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原创走过一扇白色铁门,左拐穿过小院,迎面是一栋小楼,玻璃门、落地窗.还未进门就听见电锯声、台钻声此起彼伏,像在开一场机器交响音乐会.踏入门内,一股泥土和木屑混合的气味立即朝你涌来.
木头是屋内的绝对主角：门口的木制展示台上放着木头做的花瓶、香插、烛台、砧板、相框、挂坠、兔子玩偶、装着木头刨花的透明小瓶子等正对着门口的里墙上靠着白橡、铁杉、曲柳、胡桃、楸木、椴木、樱桃木、黑胡桃木等各种木料.屋子中间则是十几张木制操作台.地面被木屑占据,随着一块块木头被放上车床,木屑的厚度还在不断增加.
这里是素元木工教室.12个学员穿着围裙、戴着口罩,安静地做着木工活.
日常生活中,他们是城市规划师、大学生、IT工作者、地产策划、金融从业人员、平面设计师等而此时此地,他们是新手木匠,学着如何听木头说话,用木头创作.门外汉的木工课
木工教室里,3位老师在学员们身边走来走去,不时停下提醒,“磨的时候尽量让厚度统一”、“木料一定要拿稳,要不然在钻斜孔时特别容易飞出去”、“控制打眼深度,别打穿了”.
学员们有的忙着用夹具拼接木板,有的则在作业本上画家具的设计草图,还有人在工作台边用砂纸一遍遍打磨手头的木料.
教室右边的整面墙上挂着各种不同种类、型号的木工工具：锯、扳手、手持电动工具、测量工具、凿子、铣刀、刨子、钻头、雕刻刀等左边的空地上则放着几台不同大小、用途的电动车床.
“我们学员里没有一位是打算以后真要做木工师傅的.”素元木工教室的创办人武巍说,他们做的是“非职业木工培训”,打的招生广告也是“完全零基础学木工”.
“开这个班就是想为当年和我一样想玩木作又不知道如何开始的门外汉提供一个快速入门的机会.”武巍曾在方正科技公司做设计总监,2010年,想要调整生活状态的他辞职回家.因为喜欢木头,于是开始自学木工.他做的第一个木头作品是一把儿童椅,送给他当时2岁的女儿晏晏.“晏晏后来经常会说,这椅子是我爸爸给我做的.”
“做木工的时候,人的脑、手、心是合一的,做好的家具也会成为家的一部分,被家人使用,这种感觉踏实且温暖.”武巍后来创办木制家具公司“素元木作”.他在素元家具的展示厅旁边,专门留了一片区域,做了木工入门课的教室.“希望参与者能通过这个培训班与木头结缘,喜欢并充分享受木作的快乐.”
虽然强调了是“零基础”兴趣班,但还是老有人来问武巍：我没基础不说,手还特别笨,能不能学?
“只要你对木工感兴趣,就能学.木工是动手的活,靠想象是想象不出来自己会不会的.你只有做了,才能知道你是不是能干,能干成什么样.”武巍总是这样回复,“别想了,先动手吧,慢慢你就会了.”按现代人的节奏设计课程
在中国,老式的木工教学惯例是,入门就要三年,师傅也不会手把手教,基本是靠徒弟自己观察师傅手上的动作,揣摩学习.学徒的工作内容往往是先磨各种刃器.有的师傅教徒弟的第一课就是递给他一片刨花,要求他将手里的刃器磨到能刨出同样形状的刨花来.
“一个电动工具都不碰,花三年时间,去练怎么样把一块板刨平了,这显然不适合现代人,大家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做这件事.”武巍说.
过去木匠使用的工具无非是尺、锯、斧、刨、凿简单几种.老师傅们用一个工具便能完成很多不同的工作步骤,但这无疑对匠人手艺要求严苛.
在欧美国家,则不那么强调木工基础手作练习,他们把木工的每一个工作步骤都研发出相对应的工具.他们的木工坊教学中,更强调了解制作流程中的关键步骤和工具的作用,尤其是电动机器设备的使用.
素元木工工坊的课程设计就借鉴了欧美木工坊的这种教学思路,“我们关注的重点是如何帮你实现你想创作的作品,而不是像中国传统木工培训那样,要求你必须精确掌握每一项技术.”
在素元的木工课上,老师会教学员木工的整套制作流程,如何锯、切、刨,如何制作榫卯结构,如何测量、标记、折弯、铣边、雕刻、黏合、拼接、涂装、抛光,以及怎么给家具安装五金件.他们会更多教学员如何用电动工具,“电动工具教学占七成,手动工具由于需要更长时间去练习故只占三成”.
这种安排的好处在于,学员们经过短时间的学习,掌握了各种电动工具的操作方法后,就可以把切平、刨齐、锯直、抛光等原来用中国传统木工工具需要练习很久才能掌握,并且需要人力反复操作的步骤交给机器完成.不仅快捷省力,而且电动工具还能帮助初学者们实现靠纯手工操作难以达到的细致和精确程度.对手动工具感兴趣的学员,则可以在之后增加更多的练习去提高.
“有了电动工具,做木工的效率被大幅提高了.”木工房的老师刘哲举例说,一个小凳子用机器辅助来做的话,一两天可以完成,如果纯手工做,往往需要一星期.“那节约下来的时间就可以用来想如何设计这把凳子.”
“我们教的不是木工工人,让他们按要求干活.我们想让学员用木头做创意的载体,去做属于他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学员里,有人把椅子做成了木马的造型,有人把凳子靠背做成牛头模样,有人把大小两张桌子连在一起,制成连体桌,有的则让衣架和鞋架合二为一,还有人给衣架加上LED灯带,最终完成了一个有夜灯功能的衣架,即使只是做一把小勺子,也有学员把勺柄顶端设计成小骷髅头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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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为什么要来学木工,学员们的回答大同小异：“不想整天对着电脑,想做些具体、可触的事情”、“想学习榫卯（榫卯是一种用木头凹凸拼接,将家具的各个构件结合在一起的方法）结构,这当中体现着中国古人的智慧”等采访中,几乎每个人都提到了“安静、修行”这类词语.“生活当中,你有多少时刻能离开电子产品、离开繁忙工作、人际应酬,一心一意地去做一个东西呢?”一个学员在听到问题后,这样反问我.木头会说话
学习如何辨识木头是学员们来到木工教室上的第一课.
工作坊的老师小贝在课上常说：“这世界上,没有两块完全一样的木头.”即便是同一棵树,不同季节、不同年纪长出的木材颜色、质地、纹理也会有所不同.春夏形成的木材往往质地疏松,色泽浅淡,因为阳光雨水充足,树木能快速生长.而秋冬形成的木材则质地紧密,颜色深浓,那时天气寒凉,降雨稀少,树木也只好缓慢生长.树木最初的年轮往往比较宽,那时它年轻成长得快,随着树木年纪渐长,生长速度变慢,年轮也变窄了.一棵树不同部位的颜色也会有差异：心材色偏深,边材则偏浅.
他很不喜欢“好木头就是贵木头”的论调,在他眼里,每种木材都有自己的脾气性格,“各有各的好”.
橡木粗犷像北方汉子、纹路明显,摸上去,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纹理,很多美式家具都是用橡木制成.榉木、樱桃木、黑胡桃、松木则是细腻派的代表,尤其是榉木,打磨后触感顺滑细腻,用来做八音盒、首饰箱等放在手心把玩的精致小物再适合不过.水曲柳木色自然,花纹如年轮般整齐.红胡桃木颜色偏黄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红色,纹理明显,髓孔细密.柳桉的颜色则是木色里还带着一点点金属的质感,微微反光.而紫芯木一身绛紫,再好辨认不过.
时间久了,你的眼睛、你的手甚至你的鼻子都会记得这些木头,记得它们的纹理、重量、密度、颜色.
“其实有时候都不用看,闻一闻就好了.”刘哲指着离他三五米远,背对着他在打磨木头的学员Hannah说,“她手里拿的肯定是白橡,因为闻起来是甜的,像奶糖一样,这就是白橡的气味.”
很多木材在加工时都会散发出独特的香气：水曲柳被切开时有股酸香,让人想起刚开盒的酸奶,松木不用加工,都会自然散发出浓烈的松香味,乌木被锯断时,空气里隐约飘着淡淡的黑巧克力味道.
这些木头做成家具等物件后,在使用中,和空气、和人手接触久了,颜色会加深,光泽会慢慢出来,这个过程行话称为“包浆”,木头的生命仿佛还在继续,从青涩走向成熟.
武巍说,感觉到这些之后,内心自然会对木材有珍惜之心.他们工坊不会用红木等需要一两百年才成材的木材,而会选那些生长周期短,并且可持续采伐的木材,避免破坏自然的平衡.工作坊里的碎木头也会被重新收集、利用.在教室里,你会看到用废旧木料做的长颈鹿椅子、木头挂钟.
课间休息时,老师而方手里拿着学员用下的一块巴掌大的废料,“打算用它雕个小佛像”.受他的启发,一位女学员低头在地上找木头碎料,想给自己做枚戒指.“这种随身的小饰物如果能自己亲手做,感觉会很不一样.”感受木头,也感受生活
老师们让学员制作的第一个木工作品是勺子.
学员大左没想到的是,这勺子会给他一个下马威.他先画线、再上机器切割粗坯,折腾了将近一下午,结果上机器打磨时,一走神,勺子掉到地上,手柄折了.“真的是稍微浮躁一点都不行,平时总是急急忙忙,求快求结果,做木工逼着你放下这种心态.”
不少学员都和大左有类似的感受：手作的过程会慢慢让人心里平静,专注于手上的木材.“最初只是觉得木作是了解并感受木材的途径,但到后来,意识到木作也是了解并感受生活的过程.”
学员刘侠做勺子做到一半时,看着半成品阶段的勺子,觉得“就是木头残渣一样”,当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勺做废了”,但还是耐着性子修形、打磨、上油,居然出来一把精致的木勺.“不能只看当前不大好的状态,很多时候继续做,事情会有所不同.”刘侠给勺子拍了个照,发朋友圈说,“给未来的儿子做了把汤勺.”
就在学员们做木工活时,武巍也抽空完成了自己的作品：一把枫木椅子.“小孩子长得快,原来做的那把儿童椅对晏晏来说已经小了,我就给她新做了一把.”椅子边角圆润,即使孩子不小心磕碰到上面,也不会伤到.选用枫木制作是武巍仔细考虑过的结果：“枫木颜色清淡,给人感觉纯净明朗,和孩子天真活泼的感觉很搭,如果用黑胡桃这种颜色很深的木头,就有点重了.”
做的时候,他还特意让女儿在其中的一块木料上钻了四个眼,这块木料后来做了椅子的后梁,“我希望有一天,我女儿会找我来说,‘爸爸我做记号的这根木头怎么就变到椅子这里了呢?’这时就是最好的机会开始教她怎么做木工.”
不知不觉中,暮色四合,这天的木工课结束了.
在老师的催促声中,大家放下手里的木头,摘下口罩,脱了围裙,在门口用抽风机吸去沾了满身的木屑,走出屋子,混在车流中,回到渔网似的城市,回到玻璃和混凝土的建筑,回到朝九晚五的日常生活.但下一个周六,他们又会在这里继续,和木头呆在一起,和自己呆在一起,继续那些没有做完的活计.