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螃蟹的生活

被煮前的螃蟹是悠闲的,整日潜伏在石头的隙缝或岸边的洞里,啃着泥沙中腐烂的食物,吐着满足的气泡,对鲨鱼的茫然不解,恐怕只有到人为刀俎、我为蟹肉时才意识到前途的黯淡,才意识到生命更应该充溢着进取的愿望.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螃蟹.

大学毕业后,面对诱人的条件,走出校门我就直接踏进了那家偏远的乡镇企业.虽然厂房四周没有一条像样的马路,但工厂给大学生的待遇还不错.厂房很引人注目,墙壁刷得雪白,每人一间宿舍,配有21英寸的彩电,有专门的大学生食堂,每周有一天带薪休息日,早上进车间前大学生们还可以去吃早点,这些对一般工人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相对于那些整日赶场参加招聘会的同学,我滋生出些许自豪.

我进厂的那年是工厂招聘大学生的第二年.据说厂长求贤若渴,曾许诺给大学生职工最好的生活待遇.但这期许无法改变这里与世隔绝的状况：工厂周围是几个村庄,厂里只有两部外线,一部在厂长办公室；另一部在工厂办公室,还与总机相连,前台接线员还要用它转接分机.要用与外界联系,真的很麻烦.工厂的职工全部来自周围的农村,工厂的管理实在让人不敢恭维,管理人员也只是高中或是中专学历,只有厂长是大专学历.

厂里对大学生的关注几乎是全方位的,包括婚姻,只要大学期间恋爱的双方都愿意来,即使一方专业不对口,照样欢迎；男大学生只要中意某个姑娘,厂里的领导甚至厂长就会出面游说.上一年招聘的五十几个大学生,不少都与当地的姑娘结成了连理.拿着不菲的工资,相对于当地比较低的消费水平,这不能不让人产生优越感.几年下来不少人有了孩子,自个儿也呈现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富态,也习惯了工人的尊敬和当地村民的艳羡,感觉惬意至极,甚至对那些离职的大学生嗤之以鼻：放着这样的好工作还要去找什么样的好工作?

倘若厂长不派我去北京出差,我可能也要一辈子待在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工厂了.那天办完事情,突然心血来潮想到天安门广场逛逛,谁知碰巧遇到了在大学里一同泡方便面吃的哥们儿,一问,人家北航硕士马上就要毕业了,加之导师很器重,要直接保送读博；又听说另一哥们儿在跨国公司待了两年,身价倍增等等,直听得我眼睛发呆,自惭形秽.与他们相比,曾经豪情万丈的高材生的我差不多成了酒囊饭袋,充其量不过是从泥沙中觅食、有幸得到一点点悬浮的生物就忘乎所以的螃蟹.

几年来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别人设计好的生活.手提电脑,网上即时通讯,这些被昔日的同学视为像吃饭拿筷子一样的基本功,我还以为是高科技!我突然有了被踢出局的感怀,每个人都在追求进步,我的追求呢?在那个偏僻的小厂,浑然不觉间斗志没了,建功立业更谈不上,厂里的血液换了一批又一批,主要领导仍然是那几位,我这个据说表现最好的大学生也不过是一个小主管,我突然怀疑这样一个工厂招聘大学生是不是在装潢门面?汗水淌下我的额头,手心也因为羞愧而潮潮的.

螃蟹的生活很自在,但注定是短命的,而人的一生中,最关键的也就几步,在激烈的竞争中固步自封,一步赶不上可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春节刚过,我就向厂长递交了辞呈.我知道前面的路会很艰辛,但我更清楚只有勇于追赶浪尖的人才能看到更多的风景.

（刘世佳摘自《中国青年》2005年第11期,侯海波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