这是它们的共同点.但“意”深广而“趣”浅窄,“意”或者说“意义”可指作品的整个精神内涵,也就是它所表达的思想和情感,“趣”只是兴趣、兴味、爱好,是意之一种.意味可包含趣味,趣味则无法包含意味.英国美学家克莱夫•,贝尔曾将艺术品称为“有意味的形式”,这有意味决不能换成有趣味.什么叫“有意味的形式”,贝尔回答说,这是一切真正的艺术所具有的一种基本性质,“离开它,艺术品就不成其为艺术品,有了它,任何作品至少不会一点价值也没有”{1}.所谓意味,就是指一种极为特殊的、不可名状的审美感情.我们可以把一部艺术发展史简称为一部审美意味的追求史,却不能把它称为审美趣味史.因为“意”关乎着精神,体现着真理――理性的现实的意义、审美的意义和生存的意义,连接着时代人心,能反映民众情感,可挖掘人性深层最本质的东西.“趣”则没那么大的包含,它通常偏居于非理性范畴,只是使人愉快,感到有意思,有吸引力的一种特性,通过感性化的方式体现于作品中.

文以意为主,古往今来,每一个严肃而有追求的作家艺术家都把自己的精力集中在某些确定的问题上,把情感输导到某个特定的方向上,在意义和“意味”的发掘、营造与追求上尽心竭力,争奇斗胜,因之才创造出了许多情深意浓让人味之不尽的杰出作品,供世世代代的人们永久享用.然而现在许多作家艺术家已放弃了对“意”的孜孜求索,放弃了远大的理想抱负,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赢得市场青睐,获取滚滚财源,于是便迎合时尚,讨好俗众,向庸俗屈膝,以卖弄一些眩人耳目的奇闻轶事为本领,将世俗或低俗趣味作为打通市场的卖点,或是编排些离奇故事、怪诞情节吸引眼球,或是展览畸恋、、、二奶、小蜜等恶俗现象,或是把笔触伸向人们一贯鄙视的角落,去描写污秽,展示丑陋,赏析罪恶.只要我们对文坛进行一番扫描,很容易就能看到,现今生产的大多数作品,俗情鄙味充斥,无厘头、痞子腔、“下半身”、垃圾诗、搞笑、逗乐、戏谑、调侃大量繁衍,但真正有“意味”耐咀嚼的作品却何其少也!

一个最典型的事例就是当曹禺创作的《雷雨》被“改编”成张艺谋执导的《满城尽带黄金甲》(以下简称《黄金甲》,意味被偷换为趣味,价值被恶搞,整个作品的主题、格调、意义都变质与损毁了.不错,《雷雨》中有偷情、畸恋、和一个接一个精彩动人的故事,但它们皆是怎么写作于作家对整个黑暗社会和丑陋人性的揭露,而不是作为让人偷窥的卖点,助人兴味的佐料而故意添加的.曹禺动用一些非常态的手段,来揭示一种非常态的心理和非常态的人生,他心怀悲悯,以深刻的人文精神去聚焦多重矛盾,探求生命的价值和命运的诡谲.他以含血带泪的揭露,对人性冲突、人的灵魂进行挖掘和剖析,成就了一幕震古烁今的命运大悲剧.其大胆的原创、鲜明的现代意识和丰富的美学内涵,凝聚成阐释不尽的文化“意味”,使《雷雨》耸立于现代文坛,成为一座具有永恒价值难以超越的艺术高峰.而《黄金甲》则是袭用大师的故事框架,将人物背景放置到不知何朝何代的宫廷之中,去渲染皇宫之富丽堂皇、皇权之至高无上、皇族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导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以营造一种色彩斑斓的视觉盛宴.当一个家庭的隐秘被放大为一个朝廷、一个时代的事变,人性中的丑恶黑暗也被无限放大,不仅完全失去了原作严肃沉痛的人文精神,丧失了原作强烈的批判精神,也糟蹋了那个精彩绝伦的故事,失去了撼动人心和感染观众的悲剧力量.因为很显然,《黄金甲》一类作品,由于编导者创造力的匮乏、道德感的缺失和判断力的薄弱,已迷失于纷繁复杂的现象趣味之中.精神偷懒加上迷信情节主义,他们不惜向名著剽故事窃情节,企盼依赖现成的故事、华丽的置景、炫目的色彩、宏大的场面,去俘获人心,赚取票房.但由于没在作品的“意义”和“意味”上下功夫,由于受资本和市场逻辑的支配,背离了艺术和生活的真谛,所以便轰轰烈烈地演出了一出从杰作到劣作、从高雅到低俗、从艺术到商业的大颠覆大倒退,令人不齿.

从过去的重视意味意义追求,到现今的重视俗情鄙趣追求,很明显可看出一种艺术标高的放弃,一种思想境界和文学精神的堕落.在趣味取代意味的过程中,在今日这个追奇逐异以享乐为主流思想的社会,“大众趣味”横行无忌,大部分文字都流于毫无意义的嬉闹、喧嚣、空洞和傻乐,我们一是可看出有些至关重要的东西失落了,比如公正、道义、理想、责任、启蒙精神与批判精神很难看见了,二是文学日渐失去浪漫和崇高、诗意与美感,变得浮躁、粗鄙、乖戾与庸俗,其趣味总体在向低俗甚至恶俗下滑,比如我们越来越看不到它的忧郁、悲悯,它的雅致、美感、圣洁、庄重和意境等许多宝贵品质.这是当今文学病相丛生,失去民心和读者,变得无足轻重的一个重要原因.

意与趣、意味与趣味皆是以激起人们相应的情感共鸣而让人趋赴、归附的.意分正邪深浅,趣分高低雅俗,因之我们不得不考虑用什么样的意、趣来感染人教育人,提高人和引导人,我们不能不警惕文学趣味的低俗或庸俗化倾向.

意义与意味并不是凭空具有、从天而降的东西,它其实是深深植根在作品内涵中的真理、目的、意图或价值,是世界、自然、社会、历史真谛之揭示,是作家自我灵魂之一部分,因之我想特别强调:意胜于趣,意味重过趣味,对意义的追求理应超过对趣味的追求.我们最好逆时尚俗流而动,回到文学的传统大道上来,回归文学用真善美益人益智的本性上来,在意义的开掘建构上多下功夫.

二、弃高逐低:取代愿望

文学用美好的文字来描绘人们心中的希望、理想与愿望,当然也包括等等,展示人们的生活、工作、思索、斗争,过去现在与未来,这历来是文学神圣的使命、正当的工作.但消费性文学兴起后,无限放大和膨胀,取代了理想、愿望、希望,成为四处弥漫统领一切的大哥大.

愿望、皆是人们向往、思考或幻想获得的东西,但愿望与希望、理想紧紧相连,是“文化化”的,属于理性范畴.则指向具体的物质、金钱或肉体,下意识无意识,是“自然化”的,属于感性范畴.

从道德和审美的角度来看,愿望向上,向下,一个指向精神,一个趋向物质.《我有一个梦想》是愿望的展现,《我爱美元》则是的呼喊.正义、光明、生存、自由以及追求幸福可说是人们的愿望,而非是,反过来,性、肉体、物质、金钱则是人之所欲而非人之所愿.

博尔赫斯说他心中暗暗猜想:天堂就是图书馆的模样,这恐怕是一个爱书嗜读好学者最为浪漫的想象了,是他的愿望所在.换做葛朗台老头看来,天堂就是他一个人的银行,是他每天把玩着黄澄澄的金币时的快感.他的是敛财的快乐,他根本就不懂世间还有另外更多美妙的乐趣.比如思维的快乐、爱情的纯洁、友谊的可贵、真情的美好,所以为了钱财,他可以牺牲女儿的爱情、婚姻,可以算计和盘剥一切人.

愿望、原是各有其位各有其用的,但物质借时代风潮演化成一种强劲的消费主义意识形态后,它便无限膨胀,蔓延泛滥,无节制地侵害世道人心.如果说在“”前和“”中作为有害的渊薮曾遭打压被批判,长期被压制得奄奄一息,那么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则使它以爆发的方式强劲反弹,堂而皇之地重返人间.的张扬释放出无穷的巨大能量,它扫荡禁欲主义,解放被压抑的人性,催生积极性创造性,帮助人们迅猛地走上致富之途.然而就像囚禁在魔瓶中的鬼怪,一旦放出就会为所欲为兴风作浪,尤其是当它与消费主义结合后,更是掀起大规模的物欲狂潮,将整个社会拖入其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优势价值观,主宰了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工农兵学商,一齐来经商”、“十亿人民九亿倒”、“十亿人民九亿赌”就是一种夸张的写照.许多人怀抱一夜暴富的野心和一夜成名的梦想,以十二分的热情去追逐财富,挣钱捞钱,许多人以住豪宅、驾名车、伴作为自己人生的追求目标,全部生活由赚钱和花钱两件事组成.还有更多的人瞪大眼睛,一门心思地在盘算着怎样脱贫致富,怎样尽快发财,处处皆可看到烧红了的眼睛,听到尖利的叫喊,可以看到商风吹拂下都市、乡村物欲横流的景象以及破灭后人的无奈与挣扎.

写作最早由现实中奔涌的鼓荡而生,反过来又以艺术的方式极大地激荡和催生着人们的世俗,两者交相作用,互促互励,演绎出无数让人心惊肉跳的人间喜剧.张扬本是解除各种压抑的良方,若在良性区间运行,就能发挥很好的功用.但当今已被许多人当做刺激神经、耸动人心、抢夺读者的利器,无节制无休止地滥用,导致物欲横流,人欲横流,于是权欲胜过权利,性欲大于爱情,物质欲求压倒精神追求,成为泛滥一时的景象.

、愿望原是人心和人性的一种自然体现,本不应强分高下,褒此抑彼,但当一个人,一个社会,一个时代蛮横无理地凌驾于愿望之上,无视或嘲讽愿望的存在,那就会形成自然本能战胜心智理性,兽性取代神性,带来的后果常常就是毁坏,道德崩败.因为人心和人性是不断变化生成的,向上,把追求目标定高并为之努力,人就能朝着神性或更加人性化的方向发展,向下,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则会堕落倒退,滑向兽性.现今社会和文坛出现的鼓吹和放纵,正瓦解思想,毁坏理想,使人变得逐利贪欢,琐屑庸常,导致一种弃高取低、就下不就上,越来越膨胀,精神渐渐隐遁,肉身快速凸显,诗意日渐消散的结果.当金钱成为目标,女性成为诱惑,身体成为诱饵,文学变得势利和崇尚,写作主要是为了出名和富有,自然便会放弃对灵魂生活的探索,对正义、智慧和美德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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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今这个占据了公共和私人文化空间,影响着大众的日常思维和行为选择,改变着千百年来形成的文化理念与价值观,建造着一个全新的以为主导的消费时代,文学将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它将把我们引向何方是懵懵懂懂随波逐流,催生邪恶的欲念,给人以消极的影响,还是批判反省激浊扬清,唤起人们善良的情感,保持自己崇高圣洁的品性,给人积极的影响这都是值得忧虑和思考的问题.

屠格涅夫说过:“你要克制自己,遏止一切.”此话值得我们记取.

三、喧宾夺主:技术僭越艺术

提到当今的文学,人们不会不注意到存在着一种重技轻艺、重形式胜过内容的倾向.最明显的就是许多人在叙述方式、技术、结构和语言方面尽心竭力,穷其心智,但由于忽略或冷淡了艺术和内容,所以当今的作品虽铺天盖地,潮水般涌来,但真正沉甸甸有分量、令人喜爱者,寥寥可数.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对文学而言,注重叙事方式、叙述技巧本是天经地义,无可非议的事,但现今出现的问题则是在重视叙事方式、技术时遗忘了对内容和艺术的关注,呈现出喧宾夺主、本末倒置的乖谬.例如许多人误以为中国文学与西方文学的差距主要是在写作观念和技巧方面的差距,因此便拼命向西方文学取经,人家采用过什么技巧技法,我立马模仿移植,现蒸热卖,全然不管合适不合适,配套不配套.又如有的人认为文学的竞赛便是技巧技法的竞赛,所以终日努力的是如何掌握“先进技术”,却不知离开了特定内容与背景的技术,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没有魂魄也没有生命活力.更有许多不懂文艺究竟为何物的人,直接就想搬用电脑技术来从事写作,他们企图依赖先进软件,给电脑输入一些关键字词,就让它自行组装生成小说、诗歌或电视剧本.还有的人直接采用巧取豪夺的技术复制法,将别人现成的作品东切一块,西截一段,这里偷个人物,那里窃个故事,七拼八凑就叠加组装成自己的“独创作品”.

为什么会出现迷恋技术,轻视艺术的不良倾向在我看来,首先是从先锋文学开始,人们从最早的关心“写什么”转向“怎么写”,就特别重视技术、技巧、文体、结构、形式等问题的研习,强调技术与形式的实验.这既有重要的意义,可以提高文学的叙事水平,也带来了舍本逐末、偏向一隅的毛病.其次是西方各种理论的引进中,叙事学理论一度走红吃香,许多人一直把它看成小说写作的技术分析与技术研究,而忽略了它与社会发展、与认识观念变化同样有关,于是导致人们异常重视叙述方式、策略、立场、视点、人称、节奏、距离等的讲求,以为技术具有奇功妙效,能够点石成金,起死回生.更重要的是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造就了现代信息传播技术的发达普及,使文学从创作生产到传播发行皆发生很大变化.技术原是怎么写作于艺术,形式本是怎么写作于内容的,可在当今这个“技术时代”里,技术借“科学”之美名,常以一种傲慢姿态出现,它强有力地投射到各种非技术领域层面,渗透到社会生活的一切方面,成为一种影响世界发展的巨大力量,从普通人的衣食住行、通讯、交通、健康、与价值观,到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以及国家的精神文化生活、人文科学、社会科学无不打上技术的烙印.文学出现的技术化倾向,不过是其中之一端.文学在文化生产领域一方面受惠于科技的进步,可以轻而易举大规模便捷快速地生产,一方面受电影、电视、网络等大众媒介的严重挤压,被迫退出了文化和历史的中心舞台,因此,它怀揣夺回往日光荣的梦想,乐于向强势传媒趋附与靠拢.多种因素促使人们高看技术,以为技术乃文学发展之利器,“技术化”将成为新文化的最大动力,帮助文学脱胎换骨,突飞猛进.

技术化倾向体现在文学创作方面,一是对叙述方式、结构、语言和形式的迷恋,出现所谓“诗到语言为止”、“语言学转向”、“语言本体观”等主张.一些人对《百年孤独》的开头:“多年以后”的句式激赏赞叹,一再模仿.一些人对博尔赫斯的幻想美学,镜子、迷宫、圆形废墟等寓言和喻象非常着迷,把博尔赫斯的“文学即游戏”奉为圭臬,对语言游戏、话语狂欢趋之若鹜.一些人对昆德拉的“音乐变奏形式”、复调、对位法食而不化敬若神明,结果是让技巧牵着鼻子,忘记了艺术追求的简洁,失去了永远直接走向事情中心的能力.一些人对卡夫卡小说思想内容的怪诞离奇,艺术形式的新颖别致,对孤独、异化、预言、象征、荒谬、不介入存有浓厚兴趣,却忘记了他的小说是梦与真实的绝妙混合,既有最疯狂的想象,又有对现代世界最清醒的审视.形式与技巧的探索热了,火了,实际生活、人物故事、心灵意义却被丢弃忘却了.

二是既然技术有着扭转乾坤翻云覆雨的良效,许多人便将自己创作没有达到理想进展归结为忽视了技术的学习,技巧的运用.他们放弃对现实的关注,全身心投入到技术的学习、探究和操演中,各种技艺的移植、试验、操演纷纷上马,这个把小说、散文诗歌混融杂交,那个把时空颠倒、故事消解、人物虚化,另一个则把多媒体、超文本、视频、动画相链接,有的搞出了“活页体小说”,搞出“游戏体小说”、“辞典体小说”,非驴非马四不像,离奇古怪看不懂.他们的创作素材和灵感来自书本、碟片而不是生活,他们的技术技巧来自模仿袭用而不是自创,于是,写作变成了一种技术操作、技艺展示,一种单一语言形式的推演,与内心不存在同源同构关系,语言形式在不断膨胀,真正的内容却被稀释或抽空了.

三是创作之初便向着影视改编靠拢.由于影视创作报酬远超文学创作报酬,许多人在构思时便在考虑如何能一石二鸟,既要在文坛获利,又要再捞取影视改编带来的丰厚收益.因此创作便向着传奇化、戏剧化、视觉化、图像化靠拢.文学和语言文字原是比所有影视,比任何技术技巧更灵动自如,更充满多种可能的东西,向影视靠拢便意味着从文字想象到图像复现的转移,这会带来很多东西的丢失,比如小说的影视化既能使文学插上声、光、色、画、电的翅膀,更大范围地进入千家万户,也会使它忽略对心灵世界的关注、对内在意义的挖掘.趣味的时尚化既会使文学与社会近距离交流,向流行风尚靠拢,也会使它趋炎附势,追风赶浪,浮浅轻薄.

还有网络文学、手机短信文学、摄影文学、博客、播客、闪客等多种新兴文学形式的出现和普及,更是主要依赖电子传媒技术的发展才应运而生,它们比纸质媒介更多地依赖技术因素,每一次科技的重大进展,几乎都会催生新形式、新品种的诞生.这既给文学带来与时俱进的疆域拓展、形态变迁,也助长了技术主义和工具理性的蔓延,使技术从强势向着霸权迈进.然而,强势的技术并不等于强势的文学,技术走红并不必然导致艺术的兴盛,反而是技术越得宠,艺术便越失落,以技取艺的倾向使得文学的“非艺术化”和“非审美性”日趋严重,“只见网络没有文学”,“有技术无艺术”,“有色彩画面无情感思想”,“有知识无智慧”的现象随处可见.

文学本是一个充满神奇魅力,充满未知与想象的世界,但在科技化过程中,很多东西遭冷落被遗弃,比如写作、录入、存储和传播路径的电子化,高速简易便捷,但也带来创作的快速化、平浅化和抄袭与自我复制的大面积流行,一刻不停无穷的变幻使知识和经验难以得到积累沉淀,自然也谈不上改造升华,对语言、形式、技巧的迷恋使文学越来越与大千世界隔绝,成为一种虚构的无意义、无价值的符号音响,一种“语言游戏”,创作生产的市场化使少数畅销书作家收入丰厚,如鱼得水,却也使大多数作家远退边缘,倍尝冷遇,尤其是科技与商业亲密联姻,使创作越来越向商业和技术倾斜,戏说、狂欢、无厘头、下半身、泛娱乐神气活现地抢班夺权,占据了文坛的中心位置,而文学的启蒙、教化功能、人文立场和审美品质,包括公正、理性和良知不知不觉都被冲淡或颠覆,人们真正的内在世界被遮蔽了,文学与自然、社会、历史、传统越来越疏离等

技术与艺术地位的倒置,缘于价值判断出现了偏差,许多人认为在当今这个技术时代,科技极大地拓展了人们生活享乐的空间,建构了新的文化体系和整个社会,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左右着人类的命运,因此,技术取代艺术,技术审美化取代艺术审美性,将不可避免.技术决定论把技术视为一种自主的东西,他们夸大技术的功用,忽视人和艺术的作用,助长了技术主义和工具理性的泛滥.其实,凡事不可过分,自恃者必毁.当技术从一种隐形身份走上前台,从辅助配角成为大腕主角,它就越俎代庖,严重犯规了.从技术发展到技术主义,再发展到技术霸权,那适足以走向它自身的反面,成为一种反人道的力量.因为若抛弃了人类共有的经验,即人是万物的中心,抛弃了艺术和世界,光在技术上花样翻新,把人变成众多物件中的一个物,见物不见人,见技不见艺,那甚至会杀死文学.


在文学中,“技”是手段,“艺”是目的,“技”小“艺”大,“技”永远排在“艺”后边,技术永远是怎么写作于艺术的.什么时候“技”企图僭越或取代“艺”,什么时候文学的灵魂就会受损,性质就会改变,艺术也会只剩下华丽冰冷的躯壳.

对技术的迷恋、崇拜和过度关注,或许是作者成熟化的一种表现,但也可能会造成对艺术、生命、人道、智慧的一种偏离与遮蔽,当今许多作品形式漂亮了,叙述滑润了,技术提高了,但内涵却轻薄了,“思”的意味和“情”的分量越来越淡,离人越来越远,渐成没心没肺、无血无肉的空壳,没有生命的纸花.

简单说,技术不思想,技巧无情感,技术若无内涵就是死的僵的,如不怎么写作更高目的,就是空的虚幻的.技术若不涉及内容,不关价值,就会成为“炫技”式的杂耍,言不及义的空谈.所以,用心写,还是用技术写,靠心灵感悟认知的丰富强大,还是靠技巧技术的滑溜纯熟,表面看,似乎只是创作方法的不同,倚重不同,其实却是遵循不遵循艺术创作规律、重视不重视文学本性和人之本性的问题.因为“怎么写”不仅涉及技术,同时也必然涉及作家的立场、视点、态度,世界观和人生观.

当今出现的技术提高了,艺术却没发展,语言纯熟了,作品的境界却日趋狭小,形式完善了,灵魂却没相应地壮大,文学品种数量繁盛了,与人们的生活生命却隔膜了,实在是与作家重技轻艺、淡忘人性、迷失价值直接相关的.一些人满足于营造讲求心智和机巧的趣味迷宫,一些人陶醉于高明地玩弄漂亮的辞藻,讲究纯形式的效果,不少人刻意要避开政治、历史、道德,成为一个纯文学作家,然而如果不融入生活,不面对历史,不深入到社会、政治、人性、文明的深处去感受、思考、体悟和批判,不回答生活给我们提出的具体问题,文学会获得人们的重视与喜爱吗艺术会获得自身的尊严与力量吗

因此,我们要用技术来提升艺术,用技术来凸显文学的人文价值,而不是用技术来挤压艺术,冲淡文学的人文性质.写作,就意味着要打破一层隔墙,揭示在它背后隐藏着的某种东西,写作,就意味着要讲述自己或他人真实的人生遭遇和内心体验,进入一个了解宇宙真谛及生命意义的境界,用孩童般的朴实,去探寻最庄严复杂的意义.

【注释】

①克莱夫•,贝尔著《艺术》,4页,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1984年版.

(蔡毅,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