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怎样升级为国家政策――170亿工商“两费”停收背后

当普通机电工秦保常在河南省安阳市水冶镇上走访个体工商户时,他说：“我要建议政府停止对你们的非法收费!”当时,不少人都以为他在吹牛.

然而两年后――2008年8月22日,以秦保常的调研报告为基础形成的全国人大代表议案建议,得到了国务院的采纳：个体工商户管理费和集贸市场管理费从今年9月1日起全国统一停止征收.

当年,秦保常花费了三个多月的业余时间搞这个调研,收集了30多万字的材料,写出了12000字的调研报告.而据国家工商总局公布的数据,全国停止征收“两费”,全国2600万户个体工商户、私营业者,平均每人每年将节省支出约650元,国家因此每年将少收170亿元.

如此重大的一项国家政策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普通公民建议权利的行使与表达的真实经历.

◆那么多铺面关了门,心里真不是滋味

秦保常,今年55岁,安阳市林州人.1972年在安阳矿务局参加工作,先后从事过会计、统计等工作.1999年下岗一年,然后又重新上岗,在矿务局变电所当机电工.今年调入永煤集团安阳鑫龙煤业公司继续做机电工人.

1994年,秦保常加入九三学社,2003年当选为安阳市殷都区政协委员,2006年增选为安阳市政协委员.可秦保常至今仍然说,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机电工.

2006年,秦保常的月工资只有700元左右,扣除养老保险金、住房公积金,实发工资只有400多元,基本上处于工薪阶层的最底端,生活非常拮据.

当年9月的一天,秦保常与爱人在逛街时发现,当地很多铺面都已经人去楼空,很多正在经营的铺面也是冷冷清清.

“看着那么多铺面都关了门,心里真不是滋味.”曾经下过岗的秦保常十分同情这些小商贩,“他们很多也都是下岗的职工,老家也没有耕地,就靠做点小写卖养家糊口,怎么就都关门了呢?”

秦保常决定问个究竟.

一些个体户的遭遇让秦保常感触良多.

一位大学毕业生个体户对他说：“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开了个小店,投资2万多元的一个小店,每月工商费要缴300元,国税、地税、卫生费一年也要交不少.干了10个月一算账,每月都是白忙活.太委屈了,就不干了.”

一位个体工商户说：“俺每个月工商管理费100元,会员费每年146元,市场管理费每月60元,每年摊派订报费20元,国税、地税、物价、等都得交钱.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有些部门的‘贵人’的脸色与态度,只要见一回就印象深刻,有的让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在一个只有几平方米的摩托车修理网点,商户每月需要缴的工商管理费竟然高达200元!”秦保常说,“这些个体工商户是真难啊,他们很多人没工作、没耕地,就靠一个小店养家糊口,最终还无奈关门了,这一家子吃啥喝啥?”

与此同时,秦保常也发现,工商部门对于工商收费这件事儿也是焦头烂额.

一位工商分局长向秦保常讲出了这样的感触：“我被调到一个有80多人的基层分局当局长.有人说我走上了阳关大道,但我却有一种过独木桥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我的任务一下子由120万元加到了220万元.要把增加的100万元任务分到五个小组去.平均每个小组要增加20万元哪,那不是一个小数(任务是和工资挂钩的),会上把任务一说就炸开了锅.有人说：‘你们的不就是要我们不拿工资吗?老子不干了,看你们拿什么去花天酒地.’有的直接指我说：‘你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管我们的死活,只顾自己往上爬.’有一个过去非常铁的哥们儿也骂我”.

经过三个多月的调研,秦保常收集了30多万字的材料.秦保常说：“我们从网上查询发现,个体工商户管理费等工商收费是很早前国家定的,随着社会的发展,早已经成为一项歧视性规定.‘税退费进’、‘费大税小’的现象给弱小的个体工商户群体增加了极大的经济负担.个体工商户管理费和会费的存在有违公平原则,不利于个体经济的发展,与创建和谐社会的目标相悖,国家应该停止向广大个体工商户收取个体工商管理费及协会会费.”

调研得到了丰富的资料以后,秦保常向九三学社另一名成员、律师孙中海寻求帮助.此后,两人从社情民意出发,到就业歧视,再到违规收费,结合法律数易其稿,最终于2007年1月撰写出了长达12000字的调研报告《关注个体经济,建议停止工商非法收费》.

◆这么大的事儿,国家会听你的吗

有些人对秦保常干这个事儿不理解,说：“工商收费这么大的事儿,国家会听你的吗?你写个报告,说不让收,国家就不收了?”

可秦保常不这样想.他说：“别说我是个政协委员,这个事儿,是个有责任的公民都可以干!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只是简单地发发牢骚,骂骂人,当然起不到什么效果,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听.可是如果我们把基层的情况摸透了,把问题弄清楚了,把道理说明白了,形成有质量的建议了,我相信国家领导人也会愿意看!”

长期的接触,不少个体工商户都与秦保常成了朋友.尽管他们不知道这个有着政协委员身份的机电工到底能不能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但是他们都很积极地反映情况,还主动提供相关资料.

调研过程中,秦保常经常需要复印收集来的材料.时间一长,复印店的老板知道了他的目的后拒不收钱,对他说：“你是在为我们个体户说话哩,这钱我坚决不能收!”

◆民意怎样升级为国家政策

2007年1月26日,秦保常以普通网友“愚人愚”的身份,把他的调研报告贴到了“大河网”的论坛上,以此进一步收集材料和征求意见.结果,这个12000字的超长帖子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即在网上炸开了锅,网友跟帖纷至沓来.

跟帖中,首先是对这个报告的支持.

网民“含笑30多”说：“很明显,这是一篇经过认真调查研究搞出来的东西.尽管篇幅太长,仍不失为一项重要的建议.其中的一些观点,值得上层深思!一句话,取消收费,大势所趋.”

网民“千寻”说：“建议个体户们都认真读一下,别走马观花,虽说有点长.读了还是长知识.”

网友“大河小卒”说：“我们这里管理费一年比一年高,不看这篇东西还不知道是非法的.楼主的文章虽说长了点,但不能再短了,少了说明不了问题,我们看不明白,详细地看了,才看明白.很好.”

巨大的压力也随之而来.

有网友说：“这个帖子要断了全国60多万工商队伍的财路,减少近200亿元的收入,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在那段日子里,秦保常几乎天天上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网友的回帖.每一个回帖他都看得非常仔细,与支持的网友沟通交流,与反对的网友辩驳争论.秦保常说：“看不同声音的帖子,一方面是为了获得信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学习,因为理不辩不明.”

在不少网友看来,秦保常是一个带领个体户战斗的英雄.但是在秦保常看来,自己也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老百姓.当时的秦保常一个月实发工资只有400多元,但是为了调研他花费了2000多元,为此爱人没少埋怨他.

2007年2月,秦保常将该调研报告推荐给全国人大代表、九三学社安阳市副主委王坤波.后来,这个名为《关于取消对个体工商户乱收费的建议》,被王坤波代表带到了2007年的全国“”上,进入了最高国家权力机关,并开始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关于个体工商户管理费的事情,我也了解到,已经有多位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提过议案和建议了.并且,四川、北京、上海、浙江、重庆等地当时已相继决定停止收取个体工商管理费.”秦保常说,“但是,在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全面解决之前,我们就不能放弃努力.只有我们不懈努力,才会促使这个问题尽快得到国家重视、解决.”

2007年6月25日,十届全国人大第28次常委会,讨论就业促进法草案时,秦保常提出的应取消专门针对个体工商户和非公有制企业的歧视性收费的建议,也得到众多常委的关注.

今年8月22日,秦保常吃完早饭后习惯性地打开电脑浏览新闻.“从9月1日起在全国统一停止征收个体工商户管理费和集贸市场管理费”的新闻立刻吸引了他的眼球.

“当时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又仔细地看了两遍,高兴得不得了!”秦保常回忆道.然后,秦保常做出的第一反应是：跑出家门,飞奔到街上,向沿途的个体工商户报喜,告诉他们以后再也不用缴纳“两费”了.

让每个公民都行使权力

“别说我是个政协委员,这个事儿,是个有责任的公民都可以干!”这是秦保常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的一句话.

如果只是通过自己一个市政协委员的渠道,秦保常“取消个体工商户管理费”的建议很难进入全国人大或者全国政协的视野.但是,他把自己的建议提交给了全国人大代表,他的建议就到达了最高国家权力机关,并最终起到了推动作用.

其实,这些年来公民向全国人大直接递交公民建议的事件屡见不鲜.

2003年5月14日,孙志刚事件发生后,三位青年法学博士以公民名义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提出了对《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进行违宪审查的建议书,推动该办法的废除.

2007年3月12日,北京瑞风律师事务所公益律师李方平和北京地坛医院主任医师蔡皓东联合向全国人大及其常委会寄出了一份公民建议,建议审查易导致乙肝歧视的15部法律.

2008年3月11日,全国人大代表、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主任邵文虹在接受采访时介绍说,在最高人民法院2008年司法解释立项计划中,公民提交的立项建议是7件,有3件拟列入立项计划.

就在秦保常提出全国取消个体工商户管理费的建议之前,2006年全国“”期间,周洪宇等全国人大代表就提交了“关于修改或废止有关征收个体工商户管理费的法规、文件,取消个体工商户管理费的建议”,并引发了北京、上海、浙江、四川、重庆等地的积极响应,这些地区表示将取消个体工商户管理费.但是当时,在全国其他众多省市,这个问题依然存在.对此,秦保常说,“在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全面解决之前,我们就不能放弃努力.只有我们不懈地努力,才会促使这个问题尽快得到解决.”

经济社会的进步和法律制度的变革、改进,都不是一朝一夕间能够完成的,需要每个公民的点滴努力和促进.就像秦保常说得那样,让我们少一些无效的牢骚和抱怨,多一些理性的调研和思考,把可行的建议通过人大、政协等有效渠道向有关方面提出,相信这点点滴滴的力量将汇成巨大的洪流,推动我们的经济社会更好更快地发展、前行.

（10月6日《中国青年报》,作者为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